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梓柏此時正獨自一人趴在桌子上,面前擺了兩個空空的酒罈子。
他坐的這張桌子,正是同福客棧從二樓下來後,拐彎處的第一張桌子。現在已經到中午吃飯的時間,斷斷續續,不停地有人進進出出了。同福客棧的生意一向很好,住宿、酒食,在京城也都是數得着的,經濟又實慧,乃是一家經營了十幾年的老店了。
程梓柏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雙眼迷濛。從他身邊的經過的人都會很奇怪地看一眼:如今是六月的天,喝醉了很難受的,看這個一身白衣似雪,長相俊逸,怎麼卻是個醉鬼呢?
客棧掌櫃的也在搖頭。這位白衣公子,已經住店好幾天了,進出之際一直是面帶笑容,表情溫和。看他的穿着和氣質就知道,一定是位富家的貴公子!前幾日偶爾閒瑕的時候,還曾與他聊天,打聽些京城的逸聞趣事,怎麼的這兩日突然傷心致此了?
那位公子曾說過,他是來京城尋訪親人的,難道,他要找的人已經故去了嗎?所以他纔會這麼傷心?
眼着着程梓柏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只趴在桌子上呢呢喃喃,但誰也聽不清他說什麼。客棧掌櫃的叫過一個店小二:“小五,去把那位公子扶上樓,知道公子在哪個房間嗎?天字二號房。扶上樓之後,給公子打點水擦擦臉。這位公子人好,醒了定會賞你的。”
小五一聽有賞,樂顛顛地點頭奔過去。
還沒跑到程梓柏桌前,就聽一個女聲嬌呼道:“哎呀,這地上誰扔的酒菜?把人家的衣服弄髒啦!”
說話的女子大約十六七的模樣,穿着一身杏黃的衣裙,舉手投足間動作很靈活,顯然也是個練武之人。她擡頭看到醉倒在桌上的程梓柏,一雙杏眸立時瞪了起來,走上前拍着桌子說道:“喂,醉鬼,要死要外面去,不要在這兒影響本姑娘的心情!好好的一個大堂,都被你弄得臭哄哄了!”
小五跑到跟着暗暗翻個白眼:他們同福客棧的大堂,在整個京城也是數得着的乾乾淨淨,這位姑娘說話可真難聽!
不過那姑娘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小五|不敢得罪,連忙上前扶起程梓柏的胳膊,大聲說道:“公子?公子?小的扶您上樓去歇息吧?”
看程梓柏像是醉死了,趴在桌上毫無反應,誰知小五的手剛剛伸到他袖子上,眼前一花,就被他一巴掌掄到了幾步遠,啪地一聲摔倒在地上。
“哎喲!”小五疼得大聲叫起來。幸好摔倒的地方是個走道,沒有桌椅板凳,否則他非摔傷了不可。
可是就這一下子,也讓他摔得七葷八素,屁股火辣辣地疼,好半天才爬起來。
那杏衣的姑娘一看,更加生氣了,不客氣地拍着桌子衝程梓柏說道:“哎,你這醉鬼,怎的這般沒道理?人家小二哥好心扶你上樓,竟然被你打了?你不要欺負不懂武功的人,有本事起來和本姑娘打一架!”
掌櫃的一看小五摔了,也起身從櫃檯裡走出來。這幾天,他和程梓柏也接觸了幾回,看他一直都斯斯文文的,不像是會武功的人,沒想到竟然看走眼了!
起身走到小五身邊的時候,小五還在哎喲哎喲地叫喚着,一看掌櫃的過來了,立馬苦着臉道:“掌櫃的,你看,不僅沒有賞銀,我還被摔了一跤!你老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王有福瞪了他一眼,低斥道:“沒用的東西,就嘴上的功夫了!還不快去給客人端菜?”
“是。”小五一看掌櫃的瞪過來,立馬一溜煙地跑向後堂,屁股也不疼了。
那邊那個姑娘依然把程梓柏的桌子拍得啪啪響,可是程梓柏全然沒聽見一樣,只趴在桌上不動,嘴裡依然呢呢喃喃着什麼。
王有福走過向那姑娘拱拱手:“這位客官對不起了,小店先給您賠個不是。您看您也就鞋子上髒了一點點,用不着太計較吧?這位公子喝醉了,您說什麼他也是聽不見的,您何必和他一般見識呢?您是要吃飯還是要住店?”
那姑娘一聽這話不高興了,立刻轉向王有福瞪道:“什麼叫就髒了一點點?我這是爲你家小二打包不平好不好?你這掌櫃的真沒用!”
王有福抱了抱拳,正想答話,突然一個清朗男聲插進來:“嬌嬌,怎麼說話呢?又在和誰吵鬧?幾天沒被師父罰,又皮癢了是不是?”
陳嬌嬌回頭一看,是兩位師兄也到了,連忙收回瞪在王有福身上的視線,手也從桌子上拿下來,乖巧地縮進袖子裡,轉頭看了大師兄一眼,對王有福一臉溫和地笑道:“掌櫃的,我們既要住店也要吃飯,先給我們來幾碟小菜,再給我們收拾兩上乾淨的房間。”
王有福做生意十幾年,一看就知道來的兩人,是這姑娘懼怕的人,她不會再胡鬧了,也立馬答應下來:“好咧,姑娘您這邊請,二位少俠請往這邊,要點什麼菜?”
陳嬌嬌立即擡腳往那邊過去,卻被大師兄一個眼神釘在地上:“嬌嬌,你剛纔是不是對這位公子無禮了?快向人家道歉!”
“沒有,我哪有,我只不過前腳剛客棧,你們就進來了,不信你問掌櫃的!”陳嬌嬌轉頭朝王有福猛笑,王有福被笑得渾身發僵。好好的一個漂亮姑娘,這麼笑起來,怎麼這樣難看呢?
“姑娘你踫掉了我的東西,還請幫我撿起來。”
陳嬌嬌的身後,響起一個清冷悅耳的聲音。六月初夏的天氣,那聲音彷彿是一道清泉,滲人心脾。
“咦,你,你沒醉?”陳嬌嬌驚訝地回頭,卻發現程梓柏已經擡起頭來,面上一片雲淡風輕,雙目中也清明有神,根本不像是醉酒的樣子!
剛纔他一直趴在桌上,陳嬌嬌並沒有看清他的面容,此刻見程梓柏擡起來,說話的聲音又這樣好聽,她的一顆心登時被擊中了!一張俏臉白裡見紅,全然忘了自己剛纔怎麼拍桌子要打架的情形:“這位公子,我沒踫到你什麼東西啊,你不是醉糊塗了吧?”
程梓柏推開面前的酒罈站起來,走到陳嬌嬌的身邊,撿起她腳邊的一枚玉飾。
玉飾小小的,拴着一條紅繩子,拿在程梓柏的手裡極不相配,僅僅有他小指頭那麼大,看起來應該是小女娃的配戴之物。看掛飾的模樣,似乎是個雕琢得不甚細緻的小玉兔。
陳嬌嬌的臉上更紅了一點,沒想到自己真的踫掉了他的東西,不過她平生沒有給人道歉過,除了師父,就算是兩位師兄,她也只有耍賴撒嬌裝傻的份。
看到程梓柏望着那玉飾深情的眼神,陳嬌嬌心裡一陳不舒服,跺跺腳低聲說道:“誰看見你這小兔子了?它那麼小,你自己怎麼不收好?”
“嬌嬌!”秦琛斷喝一聲,把陳嬌嬌嚇了一跳,立即縮了頭不吭聲。
秦琛瞪了陳嬌嬌一眼,走過來衝程梓柏一抱拳,朗聲說道:“這位兄臺,小妹頑劣,如有冒犯,秦某在這裡給你賠禮了!如果兄臺的東西有損毀,秦某定然照價賠償;如果兄臺的東西沒有損壞,請給秦某個面子,不要和小妹計較。”
程梓柏擡眼細細地打量了秦琛一番。
長身如樹,劍眉星目,周身一股金厲之氣隱隱流動,一看就是內家高手。他剛纔趴倒在桌上時,就時被這人進門的金厲內氣所驚,所以纔會在想念緋緋的記憶中醒過來。
姓秦,此女名嬌嬌,看他們三人的打扮,難道是冀南的陳家子弟?聽說南金陳家,如今領頭的大弟子就是姓秦,在江湖上已經闖出了一番好名頭,人稱“大馬金刀——秦一流”!看來就是此人了。
程梓柏暗暗打量了一番,輕輕抱拳一回禮,也未多話,已經上樓去了。
陳嬌嬌看他默不作聲就走了,又跺腳道:“他這人怎麼這樣?傲什麼傲?我師兄都給他道歉了,他居然還敢不搭理!”
秦琛冷哼一聲,喝道:“人家已經原諒你了,還要多事!快過來吃飯。這一路上,你如果再惹事,就讓師弟送你回去,再也不帶你出來!”
“不要!”
“不要!”
兩聲驚呼同時響起,陳嬌嬌瞪了三師兄柳子洛一眼,不滿地說道:“你也嚷什麼?難道你不屑送我?”
柳子洛笑了一下,摸摸鼻子:“哪裡哪裡,我和師妹一樣的心思,好容易來到京城繁華之地,我也不想突然被師兄遣回去啊!所以師妹啊,你還是少惹點事吧,省得師兄哪點真的生氣了,還要連累我送你回去!”
“你,這還不是嫌棄我?!”陳嬌嬌氣得拍桌子坐下,看到秦琛看過來眼神,立刻又正正襟危坐,端出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秦琛最後坐下,鄭重出言警告道:“你們兩個都不許惹事,剛纔那位兄臺,武功絕不在我之下,你們千萬不要隨便就去招惹他!江湖之大,強中更有強中手,剛纔我只能感受到他的氣勢,卻探測不到他的內息,可見,他的武功說不定在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