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森被史可法唬得一愣。
史可法說道：“若不是恩公破了這廝的道家大陣，喚醒吾等的靈智，那我們二十萬冤魂，就盡數成爲這廝的踏腳石，成爲他最爲輝煌的功績。”他指着魏牙子說道。
史可法又說道：“不過，現在小魏他成爲我們復仇大軍最強大的士兵，我會給予他將功贖罪的機會，只要他辦事得力，說不定我會掃清他神智上的晦暗，給他清醒的機會。”
梅森愣了一下，“復，復仇大軍？”
史可法說：“是的，我們這羣被清軍屠殺的冤魂終於有一日重生降世，如果不殺光那些韃子，焉能對得起死守京城的皇帝？”他頓了頓，又說道：“如有機會，定要扶持皇室後人，驅逐韃虜，再建大明！”
梅森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將這世界的變化，現在的時局告訴他。
史可法聽完後，也是感慨不已，“沒想到那奸賊吳三桂現在受封爲平西王，尚可喜、耿精忠居然還大搖大擺活着……我本以爲鄭成功只是一介邀功的海賊，沒想到他的後代倒是成爲皇室最大的支持者……”
“而且，我明朝宗室，居然已經被趕出中原大地了……”
梅森說道：“所以你要扶持皇室的想法是不太現實的，而且現在的皇室要麼在鄭家、沐家掌握着，扶持上去也不過是一介傀儡。”
“更何況……天命定數，焉有不滅的朝代？秦朝二世而亡，強漢四百而終，唐宋極盛而衰。前朝終究是前朝，現在的老百姓，也不會因爲大明這個詞而背叛滿清。”
史可法幽幽一嘆，“是老夫想岔了，不過……”
“吾等二十餘萬冤魂之恨，終究需要鮮血來洗刷！”
這個提案梅森自然是舉雙手贊成，說道：“史公你打算如何？”
“西進南下！先滅耿小兒，再滅尚可喜，後滅吳三桂！”史可法臉上露出陰狠的表情，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氣場，“最後北上，滅八旗，屠清廷。”
梅森說道：“可以可以。現在史公麾下二十萬屍鬼大軍，定能橫掃六合，重鑄江山。”現在梅森已經不再考慮利用史可法達成什麼利益了，面對一個史詩強者，他現在只想跑。
這時候梅森也想明白爲什麼《死靈與負能量的啓示錄》裡沒寫數萬人、數十萬人墳墓會滋生什麼級別的亡靈之王了。媽蛋，一個二十多萬的大墳，僅僅二十年，就能催生一個法力通天，無師自通的亡靈之王，要是在主物質界，聖光教會能眼睜睜看着這種事發生？
而且在術法能量旺盛的主物質界，大墳裡出現的亡靈之王只會更強，而且也不是普通死靈法師能夠染指的。《死靈與負能量的啓示錄》看名字也能看出是一本新手死靈法師教材，哪裡會教你控制超級亡靈的法門？
梅森萌生退意，但史可法可沒打算讓他走：“恩公，再造生命之恩，憲之感激不盡……”
梅森連忙擺手：“舉手之勞，舉手之勞罷了。”
史可法說：“不過，從恩公你喚醒我的那一刻開始，我們的魂魄就已經連在一起了……”
梅森：“嚇？”
史可法說道：“恩公的術法非道非佛，卻另有一番奧妙。當你喚醒我的時候，我的魂魄就已經跟你連在一起，一旦恩公身死，憲之也會隨之身亡。”
梅森嚇了一跳，這書上沒講，又被死鬼父親坑了，“那若是你死了，難道我也會……”
“不不不，”史可法連忙說道：“若憲之身死，恩公不會有任何反噬。”
沒等梅森鬆了口氣，史可法又說道：“所以爲了驅逐韃虜，復仇洗恨的大計，還請恩公伴我左右，免得被宵小所窺……”
梅森聽明白了，史可法就是怕他這個施法者被殺，連累史可法自己也因此身死，所以乾脆想將梅森捆在身邊，那麼就可保萬全。
只要是施法者召喚，就能將自己的命強制跟亡靈綁在一起這麼好？梅森有點懷疑，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死靈法師四處旅遊召喚不就一大堆忠誠打手了？
想了想，又感覺不對，史可法終究是名留青史的人物，人格還是能保證的。如果換成一些兇殘惡靈，說不定就將自己製成半屍吊命了。
然而，梅森卻忽然想起一件事，沉思半刻，覺得還是跟史可法說清楚。
“……所以恩公兩個月後就會直接從這個世界消失？”
聽完梅森表明自己只能在這個世界存在兩個月，史可法第一反應不是不信，反而是恍然大悟，“恩公果然是天外之人，難怪我從來沒聽聞此等喚醒死人之法。如果恩公師傳道統，那爲何正史野史上未曾有隻言半字記錄死人大軍橫掃天下？果然癥結於此。”
“既然恩公兩個月後便會離開此世，那麼我等在恩公離開之後，也會隨之重新化爲屢屢白骨吧。”
聽出史可法言語中沒有遺憾之意，梅森有些奇怪：“史公，只剩兩個月時間，屍鬼大軍是遠遠無法掃清滿清韃子，你不覺得遺憾麼？”
“我等今日重生，已然無憾；若能殺韃子，鋤奸賊，更是十死無悔。”史可法平靜說道：“活人的事還是得活人來做，中原豪傑何其多也？驅逐韃虜之事，洪武大帝做的，他人自然也能做的！”
“未能完功是略有遺憾，但完我等復仇大夢也足以安寢！”史可法說道：“恩公，老夫自沉睡而起，已經對世事不曾瞭解。恩公對吾等亡魂有大恩，不若由你帶領吾等復仇？”史可法看着梅森的頭髮，“老夫在地下雖昏昏沉沉，但也知道世上漢民皆被剃髮化爲金錢鼠尾，煞是醜陋。恩公以發明志，想必也是反清之人。”
跟史可法一起反清？
梅森頓時陷入深深的考慮。本來他的計劃，就是用義墳亡魂掀起一批亡靈大軍，然後想辦法搜刮資源牟利，但是亡魂之往的強度出乎意料，計劃不如變化快，史可法怎麼也不可能勻給他軍隊玩玩的。
如果跟史可法一起反清，倒是有可能借史可法的軍勢達成一點小小的目標，更重要的是……
金錢鼠尾、閉關鎖國、落後捱打……雖然知道這裡可能只是《史記》裡的一個虛幻時空，但是梅森心裡的不忿卻是被點燃了。明明知道現在這個年代正是世界變革之時，外國已經開始大航海時代進行第一波殖民搜刮，而中原依舊在異族統治下，做着天朝上國的美夢。
哪怕是爲了自己一個虛無的念想，梅森也願意花時間將億萬同胞打醒。將未來肯定腐朽的統治階級推倒，讓健康的土壤孕育出一個偉大的國度。
來清朝一趟，梅森不能眼睜睜看着同胞們還要被奴役多三百年時間。哪怕結果是殺戮和混亂，梅森不想憋屈自己的心意，一事無成地回到主物質界，等日後再來後悔。
“史公，我願意助你一臂之力。”梅森認真說道。
史可法欣慰地點點頭，說：“不知恩公有何建議？”
爲了史可法的復仇，梅森着實認真思考了一會，問道：“不知史公恨韃子多，還是恨賣國奸賊多？”
史可法毫不猶豫說道：“自然是更恨那些反覆無常的奸賊！韃子行爲雖然兇殘暴虐，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兩族戰爭，各爲其主罷了；但那些身爲我大明之臣，食大明俸祿，卻背叛大明，投靠滿清，實爲可恨！吾等恨不得噬其身，吞其肉！”
果然人都是恨背叛者更多一點。梅森點點頭，又問道：“那史公覺得恨意重要，還是驅逐滿清重要？”
史可法有些詫異，問道：“恩公何出此言？”
梅森說道：“若你等西進南下，殺盡三藩，雖然解恨，但滿清也會因此失去三個心腹大患，而且時間不足，無法北上。”梅森跟史可法解釋了一下現在三藩跟朝廷若即若離的關係，並根據歷史直接指出吳三桂過不久會直接叛亂。
“但如果現在北上，甚至能威逼京城城下，圍點打援，有可能將滿清有生力量盡數滅盡。但兩個月後，一旦我離開了，你們也重新化爲屍骨，那麼失去大部分軍事力量的滿清將會面對牆倒衆人推的現狀。”
“葛爾丹、蒙古這些異族不必說，必然趁機入主中原，而身處腹地的三藩卻佔據有利地位，甚至有機會席捲天下，成爲洪武大帝后又一位驅逐韃虜的‘明君’！”
“史公，你是想盡興解恨，爲滿清解決心腹大患；還是驅逐韃虜，卻讓那些兩面三刀的奸賊竊取你的勝利果實，甚至堂而皇之坐在金鑾殿上，篡改歷史，洗白自己的污點？”
雖然不是很明白‘洗白’這個詞的意思，但史可法已經徹底理解梅森的話語了。
殺賊鋤奸固然解恨，但卻會拯救滿清，爲其穩固江山，助其百年基業；
驅逐韃虜固然痛快，但卻會成就奸賊，爲其開闢道路，助其竊取神器；
歷史之中，往往有恨，有怨，有迷茫，有不解。
爲何漢族要被異族統治？
爲何揚州要被蠻族屠城？
爲何男兒要被剃髮束辮？
爲何大臣會投靠韃子？
爲何百姓會接受亡國？
爲何……史可法只能二選其一？
歷史從來不會給出回答。做出回答的，只有活人。
現在，輪到死人來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