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恩疲憊地躺在他的草鋪上,盯着裂了縫的天花板,累得連覺都睡不着。下面傳來了大聲喊叫的聲音,莉莎貝特和她的一個似乎沒完沒了的顧客爭辯着。
白恩很想敲打地板,告訴他們要麼閉嘴,要麼滾出去,但他知道這樣做只會帶來更多的麻煩,而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就像他每天晚上做的那樣,他決定明天就開始尋找另一間宿舍。他也知道明天晚上他會累得無法動身。
思想就像在他大腦的洞穴裡追逐嬉戲的老鼠一樣。當疲勞到了這種地步,他的思想就連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了。在他的腦海裡,意象的奇怪結合和迷宮般的推理鏈,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去向何處。
他太累了,甚至沒有對甘特隊長的命運感到憤怒。甘特中士在執行任務時陣亡,註定要被送到莫爾花園邊緣的一個窮人的墳墓裡去。一個值班的上尉太無聊了,根本沒注意下水道里有怪物的報告。沒有家人爲他哀悼,除了他那些喝得酩酊大醉的清溝隊員外,也沒有朋友。
甘特現在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白恩想,同樣的事情很容易就會發生在我身上。如果那個球體爆炸時他在錯誤的地方。如果格雷羅根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們要屏住呼吸的話。如果矮人沒有把他推離毒氣。如果。如果。如果。那麼多的如果。
他到底在幹什麼?難道他打算這樣度過餘生嗎?在黑暗中追逐怪物?他的生活似乎再也沒有理由給它更多的東西了。它只是從一個暴力事件轉移到下一個暴力事件。
他考慮了其他的選擇。如果他沒有在那場叛亂中殺死黑塔剩下的守衛,如果他沒有留在黑塔,如果他沒有參加那些該死的計劃,還有該死的戰爭,他現在會在哪裡呢?他會像普通人一樣,找一份工作,找一個女人。已婚、有保障、穩定嗎?還是其他什麼地方出了問題?誰能告訴他?
一隻黑色的小老鼠飛快地跑過房間的椽條。當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只有一扇小窗戶的閣樓時,他還以爲它至少不會有老鼠出沒。事實上,那些老鼠出沒在新住宅區的所有建築物裡。他一直自欺欺人地認爲,爬這麼多樓梯會讓這些齧齒動物心臟病發作。他錯了。新城區的老鼠大膽而富有冒險精神,看起來比許多人類吃得更好。他看見一些大的老鼠在追一隻貓。
白恩打了個寒顫。現在他真希望自己沒有開始想老鼠,這使他想起了那個神秘的貴族和下水道里的突變體。這次秘密會面的目的是什麼?一個人類跟這樣陌生的怪物打交道有什麼好處呢?人們怎麼可能在海德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游蕩和出賣肉體,而不知道他們腳下不到六碼的地方有邪惡的東西在挖洞、爬行和築巢呢?也許他們只是不想知道。也許正如一些哲學家所說的那樣,世界末日即將來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自己沉浸在所能找到的快樂之中。
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他能聽到那塊搖搖晃晃的舊木板在重壓下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他本想抱怨整個地方都是一個火災陷阱,但佐林太太總是顯得太可憐,太窮,這讓他不願去打擾她。
腳步聲並沒有停在下面的樓梯平臺上,而是越來越近。
白恩伸手到枕頭底下拿劍。他想不出有誰會在夜裡這個時候來看他,佐林太太就住在新住宅區最簡陋的地方。
他不聲不響地站起來,光着腳輕輕地走到門口。一根刺扎進了他的腳底,還好他立刻止住了將要發出的咒罵。這時,有人敲門。
“是誰?”白恩問,儘管他已經知道答案了。透過薄薄的木板,他認出了那個老寡婦呼哧呼哧的呼吸聲。
“是我,”佐林太太尖聲說道。“你有訪客,白恩先生。”
白恩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門。門外站着兩個魁梧的男人。他們手裡拿着木棍,看上去好像知道如何使用。正是他們身後的那個人引起了白恩的興趣。他遞給女房東一枚金幣,女房東帶着討好的微笑接過去。當那人轉身望着門口時,白恩認出了他。是法爾海姆。
“進來吧。”白恩說着,把門打開。法爾海姆站在那裡盯着他看了很長時間,好像他認不出他似的。然後他大步走進房間。
“你們兩個,待在外面。”法爾海姆平靜地說。他的聲音裡有一種白恩以前從未聽到過的威嚴,是那種領導者纔會用的,冷靜、生硬、簡單粗暴的態度。
白恩突然強烈地意識到周圍環境的貧乏:沒有地毯的地板,稻草鋪的地鋪,光禿禿的牆壁,傾斜的屋頂上的洞。他通過法爾海姆的眼睛看到了整個場景,一點也不覺得印象深刻。
“我沒想到你會在這裡,法爾海姆?”白恩淡淡地問道。
“你對住宿的愛好沒有多大變化,對嗎?還是貧民窟。”
“我猜你大老遠從法塔林島來不是爲了討論我的住宿安排的。對嗎?”
“你非得把那把劍拿得那麼準嗎?我不會搶劫你的。如果我是,我就把那倆傢伙帶來了。”
白恩把劍收回劍鞘。“也許我會給你那倆手下一個驚喜。”
法爾海姆把頭歪向一邊,仔細端詳着白恩的臉。“也許你會這麼做。你變了,兄弟。”
“你也是。”這是真的。法爾海姆仍然和以前一樣高,但他的胸襟要寬得多。他長胖了,至少二十榜。他的胸膛變厚了,臀部變寬了。他那柔軟的大肚子繃得緊緊的,緊靠着他那寬大的皮帶。白恩猜想他那濃密的金色鬍鬚裡藏着幾個下巴。他的雙頰比較豐滿,似乎有些臃腫。他的頭髮依然茂盛,但眼睛下面有眼袋。他變得像那個老人了。“你看起來變老了。”
法爾海姆苦笑了一下。“悲傷但卻是事實。恐怕我生活得太好了。你看起來也需要一些。你變得太瘦了。”
“你怎麼找到我的?”
“拜託,白恩。你以爲我是怎麼找到你的?我們有代理人,我們想找到你。你認爲馬爾努斯帝國裡有多少高個子的黑髮男人和矮人一起旅行?當兩名僱傭兵符合描述的報告送到我辦公室時,我想我最好去調查一下。”
“你的辦公室嗎?”
“我現在在海德堡做生意。”
“爲了找我嗎?”
“哈哈,你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法爾海姆笑着說道。“你算是一個附帶的原因吧。”
“錢?”
“顯然不是。”法爾海姆頓了頓,似乎在思考是否應該告訴白恩。“我們認爲協會在政治上並不受歡迎。阿門加農試圖改變這一點,而馬爾努斯帝國的皇帝遇刺給了我們機會。”
“遇刺?”
“是的,皇帝奧托-斯特蘭德死了。”
“誰幹的?”
“誰知道呢,官方的說法是巫師和黑暗精靈。不過傳言是精靈們做的,只不過斯特蘭德還需要精靈們的支持,尤其是精靈的士兵。”
“我竟然完全沒有聽到任何消息。”白恩嘆了口氣說道。
“很正常,事實上,這件事已經發生了很久。但還是隻在貴族之中才流傳。”法爾海姆掏出一根短柄魔杖和一塊發光的石塊,接着對着腳下唸誦了一句咒語,石塊的光瞬間擴大了一些,把法爾海姆和白恩都罩入其中。
“需要這麼謹慎嗎?”白恩看着光罩問道,他知道這個光罩並沒有太多神奇的效果,實際上,只有一種功能而已,就是在有人試圖對光罩的範圍內施法,光罩就會立刻變換顏色。一個預防竊聽和窺探的法術道具。
“謹慎並不是壞事,不是嗎?”法爾海姆看了光罩一會兒,確定沒有問題後開口再次說道。“皇帝駕崩讓擁有被選舉權的大貴族們蠢蠢欲動,而擁有選舉權的貴族們同樣期待在這一次的權力交接中獲得更大的利益。”
“選舉權?我還以爲只有那些大公爵們纔有投票權。”白恩思考了一會兒,繼續說道。“看來制定這套選舉規則的人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的多。”
“當然,他畢竟是個神,至少現在是。”法爾海姆撇了撇嘴,“十五個省的大公爵們都可以參加皇帝的選舉,但選舉人則有接近二百人,全部都是伯爵以上的大貴族,而伯爵佔據了大部分。”
“最大的貴族可以更進一步,而位於最關鍵位置的貴族們也不會無事可做。”白恩一瞬間便理解了這套方案的好處。“封臣很少會背叛封君,但也給了他們報復的機會。我猜大公爵們爲了拉攏有選舉權的封臣,一定會承諾很多。”
“是的,所以阿門加農認爲這是我們的機會。”法爾海姆撓了撓鬍子說道。
“那麼,你們打算怎麼做?”白恩好奇地問道。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只在這裡建立了一個小小的據點,和本地的商人談了一些商業上的事情。”法爾海姆嘆了口氣。“伯爵夫人有一個非常能幹的秘密警察。這些日子海德堡什麼事都沒發生。”
“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有事發生,我或許可以參與其中,然後藉機靠近那位伯爵夫人。”
“也許你可以考慮色誘。”
“海德堡只是馬爾努斯帝國的一部分,兄弟。”
“但艾曼紐伯爵夫人統治這裡。她是帝國裡最輕浮的女人,至少人們是這麼說的。”白恩仍然勸道。
“馮-哈爾施塔特,她的首席法官,辦事效率很高。他纔是真正的統治者。他討厭畸變體。有傳聞說,任何已經開始顯現出了特徵的人都會消失。”
“消失?”
“我就是這麼說的。但請相信這一點,兄弟:海德堡是一個絕對不要被懷疑爲變種人的地方。這樣的人都消失了。”
“但人們說這裡是馬爾努斯帝國最自由的城市。”
“不再是了。”法爾海姆驚恐地環顧四周,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
白恩悲哀地搖了搖頭。“別擔心,兄弟。這裡沒有密探。”
“別那麼肯定,白恩。”法爾海姆平靜地說。“如今,在這座城市裡,隔牆有耳。”當他再次開口時,聲音洪亮,帶着一種虛僞的真誠。“不管怎樣,我是來問你明天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吃飯的。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在外面吃飯。”
白恩皺着眉頭,他聽出了法爾海姆的意思,這裡說話並不安全。但法爾海姆之前說了不少內容,並且用了那個魔法道具。或許他不應該在這裡說那些話的,但是兩人的見面讓他有些激動,反而做得不夠謹慎。
“是的,我很樂意。”白恩點點頭說道。
“很好。我讓我的馬車來接你。”
“在我完成工作之後。”白恩補充道,如果法爾海姆真的擔心什麼,那麼自己或許應該保持每日的作息習慣。
法爾海姆慢慢地搖了搖頭,最後停住了。“當然可以,白恩。當然可以。”
他們說了再見。直到法爾海姆走後,白恩纔開始懷疑,究竟是什麼東西能如此地嚇唬一個像法爾海姆這樣有強大實力和權勢的人,以至於他會擔心在佐林太太家這樣的地方會有人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