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辭遠只是淡看着那平靜的荷花池的水面,須臾轉身看她:“月兒,你當真只是爲了你孃親抱不平?”
九月微笑:“先不論我究竟是有什麼目的,今日倒還真是多虧了世子爺,不然的話,我可就在這丞相府裡又一次丟盡顏面了。”
說話間,九月頓了頓,繼續輕笑道:“既然世子爺不清楚我究竟是抱有什麼目的,爲什麼還要幫我?你今天這可真的算是在推波助瀾了。”
“你曾一再的質問過我,雖被捲入這皇權紛爭無法脫身,卻是否有過害人之心。”樓辭遠輕道:“既然你能坦然的質問出這句話,就證明你蘇九月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坦坦蕩蕩無愧於心,既然你沒在害人,我若能幫,必然是會幫你。”
“不過……”他因爲重病而蒼白的容顏在午時的微風與陽光下顯得有了那麼幾絲亮眼的生機,他凝視着她的雙眼,輕道:“月兒,你究竟是想要什麼?”
九月走到他身邊去,靜望着那一片荷花池,與他並肩而立,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語氣有些懶洋洋的:“我不想要什麼,不過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罷了。”
她轉眼,見樓辭遠在看她,便又是一笑:“世子你是局外之人,看得必然比這相府中的所有人都清楚,今天這丞相府中莫名奇妙的多了個替死鬼,而我卻沒有再去揭穿這一切……”
“在我看來,你是把這府中的所有人都戲耍了一遍。”樓辭遠卻直接凝視着她的雙眼,笑道:“現在開心了麼?”
九月挑了挑眉,沒答,只輕笑着轉身:“我最近時常看書,還曾有幸翻閱過元恆皇朝上下千年間數十位博識之人的筆記。”
在樓辭遠定定的看向她時,九月繼續笑道:“行於世,當識人,然識人不必探盡,探盡則多怨;當知人,然知人不必言盡,言盡則無友。”
樓辭遠看了她一會兒,竟是忽然笑了,轉眼凝望着荷花池,輕道:“當責人,然責人不必苛盡,苛盡則衆遠;當敬人,然敬人不必卑盡,卑盡則少骨;當讓人,然讓人不必退盡,退盡則路寡。有眼界,能看遠;有肚量,能容忍;有鋒芒,能內斂;有涵養,能自持,方能遊刃有餘。”
九月愣了一下。
“這是晟王三年前在漠北時對手下幾位將領說過的話,曾被史官採編過後撰寫進了《十方大陸志》中,也是晟王在漠北之時少有的筆記之一。”樓辭遠瞥向她:“怎麼?月兒對十六叔的筆記深有感觸?竟這般的順口拈來?”
九月嘴角抽了抽,沒想到自己在《十方大陸志》裡看過的這一段讓她印象特別深的話竟然出自於樓晏的筆記,本來也只是想讓樓辭遠能理解她的意思不要再深問太多,卻沒料到自己都已經快從晟王府的坑中徹底爬出來了,竟然向裡又陷了兩尺。
“這原來是晟王的筆記啊?”九月擡眼,滿眼驚詫:“我只是偶然在一本《十方大陸志》中看見,覺得這段話很不錯就默默記下了,沒想到竟然出自晟王的筆記。”
“你竟不知?”
“我怎麼會知道?我和晟王又不熟!”九月繼續將她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亮了出來:“不過你既能聽上兩句就知道這是晟王的話,想必你和你十六叔的關係很不錯吧?”
樓辭遠不禁莞爾:“幼時倒是經曾常跟在十六叔身邊,良貴妃也是待我極好,後來這些年隨我父王四處走動,倒的確是有些年沒再見過十六叔了。”
這半天離不開一個“叔”字,九月實在沒辦法再切入正題,只能乾巴巴的笑了兩聲:“呵呵,你們叔侄關係,果然不錯。”
***
明月院。
慕清蓮匆匆走進明月院中,陳嬤嬤連忙跟在她後頭,眼見着慕清蓮走進暖閣後驟然停下了腳步,忙也到了她身後停下:“大夫人……”
慕清蓮閉上眼睛,安靜的深呼吸了幾下後,才赫然摘下自己頭上的那根金簪,用力的拍到了桌上。
“這……大夫人……萬萬不要氣壞了身子呀!”陳嬤嬤憂心的看着她:“這霜染既然已經自盡了,四小姐也一時間拿咱們明月院的人沒有辦法,這罪名畢竟還是被霜染那個丫頭給頂去了,您就不要再氣了,還有這簪子,可萬萬不能再毀了,若是被老爺發現這其中的蹊蹺……”
“你以爲丞相爺真的沒有看出來今天這所有的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慕清蓮赫然轉過頭,以眼角的餘光冷冷的看着那縮着脖子一臉忐忑的陳嬤嬤:“他這幾十年來可是從一個知府一步一步爬到了丞相的位置,什麼冤案錯案在他眼裡能輕易遮掩得過去?”
說着,慕清蓮轉過眼,看向在這時緩步走進門的蘇衿之,眼中的冷意和憤怒當即疏散了些,柔柔的看着她:“若不是衿之今日急中生智幫爲娘脫困,恐怕這件事情不會這麼輕易的收場。”
蘇衿之卻是在走進門後,憂心忡忡道:“娘,即使這件事情被霜染頂了罪,但恐怕爹爹從今日開始都不會再輕易踏入明月院。”
慕清蓮將手在桌上輕放,緩緩的坐到了椅子上,長長的嘆了口氣:“即使丞相爺看得出來這件事情與我脫不了干係,但今日既然選擇維護我的聲譽,必然還是念在這多年的夫妻之情和我背後孃家的勢力上,即使他心中有氣,過些日子選個恰當的時候我與他解釋幾句也便沒事了。”
“不過,那個蘇九月,陳嬤嬤不久前曾提及過她的變化,我本以爲那丫頭只是不想嫁去安王府,或是因爲那一次在假山上摔到重傷醒來後心裡覺得憋屈,纔會有這些膽大妄爲之舉,可從這兩日看來,她絕對不可能只是性格大變這麼簡單。”
慕清蓮一邊說一邊看向蘇衿之:“衿之,生蒲黃與雷公藤這兩味藥她竟能辨識得清楚,她可有偷看府中的醫藥典籍?”
蘇衿之搖頭:“最近這些時日,府中所有的醫藥典籍都在女兒的房中,一本不差,四妹並沒有機會偷看。”
“那就怪了……”慕清蓮緩緩皺起眉:“莫不是真的是被什麼討債的冤鬼附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