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卿雲歌養足了精神頭,隨着安葬隊伍上了山。
眼見着金絲楠木的棺木放入土坑中,泥土覆蓋在棺木上,點點淹沒,卿雲歌心情久久難以平復。她守在一旁,看着刻有拂蘇名字的墓碑立起,看着上面所刻的時辰,不僅生了幾分錯覺。
拂蘇去世後,已有一月,這一月裡她幾乎很多時候都看着拂蘇,所以總覺得還未下葬,他人彷彿還在身側一樣,可眼前墓碑之上清楚記着他當日便死了。這些時日兩人幾乎終日待在一起,她還會與他說話,只是從未得到迴應。
然而便是沒人迴應,卿雲歌心情始終不如現在這般,覺得遺失了重要之物。
卿雲歌心中苦笑,她道卿子鴛難以接受事實,其實這段時日她何嘗不是在假裝,假裝拂蘇昏迷不醒,只是睡着了。
如今安葬了拂蘇,好似強行塞給自己一個真相,在腦袋上落下重重一錘,敲醒自己。
拂蘇早已離開人世,留在世間的是具沒有靈魂與生氣的軀殼。
她把這具軀殼葬掉,就真真認了拂蘇已死的真相。
做完一切後,那些安葬之人離開。
卿雲歌拿出酒菜擺在墓前,正正經經地與拂蘇拜別。
酒灑在地上,打溼了土地。
卿雲歌把酒罈放在墓前,笑道:“從未見過拂蘇師兄喝酒,別讓我給灌醉了。”
卿雲歌轉身,望着墓前的景色。
天外天半數景色可以盡收眼底,城內的繁華,城外青蔥,山巒溪流,都在眼底。
“在這裡還隱約能聽見,和着風吹來的無妄城的聲音,風聲,樹葉聲,流水聲相互呼應着,倒是像在奏曲一樣。”
“你母親說生時你們少有相聚,死後想讓你葬得離她近些,如今我將你葬在天外天,也不知你是否想歸去。”
白灼在不遠處等候着,從高處往下看,見到那抹尊貴的身影正獨自一人往山上行,雖是孤身一人,卻不如以往那般冷漠,彷彿有了人情味。
那踩着鮮血與屍骨一路拼闖出道路,登上高位的王,終於有人走到了他身邊,替他劃破黑暗,帶來光明。
白灼轉身,往墳墓處行去,“夫人,王上來接您了。”
“我知道了。”卿雲歌應了一聲,白灼便退回了原來的位置。
“之後我可能沒太多時間來看你,我想讓這片屬於他的疆土上百年無戰火,那時你在這裡一定能看到最美的風景。”卿雲歌停頓片刻,又道:“不過你可能看不到,我雖不知師傅會如何做,但我相信師傅一定有辦法救你,或許有朝一日我會遇見你,只是那時,你不是如今的容顏,也不叫拂蘇,如我這般活着。拂蘇師兄,希望那時你能遇到一個就算知道明日要死,也想擁她入懷的女子。”
一個能讓你奮不顧身,爲了相守,不會再有一絲徘徊的女子。
卿雲歌拔下發間那支韶光簪,蹲下身子放在墳墓前,認真地拜了拜。
沉默着待了片刻,卿雲歌起身,往山下行,卻還是讓那人走上了山。
弒千絕停下腳步,擡眸望向身前的人,眉梢嘴角染上淡淡的笑意,朝她伸出手,“回去了。”
卿雲歌將手遞過去,扣住他的手,並肩往下走。
卿雲歌望着碧藍的天空,嘴角笑意更濃。
拂蘇師兄,有緣再見。
而在卿雲歌看不見的地方,兩道身影立在墳墓旁,在她走後漸漸浮現出了身形。
蕭兮兮注視着十指相扣前行的兩人,嘴角的笑意萬般欣慰,隨後她將眼神轉向身旁無實體的男子,擔憂的神色已然從他臉上釋然,已是放下了停留念頭,準備往前走了。
“我跟你說不用擔心,你還非得守着,見她放下才安心。”
那飄忽的人嘴角蕩起一抹笑意,如山間清風,“大師傅在她們心中定是值得信賴之人。”
只修書一封,便能讓她如此信任,這世間恐怕極少有人能得她這般信任。
白虹劍刺過胸膛時,九轉玲瓏子破碎,他當即喪命。
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不知何處的地方,而身旁已然站着這個多次出現在他夢中,教他修煉的女子。往日裡他問過許多次,但她從不告知身份,此次卻如實相告了。
她是雲歌的師傅,當初帶來九轉玲瓏子爲他續命之人。
拂蘇雖打小便知自己靠九轉玲瓏子續命,卻不知是何人給的九轉玲瓏子,如今見到所謂的救命恩人,那副年輕容顏着實令人驚歎。
大師傅說可以讓他活過來,借屍還魂,活在另一個世界,他卻不放心而不肯走,大師傅無奈只好帶着他去看雲歌,這一跟便留了月餘。
她每日所說的話,說話時的神色,拂蘇牢牢記得。
他最怕她心生愧疚,一心想要復活他,待在鬼蜮那段時日尤爲擔心,好在她理智喪存,不曾做出日後會後悔之事。
“拂蘇,你後悔嗎?”蕭兮兮見他眼神一直盯着那支髮簪,不由出聲詢問。
拂蘇搖頭,“我看似待人溫和,實則與她性子相似,若非在意之人,恐怕做不出那樣的舉動,但我在意的人不僅僅只有她,只是那個人恰好是她,才讓外人以爲我爲情而捨命。”
“不管出於何因,你救她一命,是抹不去的事實。”蕭兮兮彎腰,把墳前那支韶光簪拿起,“你這副模樣,想要也沒法拿,爲師先收着,待把你送到地方後,再給你。”
“多謝大師傅。”
“我一生只收了你們六個徒弟,有時候我更希望你們活得自私點,你雖不與她們一起長大,但性子倒是與她們相似得很。”蕭兮兮吹着山風頗爲感慨。
她愛上了一個人,從此脫離了凡塵。
在那人離開後,她不甘孤單,而收了六個宿命不同又極具天賦的孩子做徒弟,從此徒弟們也註定與凡人有所不同。
“畢竟修的道都是出自於您。”
蕭兮兮笑,都隨了她嗎?
那花染像她的地方在哪裡?
思及花染,蕭兮兮煩躁地撓撓頭,隨後她一臉嚴肅地拍拍拂蘇的肩膀,“拂蘇,作爲小徒弟,且是唯一的男徒,你有責任替爲師分憂。”
“大師傅請說,拂蘇儘量做到。”拂蘇後背一涼,隱隱覺得前路渺茫。
在不久的將來,拂蘇深刻體會到了何爲生無可戀,爲今日不曾當場拒絕的舉動而悔恨不已,但那僅僅只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