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來了之後,就盤腿坐在了院子裡泥濘的地面上,面對高高的柴火堆,張嘴開始唸叨一些晦澀的經文。以前他每每做此姿態都會搖動轉經筒,可是跟臧步青的那一戰,使得經筒被毀,再無修復可能。
大雨滂沱,雨滴拍打地面的聲音和大和尚的誦經聲糾纏在一起,我們站立在雨裡,看着柴火堆上的那具屍身,默不作聲。
書生姍姍來遲,這個時候大和尚的經文已經唸完了,不顧袈裟上沾染的泥垢,直起身來,退到我的身旁。我看着他想問又不敢問,人家誦經超度都是要沐浴焚香,他怎麼這般不拘一格?會不會對效果有影響?
大雨沒有要停歇的意思,甚至有些變本加厲, 王修謹上前兩步,張開雙手,各畫半圓。
原本溼漉漉的柴火堆居然詭異的自行燃起,火勢之猛,連瓢潑的大雨也澆之不滅。
火樹。
老錢曾和王海川囑咐,死後不入墳。走了一輩子的坑,見慣了大墓,到頭來自己混個犄角旮旯,憋屈。其實以我們家現在的財力,給他弄個大墳也未嘗不可,但怕就怕遭人惦記,那簡直比蹲在犄角旮旯裡還慘。
此間事畢,老爺子和王海川又聊了一會兒,這就算是打道回府。
回到家已經是深夜了,勞累了一天,我懶得再有動作,把王海川傳下的玉簡小心收好,一頭扎進了被窩兒裡。
這一晚的睡眠其實並沒有給我帶來一個神清氣爽的早晨,因爲連着一晚上,全都在做夢,老錢頭兒發癲那天,和昨天一樣,都是下着傾盆的暴雨,耳際似乎還能聽到他在破口大罵,只是眼前卻再沒他的蹤影。
江染比我早醒許多,貼心的熬了碗薑湯給我,三兩口下肚,走出房門,大廳裡空空蕩蕩。
二姐應該是還沒從鬼市回來,南家的事兒也才落下帷幕,陳亦可和老爹自然消停不得,東子此時還不知道在哪兒,我計較了一下,還是去了趟老爺子的房裡,詢問了一番,然而,結果卻是讓我大吃一驚。
東子和李八極,失蹤了。
我們這邊兒看上去是和風細雨,出狀況的只有劉三養一人,可沛城那邊卻是真刀真槍上陣,好像死了十多個人,重傷輕傷的病號兒就更別提了,八極拳拳館的門徒幾乎全部進了醫院。十多條人命,這事件的惡劣程度已經超脫了控制,在全國範圍內都是及其震撼的新聞。在南通北派人襲擊李八極之後,約有半天的時間,從全省各地涌出來的八極門徒以及省外的助力多達上千人,而且各個都是練家子,地方派出所應該是早就有人打過招呼,就是在大規模械鬥發生之後才姍姍來遲,有意要抓幾個意思意思,可是引起了同門衆怒,被揍的民警也有不少。
我估計南通北一開始也沒有料到事態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人命在現代社會分外敏感,只是阻止李八極插手的話,應該犯不着去捅這麼大的簍子,多半還是那些氣血衝腦的練家子下手重了些。
不過這裡面其實也沒我們傢什麼事兒,該抓抓,該審審,矛頭都正對南家,我最擔心的還是東子,他如果帶着李八極逃出生天,那應該第一時間就和家裡聯繫纔是,一天一夜過去,怎麼連個動靜都沒有?
不過這事兒就是着急也沒用,都犯不着派人出去找,因爲現在全省上下,警方,民方,上萬人都在找他們,除非是出了省,不然最遲今天也該有個消息了。
到中午的時候陳亦可回來了,說是去了趟醫院,處理了一下劉三養。
這人還真是被魚刺給卡到了,不過嚴重的是劃破了食道,不然說人要倒黴,喝涼水都塞牙呢。也算是誤打誤撞,南通北去醫院找劉三養的時候,有意詢問事情經過,可是劉三養壓根兒就開不了口,只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
回憶昨天和劉三養的談話,我到現在都暗自慶幸。
一開始的時候我從他的話語中就瞭解到,這人看起來橫,其實相當怕湖南龍頭解老頭,故而繞了個大圈兒,用解老爺子做大山,給他這個孫猴子致命一擊,要說昨天說的那些話是真是假?九成九是做不得數的,因爲解老爺子從來沒有跟我們家聯繫過,更別提聯手對付南通北了,純屬是胡編亂造,好在那傢伙頭腦簡單,居然就被我給忽悠住了。
最驚險的是,南通北以爲卸嶺甲牌已經落在了我們手裡,所以根本沒有向劉三養討要,在他走後,陳亦可自然是將計就計,把甲牌套到了手裡。
我接過她遞來的一小塊龜甲,連一巴掌大都沒有,看上去平平無奇,好像也挺好仿造,翻來覆去的,實在是不得門道。
這麼一來,我手裡就有了搬山術,卸嶺甲牌,過些時日,我肯定會向老爹討要自家的發丘印,一人,就等同於有了發丘搬山卸嶺三脈的聖物,忽然感覺有種農民翻身做地主的感覺。
但是短暫的滿足過後,我又鎮靜了下來,今天還是陰雨綿綿,也的確該是這副模樣,老錢頭的死,就像是一塊兒懸在心頭的冰塊兒,每當自己心頭火熱的時候,就會把它燎化一些,徹骨冰涼的水就會從上到下的澆灌下來。
二姐不在家,管家張羅了午飯,沒心沒肺的公孫長臉吃得有滋有味,我一直想問他,昨個兒在飯桌兒上吱哇亂叫個啥?但是想想就算他願意說,可那半吊子手語,沒個十年八年的摸底,我是絕對看不懂的,加上這人還不識字,簡直拿他沒轍。
傍晚,二姐給家裡來了個電話,說鬼市已經重新開市了。要說我給你金熊說的那一席話也不是一點兒用處沒有,起碼讓他心有顧慮,把滯留在鬼市的人放了出來,這纔沒有引起新老財主的恐慌。不然往後我這個支鍋難做,動不動扣留客人算是怎麼回事兒?那些把命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地主老財,還能大大方方安安心心的逛集?既然他給了我一個面子,那往後我也不會讓他太難做。
飯菜是什麼滋味兒我一點兒都沒吃出來,摸摸肚皮鼓起來了,那就收了筷,人都說飽暖思淫慾,但與江染嘗試新姿勢的念頭也只是在我腦海中匆匆一瞥,而後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鬼使神差的默契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
“秋生?”
“我是。”
“你...家裡出事兒了?”
“四哥,我都知道了......沒事,都是長輩們的意思,我明白。”
我尷尬了一下,有種把電話掐斷的衝動,但最終還是忍住了,“你昨天,見過邱榔沒有?”
“見過,她來找的我。”
果真是被我給猜中了,接下來我都不需要問,無非是三種結果,第一,老情人見面乾柴烈火。第二,邱榔單方面動情,渴望與他舊情復燃,甚至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韙,臨陣倒戈。第三種情況是機率最小的,就是單純的多年不見,你還好嗎。至於邱榔會迂迴繞後,去爲我家說通南秋生已達到釜底抽薪的目的,這種可能想都不要想,我不是傻子,邱榔更不是。
我不問,那是因爲我也不想去追究,這件事兒的本質幾乎和桑九一家的抉擇並無兩樣,邱家長輩是攜着情誼來,晚輩再怎麼樣,有沒有幫上忙,都無所謂。
“那,你們現在......”
“是替家裡問的麼?”
“不是。”
南秋生沉默了一下,“不太好,可能要吃官司,學校關門了,死了幾個學生。”
“四哥,往後,別在給我打電話了,我們兩家......”
“好。”
掛了電話,沒容我稍加回味,又是一通電話打了進來,一看號碼,大姐。
“你來一趟鬼市。 ”
沒說原因,也不需要,我帶着江染,開着新車,一路往省裡去。
因爲昨天閉市的原因,今天鬼市裡的人分外稀少,就連一向門庭若市的春宵樓,也稍顯冷清,我在門口往裡看了一眼,剛巧瞅見金熊往外來,兩人的目光對視,我還沒有來得及撇頭,他倒是先把頭低了下去。
來到鋪子裡,一個客人也沒有,二姐和老楊正在嘮家常,喜笑顏開的。
“四兒?你怎麼來了?”二姐看到我還挺驚訝。
我說大姐讓我來的,她人呢?
二姐指了指樓上,我便拉着江染蹬蹬蹬的上樓。
“姐。”
“姐。”江染也跟着叫。
“東子在我這兒。”她開口就拋了個**。
我一聽,歪頭就要去裡屋找,她卻不急不慌的補上,“不在房裡。”
“那你把他安排到哪兒去了?對了,李八極呢?也在一起麼?”
大姐的眉頭微皺,“在一起,不過死了。”
“死了?!”
“死了,逃跑的時候摔了一跤,摔死了。”
“摔了一跤,摔死了?!”這是開的哪門子玩笑,他一個八極拳宗師,居然摔跤摔死了......我認真的看了看大姐,她本身就不是一個愛開玩笑的人,現在的表情更是一臉嚴肅,不相信,也得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