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皋用廢話拖延着時間。
他裝作選擇者的肉身小民警的爸爸，從母親的心臟手術一直說到自己的頸椎手術，從頸椎手術說到上海的醫院到底是瑞金最好還是長征最好還是六院還是紅房子醫院錯了紅房子醫院是婦產科，從紅房子醫院說到這位被霸佔了身體的小民警怎麼還不找女朋友，有了女朋友就可以準備結婚，結了婚就可以要小孩，有了小孩爸爸和媽媽就可以幫你們帶，連小朋友的學區都準備好了，幼兒園在哪裡上小學在哪裡上初中在哪裡上大學準備考哪裡，復旦好還是交大好……
尋秋池崇拜地望着他胡說八道，心想我行動七處真是人才濟濟，早知應該把法師留下，在電話裡爲選擇者講解一篇《大般若波羅蜜多經》。
《大般若經》是唐僧玄奘取回來並且翻譯的，據說有600卷，法師雖然水平不夠吧，但好好學習參悟，也能糊弄講個好幾十年的，總比聽九皋這些家長裡短好。
選擇者忍無可忍，直接打斷：“爸爸，我還有事，回家說！”然後掛了電話。
九皋把手機交給尋秋池：“下面靠你了。”
尋秋池問：“咱們打過去，他的手機上怎麼顯示的？”
九皋說：“放心吧，我用了代理，打過去手機屏顯就是‘爸爸’。”
“幫我改一下代碼。”尋秋池淫、笑着擼起了袖子。
這一個電話選擇者沒有接，她鍥而不捨地繼續撥打，一邊關注監控下的選擇者。由於九皋的廢話耽誤，選擇者依舊站在原地，距離搶救室大門約五六米遠。
只見他拿起手機看了看，見上面顯示着“姐姐”。
他是突遇意外倉促轉移的，轉移之前沒有調查過小民警的背景。通常情況下也沒有條件調查，畢竟轉移的窗口期限是五分鐘，超過五分鐘就與尋死無異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姐姐。見姐姐如此執着，他只好勉爲其難：“喂？”
“你這個狼心狗肺的不孝子！！！”尋秋池一聲怒吼，把九皋都嚇得跳出去半米。
九皋用口型說：有點兒過了喂！
尋秋池纔不管呢，努力發揮：“啊？你還有膽不接我電話？還有膽掛爸爸電話？你算個什麼東西？爸爸媽媽把你養這麼大就是用來受你氣的？！好哇！媽媽說她不舒服，你居然不聞不問！我告訴你，他們兩位老人都在家裡傷心得直掉眼淚！你啊你，你真是不孝啊你！忤逆啊你！想當年，媽媽懷你的時候家裡窮，她沒有營養平時想吃個雞蛋都吃不到，爸爸又在部隊顧不到家裡，媽媽沒有辦法，只好挺大肚子上街賣魚，好歹能掙兩個錢。她生你的時候又難產，在醫院裡整整痛了三天三夜啊，你說說這是人吃的苦頭嗎……”
尋秋池編起故事來也是毫不猶豫，天生的金牌編劇，連綿不斷地想當年，想過去，憶苦思甜。選擇者再度忍無可忍，怒而關機。
九皋早有準備，在通電話之前他就給選擇者的手機發了條短信。對方下意識地看了，那
條短信看似是通訊運營商發的，實際上是個木馬，現在九皋通過這個木馬執行了遠程開機。
這次他沒有再僞裝家屬，而是僞裝成單位領導，致電詢問傷者情況。
選擇者也納悶：這手機怎麼關不掉呢？出於理性，他接聽了來電顯示爲“趙所長”的電話。
“趙所長”詳細詢問了傷者目前在哪家醫院，急救情況怎樣，事發當時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兇手目前的情況，以及醫院裡除了你還有誰等等。
選擇者雖然不耐煩，但還是就已知事實逐條回答了，畢竟他還是想扮演好目前的民警角色。
轉移對於他們來說是能量的極大損耗，經過今天的這次轉移，他大約需要20-30天才能恢復原來的精力，就好像普通人在醫院做一次大手術一樣。做手術還比不上他們的磨難，他們可是死去活來啊，所以不能輕易轉移。
“趙所長”表示：你不要急，穩住陣腳，由於傷者的妻子已經離婚，帶着孩子在外地生活，傷者家的老人年事已高不能讓他們擔心，傷者的旁系血親正在趕來的路上。我們這邊暫時抽不出人手來頂替你。所以請你發揚風格，發揮精神，好好在醫院守着，不要輕易放棄你的職責，在哪裡站崗都要站好……
尋秋池以手肘支着桌子，託着腮，無聲地問：趙所長，傷者家裡的情況是真實的嗎？
趙所長用口型回答：編兩句謊話又不掉肉，關鍵是要穩住他。
後來，趙所長也找不到話講了，只好掛斷了電話。
他們看錶，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15分鐘。但現在遠不到慶祝的時刻，距離潛淵和法師趕到還有半小時，如果選擇者想走，這半個小時裡他能坐上北上或者南下的動車，到時候駟馬難追，所以該怎麼繼續留他在原地呢？
幸而此時醫生立功了，急救室的大門打開，醫生出來喊着什麼，雖然此監控沒有錄音功能，但不用猜也知道是：“某某某家屬”之類。
選擇者剛剛附身，他雖然剛纔簽過字，但一時沒反應過來“某某某家屬”就是自己，直到醫生跑到他跟前才恍然大悟。
醫生顯得生氣而急躁，氣得直跳，就算平時，急救室的醫生護士也顯得生氣急躁的，何況這是搶救的生死關頭。
選擇者沒有選擇，跟着醫生進入了搶救室。這一進去，又是10分鐘。
九皋說：“你的同行大概危險了，急救室醫生從不輕易喊患者家屬進去的，除非爲了見最後一面，或者患者穩定下來了可以轉入ICU或普通病房。你覺得以你同行的情況，有資格轉入病房嗎？”
尋秋池也意識到了這點，因此情緒低落下去。
不用切換鏡頭，也知道急救室內正在進行最後的努力。生死有命，縱然現代醫學能夠力挽狂瀾，終究世上沒有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真佛，當死亡來臨的時候，不管對於本人還是家屬親人，接受命運其實是最好的選擇。
遺憾的是，很多人會不甘心地繼續與命運搏鬥，最後慘敗
，一潰千里，看看ICU裡那些插着各類管道的植物人就知道了。
順便說植物人是無法到達無量界的，他們的意識已經先於肉身潰散了，穿越不過兩個世界之間的屏障。
至於世界之間的屏障到底是什麼樣的，那就隨便大家的想象了，說閻羅殿也好，說西天也好，說伊甸園也好……反正除了各位反選擇委員會的站長，應該沒有活人見過，而他們是絕對不會透露一絲一毫的。
可以確定的是，兩界之間的交集沒有一部分人幻想得那麼美好，也沒有另外一些人想得那麼糟，總之請把它當做一個雖然吞噬人，但不太加諸痛苦的黑洞吧。
又過了十分鐘，在此期間內尋秋池和九皋頻頻看錶，彼此都知道這已經是極限。在平常，急救醫生對瀕死患者進行心肺復甦的時間不會超過二十分鐘，如果醫生看在傷者是爲民獻身的警察的份上，自願多救他一會兒，但也不超過半小時，因爲再往下全是枉費，難有奇蹟發生。
果然，數分鐘後，一張移動病牀被推出了急救室，牀上躺着的人非常平靜，從頭到腳都蒙上了被單——被選擇者刺傷的那位警察同志犧牲了。
選擇者也跟了出來，由於還有一大堆手續要辦，此地又只有這麼一位死者親友，不知爲什麼特警還沒趕到，於是醫生和護士都拉着他不放。
對於正在路上疾馳的潛淵和法師這是個好消息，尋秋池也在心中默默唸叨：絆住他，求求你們絆住他，他就是兇手……
終於，九皋拍桌：“到了！”
尋秋池頓時精神一震，只見屏幕的一角，潛淵和法師的黑色越野車衝入醫院大門，一閃而過，消失在急診樓方向。
九皋切換畫面，見那兩人直接把車停在樓門邊，跳下車後直奔入內。尋秋池趕忙撥通了潛淵的電話。
“在哪兒？”潛淵擡頭看了一眼角落裡的監控探頭，問。
此時，急救室門口推着犧牲警察所躺病牀的護工開始移動，他身後緊跟着一名醫生，選擇者在中間，一名邊走邊在表格上奮筆疾書的護士殿後。雖然不瞭解這醫院的佈局，但此時猜也知道他們要往太平間去。
“在你左邊！”尋秋池說，“穿警服的那個！”
“好極了。”潛淵向左張望，他看見他了。
他立即收了線，和法師一起左右包抄而去。由於兩人開啓着芯片干擾，所以根本不用擔心旁人的目光，倒是那位已經成爲選擇者的小民警相對顯眼。但只要保持速度，這一切都不成問題。
太平間在這家醫院的負一樓。這間醫院的整體面積比較侷促，所以大樓的地下室有好幾種功能，比如太平間，比如X光室和CT室，比如還切了一半用作車庫。這麼一來要往地下室去的人就比較多，出於忌諱，死人通常不走普通電梯，而是繞行一大段後走專用電梯。
於是就在繞行時，潛淵和法師抓住殿後護士掉隊的機會，一左一右挾制着選擇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入了一旁的防火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