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
臨近十一點鐘，大雨傾盆。
出租車大多都堵在公路上，沿路是被暴雨洗禮成落湯雞般的城市，遍街霓虹更同不防水的眼線液一樣，雨幕下中被沖刷的滿地瘡痍。車裡開着音樂，老司機倒是滿不在乎地跟着鄉村音樂晃悠腦袋。
絡腮鬍一動一動，看樣子大概在嚼着口香糖。
雨始終沒有停的意思，外加上起風，擋風玻璃前就像是掛上簾瀑布，雨刷器根本管不上作用。老司機猛摁了幾下喇叭，調頻臺也被他換成了脫口秀節目。窗外霓虹一片模糊，他打着轉彎燈繞過車輛一腳油門將客人送到了目的地。
酒店式公寓門口，鹿白迪拖着書包從裡面下來。冷風裹挾着溼氣打在臉上，他頂着風徑直走進大堂。等電梯刷卡上樓，頭頂暖光燈灑下的線條一路跟隨他。沿途都是緊閉的房門，似乎大雨中大家都在城市中消弭了蹤跡。
他住在走廊盡頭，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微怔了下，覺得不對勁。低頭一看才發現，腳下的墊子溼了，浸水的痕跡現在還沒幹透。
剛想刷卡的手停住了。
一邊開門，一手從書包裡掏出了雨傘。傘柄握在掌心黏糊糊一片，頂燈‘啪’的一聲亮了，他探頭進去只看見了擺在鞋櫃外的一雙防水臺高跟鞋。
鹿白迪終於放下警備。又把書包扔到牀上，帶着疲倦索性也把自己丟在牀上，昏昏欲睡。他認識鞋的主人，浴室裡亮着燈，只是窗外暴雨聲響已然將淋浴聲掩蓋住。
不知道睡了多久。
醒來的時候，鹿白迪身邊正斜倚着個女人。未施粉黛的臉依舊容光煥發，眼睛狹長的眯起正仔細地與他對住眼神。壞笑着，女人俯身在他臉上輕啄了下，就在想更進一步時，卻被鹿白迪推開。
“現在幾點？”
女人看了眼表：“十一點半。”
“半夜，你穿成這樣。”鹿白迪拉開簾子，窗外依舊是被暴雨沖刷的模糊不清的霓虹一片。喝了杯水算是潤了喉嚨，擡手衝着女人身上指了指“來我房間幹什麼？”
女人不以爲然的聳了聳肩。
“我又沒光着身子，”說着唰的一下子解開浴巾。堂而皇之的露出見肉色的抹胸小禮服，胸口的衣襟還有被紅酒潑過的暗紅“而且我身材也不差。”
鹿白迪撇過頭，壓根就不打算去看她：
“沒房卡你是怎麼進來的？”
女人仰頭大笑着，頭髮一下子附在臉上，只留下巴掌大的空當。也許是在國外呆久了，‘矜持’這玩意早就不知道丟到了哪去。
“那你去問值班的JACK。我被大雨淋了個透心涼，滿臉愁容的告訴他要去找男朋友，你說他會不會幫我打開903的房門？”
鹿白迪丟下句：“你無恥。”
女人一個枕頭扔過來，砸在落地窗上。下一秒，她卻走近了鹿白迪。伸手從背後環抱住他，側頭貼緊他後背。
“能不能別走……”
鹿白迪面無表情的看窗外。
女人又抱緊了些，懷中人卻始終無動於衷。她便又轉到他身前，仰頭看着他的臉，迫不及待的捧着臉踮起腳尖想要吻上去，卻只吻到了臉頰。
鹿白迪別過臉。側臉輪廓正好埋在光影交織的暗面，鼻樑挺直挑起剪影般的輪廓。他嘴脣很好看，卻從未屬於任何人。
——他真的，喜歡男人嗎
“你從沒喜歡過我嗎？”女人還抱着期望，她強迫他看向自己。眼中還有夢破碎前的星火“沒被我吸引過？”
他嘴脣動了動：“沒有。”
“鹿白迪，你就是混蛋——！”
女人大吼一聲，狠狠地跺了他一腳。
鹿白迪悶聲痛的低了腰。這女人是瘋了嗎，看樣子嬌嬌小小的，到底從哪兒來這麼大力氣！雙手撐着膝蓋，他仰起頭看着氣的有些猙獰的女人，竟噗嗤一聲笑了。
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在笑！
女人眼神裡的狐疑，夾雜着暴雨裡裹挾的溼氣變得更加奇怪。鹿白迪再讓人捉摸不透，作爲形象良好無不良嗜好的男青年，他身邊從不缺女人。三年來，卻沒見他把女人帶回公寓，也沒見真正與誰交往過。
“你笑什麼？”
鹿白迪脣邊的那種混合着疼痛和無奈的笑。待腳面的痛逐漸緩解了些，他這才直起腰：“笑你喜歡混蛋吶。”
“……”
算了，女人寧願相信他是喜歡男人的。
“不是我不夠好，那就是……”女人折回沙發，穿起外套。一把就蓋住了胸口的裸露，她簡直煩透了對方對自己視而不見的模樣“你性取向有問題！”
鹿白迪把她推到門口，隨便她怎麼想。
“你不說話，就是你真的喜歡男人。”女人又強調了遍。
午夜十二點的鐘敲響了。
就在最後一剎那，他把她推出了們。倚着牆，總算鬆了口氣。門外，他依舊能聽到女人砸門的聲響，那句——你真的喜歡男人，一直徘徊在他耳邊。
直到門外響起了另一個老外的聲音：
——Can I help u ？
女人才罷休，悻悻離去。
拖着身體進浴室，裡面卻還有洗髮水的味道。他索性都敞開了屋子所有的窗子，簾子被夜風鼓動的嘭嘭作響。牀邊是他收拾好的箱子，伸手拍了下臉上突然是一抹從未展現過的輕鬆。
終於要回去了。
掏出手機，點開好久都沒聯絡過的號碼。發送了條好友邀請過去，當他看到驗證信息時又不禁一愣。索性什麼都不寫，直接發了個HI便關了機。
******
孟小茜從沒過的這麼充實過，坐着車子滿世界亂跑。先是去了陶泥DIV做了個外掛咧嘴的罐子。然後陪小朋友去類似於“翻鬥樂”的地方折騰一半天。
現在好不容易停下腳。
到商場裡爲糖糖挑了幾件過冬的衣服，都是些光看價籤都讓她退縮的品牌店。好命的，她也當了回VVIP。兩人坐在貴賓區，不僅不受打擾，還咖啡、馬卡龍一通伺候。
店員滿臉奉承的笑，搞得孟小茜有點不自在。外加上店裡暖風開的十足，感覺熱正突破體表，從羽絨服掙脫出來！
見鹿梓晗淡定不語，她便也滴溜溜地轉着眼珠。看糖糖像小公主一樣穿梭在衣架之中。她笑臉紅撲撲的，身後跟着羣聽吆喝的店員。
撿了塊馬卡龍嚼着。
時至今日，孟小茜才明白爲啥糖糖不喜歡自己，這跟生活環境是有很大關係的。說實話，她真的一點都不羨慕那些揚起高貴手指頭，從衣架上扥出名牌衣裳的貴婦人們。
女孩子靠什麼親爹乾爹的！
光亮堂皇的試衣間。
糖糖是不是地站在鏡子前擺pose，鹿梓晗也是看上一件包一件。不出半小時，一袋袋購物袋就跟小山一樣堆在一旁。
孟小茜看的直眨眼，這也太誇張了吧。
“我想請孟小姐幫我個忙。”鹿梓晗放下咖啡杯，目光懇切的看着孟小茜。“不知道方不方便。”
“只要我力所能及的。”
“那邊有幾家女裝店，我想買些送人。可我又不是很瞭解女人喜歡什麼，所以想請你幫忙。”
女裝？
孟小茜立刻腦補，既然是讓她幫忙。那就一定是在替年輕女人挑，女朋友嗎？想到這兒，她有些泄氣，心裡的小失望立馬全都貼臉上了。
“孟小姐別多心，我是想送糖糖奶奶。”
“啊——！早說嘛，哈哈……”孟小茜肆無忌憚的打着哈哈，卻發現鹿梓晗臉上表情很奇怪。想強憋着笑，可眼底又全都是溫柔。不行，她覺得自己要把持不住了“咳咳，我的意思是‘當然ok啦’！”
討厭，一定又臉紅了吧。
鹿梓晗戰鬥級別，隨便一個揮鞭自己就KO了。
沒想到小盆友挑衣服也這麼慢。孟小茜感覺自己就像只上鍋蒸的螃蟹，正一點點變色兒，燥的她都要炸毛了。
她捂着咖啡杯，又不好意思跟店員說點什麼。畢竟萬一丟了鹿梓晗的面子，就複雜了。她垂頭喪氣，七竅生煙。
“還好嗎？”
孟小茜隨口回着：“好……”
鹿梓晗心領神會的要來了杯冰水，推到孟小茜跟前。孟小茜滿眼冒着桃心，舉杯咕咚咕咚全都灌倒肚子裡，終於心滿意足的衝着鹿梓晗咧開了嘴。
這冰爽，簡直停不下來。
“涼快了？”
孟小茜突然想起電影畫皮裡，周迅說過的那句：我是隻會讀心的妖。現在她纔在乎鹿梓晗是什麼妖精，男妖女妖會貼心的都是好妖。
“完全降溫了。”
鹿梓晗微笑着又將馬卡龍托盤推近她，做了個請的手勢：“看你很喜歡吃的樣子。一會兒下樓去買些帶回家好了。”
“不不不！”
讓別人花錢總是會尷尬的。
孟小茜實在想不通，就這麼個普通的彩色小蛋糕腫麼就會十塊錢一個？不過，味道嘛……真的是很不錯哦。
“正好糖糖也愛吃，順便。”
鹿梓晗衝着女兒的方向寵溺的望了眼。這小眼神兒，還真是把——女兒上輩子是爸爸的情人的說法，給詮釋個盡致。
“對啦，”孟小茜忍不住打斷他，隨手塞了快馬卡龍“上次說你頭一次就發現我不對勁了是什麼意思？”
她思維跳躍性略大，鹿梓晗一時沒跟上。
“……”
“早幾（zhi）道狗（jiu）不買漁（li）婦（fu）了，花了好多錢。”生怕噴對方一臉渣滓，她還特意捂着嘴巴。
鹿梓晗‘嗯’了一聲，擰起眉毛。手指搭在一起扣在膝蓋上，微欠身又問了句：“什麼？”
“咳咳咳，”孟小茜又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抹乾淨嘴邊的渣滓“我說：你是怎麼破解我僞裝的？”
鹿梓晗被她逗樂了，說：“孟小姐，單手抓個杯子看看。”
孟小茜照做了，卻發現自己手掌太小，只能勉強抓住杯子一半。端了幾秒，立馬放下了。之後她很認真的問他：“嗯，然後呢？”
鹿梓晗煞有介事的摸了下下巴，又重複了便孟小茜動作。他手掌足夠大，手指修長也能完全握住整個杯子，他舉手到孟小茜跟前晃了晃。
“我記得你說自己是彈鋼琴的。”
孟小茜點點頭，沒錯大姨媽給的劇本就是怎麼寫的。爲了讓自己看起來有藝術氣息，見面時她還儘量昂首挺胸，佯裝有點兒氣質來着。
還有最可氣的是，明明B罩杯愣讓她擠成了D。
見她又走神了，便壓低聲音繼續說：“彈鋼琴不僅要求手指有勁，要有長度要求。”
孟小茜看了眼自己小的可憐的巴掌，緊跟着點了點頭。
“可你連杯子都抓不牢，”鹿梓晗脣角一笑，壓低聲音“說明孟小姐，手指短。”
孟小茜再一次……騰地紅了臉。
大叔果然腹黑。這纔是遊戲最大的BOSS，自己明明還沒進攻，對方早就輕而易舉把她刷下臺了，大叔真的沒開掛嗎？
她乾笑着，衝鹿梓晗挑起大拇指。藉着看手機的空當，試圖自己滿血復活。手機裡卻出現了個陌生號碼發來的好友邀請，在回答欄只有 “HI”一個字。
什麼嘛……
想都不想，那串數字就被她放到了黑名單裡。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就在她低頭的時間裡。鹿梓晗眼神有多溫柔，眼神放在屬於她的高度，一舉一動都被他守在眼底。某個瞬間，她的臉與相片中的某個人重合了，他剎那間縮進瞳孔。
沒錯，他終於想起來這張臉的主人。
“孟小姐你問過我，爲什麼騙了我而我還願意與你接觸。”
孟小茜“嗯”了句。
“如果我說你長得很像我之前就認識的人，你會不會相信？”
孟小茜慢了半拍：“信……吧。”
其實這種爛大街的對白，傻子纔會相信呢。不過用到自己喜歡的人身上，原來還是挺浪漫的。果然，謊言也是要分人的，長得帥就是通關卡。
那他下面要說什麼呢？
孟小茜還是期待了下，問：“不會是像你的……”
小手在空中比劃着，還是把“前妻”那個詞吞了回去。如果被否定了，她就算想找個地縫紮下去都沒有。
“像我弟弟的女朋友。”
“……”
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巧的事兒嗎？！
她有點質疑話的真實性了，不過鹿梓晗說的辣麼真摯，又不像在撒謊。孟小茜眉頭越擰越緊，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好。
“爸爸，爸爸。”
糖糖一頭扎進鹿梓晗懷裡，滿額頭都是汗珠。她笑眯眯的抱着爸爸親了一大口，然後看見馬卡龍又‘哇’的大叫了一聲，一下全都塞進嘴巴里。
腮幫子鼓鼓的，她滴溜着烏黑的大眼珠問：
“爸爸，你們是在說小叔叔嗎？”
******
“他居然說你像他弟妹？”宿舍裡，倆人又擠到了一張牀上“這告白的方式也太新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