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雪正跟岑梨瀾說着話,便聽到永和宮院裡一陣腳步聲,岑梨瀾趕緊把光着的腳蓋進薄毯子裡,不多時,王福全手拿拂塵進了屋子,給二人行過禮,便傳話道:“皇上請鬱嬪娘娘去一趟。”迴雪聽了,便從榻上起身,因惦記着永和宮裡的太監宮女侍候岑梨瀾不很盡心,岑梨瀾本身不是個挑剔的人,又大大咧咧,苗初平日裡性子也靜,一些不知輕重的奴才眼裡便沒了主子,延禧宮當時的情形歷歷在目,於是便向着煙紫,指了指窗外廊下的奴才,纔跟着王福全去了。
煙紫心下明白迴雪的意思,等她們走後,便來到廊下,召了永和宮的大小奴才站成一順,嘴裡說着:“咱們本都是做奴才的,我也本沒資格站在這同大家說話,只是主子上頭有交待,還請各位聽仔細了。”苗初聽到動靜,便也掀了簾子出來,煙紫接着道:“你們主子性子好,苗初姑娘也是個寬懷的人,這是好事,大家當職也少受些委屈,但還請各位自重,不要因爲主子好說話便敢不盡心,岑貴人如今傷了腳,還得大家以後好好侍候,若不然,有一星半點傳到相印殿或是皇上耳裡,那後果,大家可知是什麼。”衆人聽了訓話,心下跟明鏡一般,這下場可能會送回內務府,也可能會挨板子,重一點的,怕是命都難保,於是都噤若寒蟬,過了一會,纔有膽子大的輕聲回道:“奴才們記住了。定不敢偷懶。”
岑梨瀾靠在窗下不禁一陣感動,迴雪如此細心周到替自己想到了,也不枉自己跟她相交一場,只是不知道,這王福全急急的叫了她去又是有什麼事。
迴雪到了養心殿時,皇上正坐在書案後愣神,行過禮。皇上便擡起頭問她道:“你跟承熙是有交情的,朕知道,這納蘭,你也是熟悉的?”
迴雪不懂皇上爲何如此問,見王福全也一臉嚴肅的遠遠的站着,嘴上只好回着:“臣妾跟他們……是熟悉。”說完這話,自己心裡也是無比忐忑,自己當時跟納蘭有過青澀的時候,但也絕對是相對以禮,並未幹出半分傷風敗俗之事。怎麼如今皇上倒這樣問及,難道是有人在皇上耳裡吹了什麼風?若真是這樣,那皇上又會怎麼想呢?看着皇上臉上一片哀慼。迴雪並不敢多說話,只是靜立在那,等着皇上開口。
“承熙的身子好些了。”皇上拿起一封信,慢慢的把裡面的紙抽了出來道:“這信是她寫來的。你想不想看?”迴雪看着皇上的表情,不好說看。也不好拒絕,只得說道:“請皇上明示。”
“納蘭去了……”
“臣妾知道皇上讓納蘭跟承熙去了西北之事。”迴雪道。
“納蘭死了……”皇上的聲音更加低。迴雪卻是聽的一清二楚,這一瞬間各種滋味涌上回雪心頭,那些曾經的過往如風一樣從面前劃過,本以爲還年輕,卻沒想到。怎麼突然就死了呢?心裡一時胡思亂想,不禁一個疑惑,難道是皇上知道了真相。所以找人殺了納蘭,又想到納蘭如今是承熙的丈夫,皇上的女婿,皇上又怎麼會對他下手,思來想去想不明白。只一個死字籠罩在心頭,只覺養心殿開始天旋地轉。皇上在自己面前也越來越模糊,一個站不穩,差點摔在地上,皇上見狀,忙上前扶住道:“你怎麼了?可是不舒服?”迴雪用手扶住皇上的胳膊,只是內心依然難受,又不能哭出來,只好咬住嘴脣使勁的壓抑住自己。
晚上在相印殿裡吃飯,迴雪也是覺得索然無味,看着桌上的吃食,吃覺得上面都是納蘭跟承熙的影子,前些日子剛失了姐姐,如今又沒了納蘭,這一連串的打擊讓她有些喘不過氣,舉着筷子卻是一直流眼淚,煙紫嚇了一跳,又不敢多說,怕勾起主子的傷心事,只好拿着帕子在一邊擦着。過了好一會,才小聲的說道:“主子也應該想想自己肚子裡的……主子心裡鬱結,飯吃的少,又不開懷,對肚子裡的,可是……”話沒說完,便聽到王福全在相印殿門口扯着嗓子喊了一聲:“皇上口諭。”迴雪忙拉過帕子擦了擦臉,正準備起身相迎,王福全已到了內室,給迴雪行了禮,便傳了皇上的話,又端了一份豌豆黃放在桌上道:“皇上吃着這豌豆黃不錯,所以讓端來給鬱嬪娘娘嚐嚐,還請娘娘記得,皇上一會批過摺子就來了,娘娘得準備迎着了。”
煙紫想起來岑梨瀾白天說的,迴雪剛懷孕不久,不便侍候皇上,怕有閃失,如今主子這個失魂落魄的樣子,怕也沒心思侍寢,但王福全過來傳話,自己又不敢違抗,一時徘徊間聽到迴雪應道:“謝公公傳話,我自會準備。”王福全聽了點了點頭,又說了句:“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說着,拿眼掃了掃煙紫。
“煙紫是自己人,你儘管說。”
王福全聽了,才上前兩步壓着聲音道:“奴才說些大不敬的,只是不想鬱嬪娘娘心裡有隔膜,承熙公主如今安好,聽說神思也比以前好多了,納蘭之死,也並不是皇上所爲,乃是去西北時因地域差別,他不幸染了風寒,又加痢疾,那裡人煙稀少,又無良藥,所以耽擱了些天,而這病哪裡是能耽擱的,所以……,唉,承熙公主如今住在納蘭府上,一天到晚守着納蘭的牌位,也算是對納蘭的一片情了,所謂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主子還是看開些纔是。”
迴雪聽了王福全的話,不知是他在故意試探,還是爲皇上開脫,嘴上說着:“這話是皇上讓你講來給我聽的?爲什麼要給我說這些?”
王福全聽了,便跪倒在地道:“娘娘若誤會皇上,那奴才真是萬死了,這些話,是奴才自己的意思,奴才跟納蘭,也算相交一場,奴才雖是閹人,但也知道情誼二字,納蘭若在天有靈,也不願生者爲他傷神,還請娘娘明白奴才的一片心。”
迴雪聽了,心裡一陣起伏,想着王福全一個太監,又不跟在自己身邊侍候,自己平日裡也沒給他什麼恩惠,他卻能如此誠懇的給自己說這一番話,只是爲了跟納蘭當時的情誼,不禁很是感動,讓他起了身,煙紫順勢去拿了把溼毛巾說要給主子擦一擦,迴雪接過毛巾,王福全才行了退禮又回養心殿去了。
“主子這身子,可怎麼迎接皇上?”煙紫擔心的道。
迴雪走到鏡前,自顧自的擦了臉,又拿出圓形的粉盒打開,一面給臉上撲着些粉,一面給嘴上點了粉紅的胭脂膏,弄完這一切,才淡淡的道:“王福全都懂的道理,我又怎會不明白,納蘭若在天上,一定也不想看到我這個樣子,承熙是他正娶的妻子,由她守着牌位,他也算欣慰了,我又何故去擾人心神,此事跟皇上無關,他又是皇上,我怎能慢待了他,再說,今晚我還有事跟皇上說。”說着,又告訴煙紫半夜給自己上一碗涼涼的茶水。嘴上又交待道:“幫我把頭髮理一理吧,有些亂了,看着不大好。”
又過了兩個時辰,皇上果然來了,屏退了奴才,熄了幾盞燈,整個相印殿便暗了下來,王福全跟煙紫都退到廊下侍候着,屋時不時傳來輕聲細語的說話聲,一時熄滅了牀頭的蠟燭,皇上跟迴雪便睡去了。
半夜迴雪嚷着口渴,煙紫端了兩茶碗稍涼的茶進去,見皇上躺在牀裡面,睜着眼睛看着迴雪,像是沒事的樣子,這才鬆了口氣,皇上穿的睡衣,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仔細想了想,纔想到原來是在近疏院時,見皇后葉赫那拉氏在明黃繡布上做的針線,圖案等都跟皇上衣服上的一模一樣,沒想到她手腳這麼快,竟然今晚皇上就穿在身上了。想來她也是費了心的。煙紫把茶托放在小桌上,端起一碗茶來遞到迴雪手裡,才垂手立在一側。迴雪接過茶來喝了一口,便啪的把茶碗又放回桌上道:“這麼涼的茶,你是想凍死我嗎?”
皇上聽了便把錦被給她又往上蓋了一蓋道:”煙紫一直是侍候你的,如今怎麼因爲茶的事就生氣了?”迴雪看了煙紫一眼,便示意她出去,自己又對皇上道:”這茶近來一直是一個叫王方的小太監給臣妾備着,他細心的很,知道臣妾的口味,也知道幾分涼幾分熱,如今……”煙紫漸漸聽不清楚迴雪跟皇上說着些什麼,只是聽着主子剛纔的話,,才明白爲什麼主子提前跟自己說,半夜上一碗涼的茶,原來是想在皇上面前引出王方。
一夜再無動靜,天剛亮皇上便起身去了早朝,煙紫進去侍候迴雪起牀,剛給她把衣服備好,便聽到她說:“有好消息了。”
“可是皇上知道主子懷孕的事,心裡高興?”煙紫道。
迴雪一面起了身,一面把身子靠在軟軟的墊子上道:“並不是說懷孕之事,這事我也一時不想讓皇上知道。我想說的是,昨晚跟皇上說了王方的事,皇上說了,今天就下旨去景仁宮,讓王方接着回來侍候。”
“主子英明。”煙紫道:“能這麼快就讓王方回來。只是怕這樣,會得罪了景仁宮皇后吧。”
迴雪聽了又淡淡的道:“得罪了皇后,總比王方的死好。晚一天,王方就多了分危險,我雖是主子,卻看不得我的奴才受生命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