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這是一個在人類當中廣爲流傳的名詞。實際上就在一千多年前,這個位面還是龍與凡人共存的世界。但在由尼安德特人所建立的統一了西大陸的巴溫大帝國時期,龍族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從這個世界上一點一點地抹殺,直至只留下了兩個倖存者——地龍安塔瑞斯和火龍巴卡拉斯。
此刻這隻火龍就在我們的西方發出了一聲鳴叫,令帕薩里安都無法再保持那種超然的狀態。我想他大概還從未一睹巨龍的真容,他們的心中必定是恐懼與好奇並存。然而我深深地瞭解這頭火龍的脾氣——他幾乎憎恨一切活着的生物,尤其是人類。雖然因爲某種不可被無視的原因他無法以那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來將人類趕盡殺絕,然而他也並不介意在心血來潮的時候毀滅幾十個他眼中的“爬蟲”。
巨龍的高傲使得他們極少發出鳴叫——那被龍族認爲是極不體面的行爲。然而他剛纔的一聲長鳴裡包含着極度的憤怒與震驚,而我想象不出除了幾百年前的那個撒爾坦?迪格斯或者是地龍安塔瑞斯……還有誰能夠令他生出這樣的情緒來。
就在那一聲鳴叫消失之後,西方的那片森林當中陡然爆發出一聲巨響——就像一百道驚雷同時劃破天空,震得人們耳膜發脹。而後一個灰黃巨大的蘑菇雲騰空而起,裡面濃重的火光由明亮的橙黃轉爲暗紅,從雲團裡面膨脹開來翻滾着直衝天際。
隨後那蘑菇雲的根部出現了一環又一環的白色煙霧——我知道那是猛烈的衝擊波和極端的高溫壓榨着空氣,掀起了那片地表上的塵土。大約在九秒鐘之後,一陣猛烈的熱風終於迎面撲來——就像是最炎熱的夏月時分颳起的那種風。
大地在顫抖,樹葉在飄落。人們因爲驚懼而寂靜無聲,就連那些戰馬都呆立在原地,不能發出嘶鳴來。
如此恐怖的力量……我的印象之中只有在同安塔瑞斯與他一起戰鬥的時候才體會過。那是火龍巴卡拉斯的龍語魔法,被稱作“末日浩劫”的恐怖法術。我還記得當時他使用了這個法術之後的情景——數百米範圍之內的森林裡,巨樹的樹幹在一瞬被碳化,像是一片黑色的波浪一般向外倒伏,那力量甚至擊碎了我當時使用的由傳奇級別的魔法“絕對防禦”所構建出來的護盾,並且險些將我的身體拉扯得支離破碎。若不是防禦能力遠超火龍的安塔瑞斯及時地支援了我,大約現在我就不會站在此地了。
此刻我再一次見到了這種令人心寒的力量,而什麼樣的對手能令他使用這個魔法,能令他如此狂怒?西方的那片森林開始燃燒,滾滾濃煙直上蒼穹。師用那種嘶啞而略帶驚慌的聲音催促我們:“馬上離開這裡——那是火龍巴卡拉斯”
傭兵們都聽說過關於龍的恐怖傳說,而遠處的熊熊烈焰、混混濃煙、那恐怖巨大的蘑菇雲再一次向他們證實了這傳說中的怪物實際上遠比他們想象得更加可怕。他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開始鞭策馬匹,令它們從慌亂之中行動起來。而後匆匆地掩埋了也許還有微弱呼吸的另外四個傭兵。至於那兩隻地精,則趁機人們剛纔倉皇失措的時候悄悄掙脫了繩子跑掉了——這些小東西愚鈍的腦袋帶給他們唯一的好處就是,幾乎不懂得什麼叫發自骨髓的畏懼。
但人們並沒有心思再去追趕他們,所有人心裡想的都是儘快遠離此地——也許那頭巨龍在用恐怖的魔法擊殺了他的對手之後就會趕來這裡……也許就會在狂怒之中順便毀滅我們。雖說一個能夠使用傳奇法術的師是連諸神的分身投影都要忌憚的存在,但此刻因爲某種原因而虛弱不堪的帕薩里安可不能給予我們半點兒安全感。
可就在我們還沒有跨上馬匹的時候,另一件讓我們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有一條灰紅色的痕跡從那團緩緩膨脹的蘑菇雲當中拋射了出來,在藍色的天幕上拉出了一道弧線。幾乎是伴隨着這道細線同時出現的還有一聲更加悠長的龍鳴——但那已不是憤怒的鳴叫,而是一聲慘嚎。
那細線頂端的紅色物體狠狠地砸落在更遠處的森林當中,騰起一身灰白色的塵霧來,那……似乎是火龍巴卡拉斯的身體……
他被擊飛了……
被擊飛出了足有數百米的距離……
他在空中被擊飛出了足有數百米的距離……
我的右腳踏在馬鐙上,雙手搭在馬鞍上,還保持着將要翻身上馬的姿勢。然而這動作停在了這裡,我因爲極度的震驚而沒法兒移動分毫。
如果說有一種生物能夠做出這樣的攻擊來,那一定是還沒有失去雙翼的安塔瑞斯。然而那頭母龍被我剝奪了飛翔能力,火龍成爲了這個位面當之無愧的空中霸主。可還是有誰,還有誰能夠承受“末日浩劫”而安然無恙,甚至還有能力在空中將巴卡拉斯打敗?
帕薩里安同樣凝視西方的天空,喃喃自語:“諸神在上……這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我與巴卡拉斯唯一的一次正面衝突是爲了那頭母龍……之後我們幾乎從未打過交道,直到我開始凝聚我的半神之軀並且幾乎封神。那個時候的我大概是終於擁有了能夠令他在上臣服的力量……然而我從未有機會去嘗試。
但此刻巴卡拉斯的敵人似乎已經達到了我在全盛時期的境界——那種半神的境界。而且他使用的並非魔法——而是通過某種物理作用擊飛了他
這種近乎神蹟的情景使我再一次想到了那個名字,並且立刻被某種複雜的情緒充斥了胸膛——爲什麼,爲什麼西大陸上會出現這樣的傢伙?爲什麼這樣的傢伙一直出現在我的周圍,有意無意地影響着我,並且令我此刻如此的不甘、如此的擔憂?
爲什麼曾經擁有同樣的力量的我,此刻只能遠遠地看着他們的對決並且與一羣畏懼得近乎瑟瑟發抖的凡人在一起,試圖逃離這片區域?
爲什麼曾經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死靈君王撒爾坦?迪格斯,此刻要隱姓埋名,在一個師的某種威脅之下苟延殘喘、虛與委蛇?
耳邊珍妮與傭兵們的催促聲一時之間變得虛無飄渺……我感受到了一種久違了的情緒——那種只有在我少年時候纔會有的、令人血脈噴張、胸中充滿熱血的情緒。直到此時我才發現,原來除了復仇之外……我的心中還有另一種渴望。
那是潛藏在每一個人類的血脈之中的,名叫探知、索取、佔有的。無論是佔有時間,或是佔有空間,或是佔有力量,或是佔有情感……那也許會因爲歲月和記憶而被深深掩藏,卻從不會消滅。它在某一時刻被激發出來,然後令我這顆本已如止水一樣的心再生出許多波瀾來。
就像我在“最後的歸宿”那個旅館中殺死黑袍學徒之後所做的那樣——對他說出我從前的名號“撒爾坦?迪格斯”——原來我的心中一直充斥着那種,那種令所有人重新知曉的我的名號的。
我希望在不久之後的某一天,我可以對西大陸上的所有人說出這樣的一句話:“我,撒爾坦?迪格斯……復活了”而直到此刻,我的心裡才似乎終於充實了起來——不單單被那些復仇的所填充,還再次充滿了前世那些令我不斷地探索永無窮盡的魔法奧秘的——那種想要凌駕些什麼、藐視些什麼、觸及到些什麼的。
這……纔是我啊。我在心裡這樣喃喃自語,並且感覺自己終於又回到了現實的世界。耳邊的呼喚清晰了起來,珍妮正在輕拍我的肩膀,而傭兵們都已經跨上了戰馬,在等待着我。帕薩里安在半開的車窗裡向我揮手:“上馬,馬克,上馬離開這裡”——這個老傢伙必定是以爲我被嚇呆了。
不過這樣也好……關於那隻魅的事情,我已經用“那是一隻可怕的幽靈”這樣的理由打發了他們——甚至對於珍妮也是如此。這樣剛好讓帕薩里安明白我並非那種心意深不可測的傢伙:你看,遇到了傳說中的龍,我還是會嚇得發呆的。
所以如果以後他想要對我做些什麼的話……放鬆警惕,儘管來吧。畢竟我僅僅是一個魔法學徒而已。
然而……我不會永遠是一個魔法學徒。在我重新得到我的法師手札之後的不久,撒爾坦?迪格斯,將重新君臨這個世界,並且舉起復仇的屠刀。
我的雙手略一發力,轉身上馬,然後大喝着策馬離去。西方的天空之中已經充滿了濃煙,並且正隨風向我們這邊擴散。火龍巴卡拉斯再也沒有聲息,我甚至看不到他飛上天空離去……我不知道這頭西大陸的最強生物是否就這樣輕易地被殺死了,甚至不清楚這兩個傢伙因何起了這樣劇烈的衝突。
如果迪妮莎知道她最後一個同族被那個人所殺,又會是怎樣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