王方入承歡殿時,正遇上劉喜剛做好一份野雞湯,放在鍋沿子上晾着,碗上還冒着嫋嫋娜娜的熱氣,王方湊過去問他:“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做好了呢?”
“昨兒不是做的太燙了,還捱了主子一頓罵,今天提早了些,晾一會兒再端進去。”劉喜說着,上下打量着王方:“你們相印殿沒有差事嗎?天天閒的你。”
王方“嘿嘿”一笑掩飾了過去,今天來承歡殿有些早,正趕上其它太監不是在廊下當職,就是去別宮辦事去了,廚房裡只有自己跟劉喜,倒不好下手。一直到劉喜把雞湯端進去,自己都一籌莫展,此時又正好鑽進來幾個小太監,幾個人拉着王方說說鬧鬧,倒更沒機會了。
過了一會兒,劉喜端着空碗回來,把碗往鍋沿子上一扔,便跟幾個太監聊起了皇上打獵的事,有的說,別看皇上吐了血,打起獵來,一點不減當年,連射了好幾只野兔呢,有的說,皇上還射殺了一隻野豬呢,那野豬跑的飛快,穿山入林的,皇上在後面緊追不捨,終於在一處山洞前,由內務府的那些奴才們圍着,皇上一箭便把野豬穿透了,衆人正說的神乎其神,劉喜卻一臉鄙視的表情打斷了他們的話:“一羣沒見識的,內務府那幫子奴才,讓他們隔天的弄只野雞來,都累的跟孫子似的,讓他們去圍堵野豬?你們相信?”
王方趁他們說的熱鬧,湊到湯碗前看了看,今兒青嬪倒是把湯喝的乾淨,只在碗底子裡留了幾粒白色的東西,王方一面背對着湯碗,一面把那些白色東西撈在手裡,握在手裡感覺溼漉漉的。然後一路小跑回了相印殿,把手裡的東西放在煙紫攤開的手帕子上,迴雪看着面熟,卻又不怎麼認得,正好蘇太醫來請平安脈,瞧了一眼,立即認出,這是桃仁,桃仁,別名毛桃仁。或是扁桃仁,是薔薇葉植物桃的種子,此物黃白色。富含油質,味微苦,重要的是,它能活血祛瘀,換句話說。若一個人有身孕,服用了它,有可能造成滑胎。
迴雪聽完蘇太醫的陳述,心裡縮成了一團,她感覺有些冷,這冷是發自內心的。不同於外面的秋風送涼,心裡的涼意升騰上來,讓她一陣陣的發抖。煙紫拿來一塊毯子給她披着,迴雪回過神來,問王方道:“這桃仁,是今天才有的,還是以前。都有?”
王方仔細回憶了一下,以前只顧着端詳那野雞湯的湯汁。倒很少注意碗裡的東西,反反覆覆的想了想,是了,每一次都有桃仁,只是碗裡還有蓮子,自己以爲都是燉湯的料,所以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利害之處卻在這裡。
迴雪心裡頓時一陣通透,青嬪入宮多年,一直沒有子嗣,會不會癥結就在於此,劉喜一個奴才,跟青嬪無冤無仇,卻每每給她用這些,想來是榮妃在背後指使,榮妃做爲妃位,又有大阿哥在身邊,青嬪是她手底下的人,一直爲她鞍前馬後,對她也算是一個功臣,而且只是一個嬪位,她卻也嫉妒防備到如此程度,也太讓人寒心了。只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劉喜多年如此對青嬪下手,難免露了馬腳,讓王方給發現了,自進宮以來,青嬪跟榮妃對自己百般爲難,如今,也是時候輪到她們了。
第三日上午,按推算,這日正是劉喜燉制雞湯的時候,迴雪帶着煙紫,王方等在大門口,眼見劉喜把湯端了進去,纔不急不慢的進了院子,正遇着管嬪要出宮門,迴雪便攔着道:“管嬪妹妹,不如一塊兒去青嬪那裡坐坐。”
“我跟她沒什麼坐的,鬱妃娘娘自己去坐就好了。”管嬪一臉冷漠,她還在記恨腹中胎兒之事。
迴雪並不在意她以什麼樣的態度對待自己,只是低聲道:“若你想知道,腹中胎兒是怎麼沒的,大可以進來聽一聽。當然了,若不進來,那我也不勉強。”說着,帶煙紫入了青嬪的內室,管嬪站在沉思了一會兒,便也尾隨着進入了。在她看來,迴雪跟青嬪自然不是一路人,迴雪也並不常來找青嬪說話,今日來,想必是有大事發生了,且聽迴雪說,關係到自己逝去的那個胎兒,若真如此,不去聽聽,倒是一輩子的遺憾了。
迴雪進了內室,見青嬪正靠在小几邊,臉上雖塗着厚厚的一層脂粉,卻顯的懶懶的,甚至有些百無聊賴,身上穿着件橙色的坎肩,暗黃小褂,下襯一條柿子紅的裙子,野雞湯還放在小几上,看着滿滿一碗,像是還沒有喝的模樣,劉喜此時正站在青嬪身後,絮絮叨叨的不知正跟青嬪說着什麼,見迴雪進來,劉喜臉上先是一陣驚訝,然後便是一陣緊張,忙去端了小几上的雞湯對青嬪道:“主子,鬱妃娘娘來找您說話,這雞湯怕是一會兒要涼了,奴才去給您溫着。”
青嬪點了點頭,迴雪卻把捧着雞湯的劉喜攔住了,按照規矩,回妃是主子,劉喜一個奴才,本應該先給自己行禮,他進宮侍候多年,不可能不記得這個規矩,如今慌不擇路的,只有一個可能,他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心裡太害怕了。
青嬪見迴雪攔着了自己的奴才,本就對迴雪沒有好感,此時更覺得她是到自己宮裡施威來了,於是起身不情願似的給迴雪行了禮,又坐回到椅子上道:“鬱妃娘娘不好好在相印殿裡養着,怎麼倒有功夫來我這裡,真是大晴天的下了雨,倒讓人覺得意外。我這裡廟小,怕裝不下您這金身貴體。”
迴雪自己走到榻前坐了,饒有興趣的看了看劉喜,然後笑了笑道:“劉喜,你說這承歡殿,裝不裝的下我這金身貴體呢?”
劉喜此時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顆心突突亂跳,哪裡還敢頂嘴,只哈着腰強顏歡笑道:“鬱妃娘娘的金身貴體,我們承歡殿,蓬蓽生輝…….”
青嬪見劉喜竟向迴雪示好,氣的翻了他一眼罵道:“劉喜,你喝多了還是沒睡醒呢?誰是你正經的主子呢?”
劉喜聽青嬪這樣說,又看看冷笑的迴雪,自己跟坐了火盆似的,恨不得一步跨出承歡殿去,王方卻在前面一直攔着,劉喜咬牙切齒的道:“王方,你膽子夠大的。敢攔我了。”
“我的膽子是夠大,可不如劉公公的膽子大呢,敢毒害自己的主子。”王方回敬了一句。這句話說中了劉喜的軟肋,他的手開始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
青嬪聽二人話中有話,便叫了一聲:“劉喜?”劉喜猛的一驚,手裡的湯碗掉在地上,撒落一地雞湯,而掉在地上的,果然有枸杞,蓮子,桃仁。
“青嬪娘娘喝了這麼些野雞湯,怎麼,沒有喝出什麼不妥當?”迴雪問了一句,青嬪不知迴雪何意,見管嬪也倚在帷幕處冷眼瞧着這一切,便張口道:“今兒是怎麼了,鬱妃來了,管嬪也來看熱鬧,不就是一碗野雞湯,灑了就灑了,改天再做,反正我這承歡殿裡多的是。”
迴雪見青嬪還沒聽出意思,也不跟她打啞迷了,指着劉喜說道:“一直以來,你在青嬪娘娘的湯裡放桃仁,這東西是何功效,想來你也明白,更不應該的是,青嬪有一次把這湯給了管嬪喝,正好管嬪有了身孕,結果就造成了她的滑胎,你好深的心思。今天都在這,你還打算藏着掖着嗎?”
管嬪聽了迴雪的話,驚的差一點站不穩,心裡卻又不甚明白,劉喜知道說出來是死罪,只有死扛着道:“娘娘在說什麼,奴才怎麼聽不懂。”
青嬪也聽的雲裡霧裡,衝着迴雪道:“鬱妃娘娘是妃位,我本不應該衝你說重話,可是管嬪滑胎之事,事關重大,皇上都下了結論了,怎麼如今,倒跟我宮裡的劉喜扯上關係了,你可不要血口噴人,就是到皇上那裡評理,也得讓人死個明白。”
煙紫見青嬪一直不開竅,便把蘇太醫說的話,又轉述了一遍,然後用手帕子包起地上的桃仁放在小桌子,迴雪盯着桃仁對青嬪說道:“青嬪娘娘,你進宮這麼些年,一直沒有生育,難道就沒有懷疑過?”
這一番話加上煙紫遞上來的桃仁讓青嬪膽戰心驚,她顫抖着讓婢女招兒去叫了兩位太醫,太醫來看過,說出的話跟蘇太醫一模一樣,這麼些年,青嬪就算是有身孕,也在無形中被這桃仁給滑了胎,所以至今,她並沒有一兒半女,一直以爲是自己的毛病,是個不能給皇上綿延子孫的罪人,所以雖皇上不常來承歡殿,自己也不敢放肆,就算宮裡有一兩個說自己這方面閒話的,自己也只能當做沒聽到,匆匆而過,沒想到,一切意是太監劉喜在背後搞的鬼,這些年自己所受的屈辱都是拜他所賜,枉自己有時還當他是心腹,雖偶爾衝他發脾氣,但一直待他不薄,銀錢也沒少賞他。越想越氣,上去扯着劉喜的衣裳,一邊哭一邊打他耳光:“我是如何虐待了你們,竟然如此狠毒的對待我,說,是誰讓你這麼幹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