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四處的處長——燕語長得並不十分美，眼睛、鼻子都是細細小小的，嘴巴卻有些大，笑起來非常燦爛。“七處長！”她笑道，“看到你這麼狼狽，我好高興哦！”
潛淵苦笑：“行了大姐頭，饒了我吧。”
燕語跑過來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不要叫我大姐頭！都是爭當大姐頭惹的禍，害我又要多幹二十年。一百二十年工齡，在國際反選擇委員會都創紀錄了，丟人死了！”
潛淵說：“那應該怪你們四處青黃不接，沒人能接你的班。”
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說錯了。果然，燕語慢慢收起笑容，嘆了口氣說：“原先有的，現在沒有了。”
她說的“原先”自然是指玲子。但玲子的死並不是她必須留任的原因，實際上在兩年前，她還失去了一位勘稱中流砥柱的助手，那位的能力比玲子強百倍，是他的意外死亡才導致了四處的青黃不接。
燕語嘆息：“我們四處這幾年真是倒黴啊，接二連三有人犧牲，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隨後她重新攢起笑容和尋秋池打招呼：“嗨，我是四處長燕語！”
尋秋池微笑：“我是尋秋池。”
“對了，這是我們處的大張。”燕語指着直升機駕駛員模樣的男人說，“潛淵你應該見過他的。”
潛淵想不起來了，大張卻說：“是的，1987年我在上海的黃浦江輪渡上與七處長有一面之緣。”
潛淵驚訝道：“你記性真好，上個月才見過的人我都想不起來！”
大張笑道：“因爲七處長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救了一個不小心落水的人，你忘記了嗎？”
潛淵尷尬地撓了撓頭。
“你是新人嗎？”燕語問尋秋池。
“嗯，新新的。”尋秋池說。
燕語瞥了潛淵一眼，毫不客氣地嘲笑道，“因爲潛淵處長特別低調，開大會的時候老坐在最後面，不喜歡引人注意，從來不發言，所以行動七處在華東局好似影子似的，很久沒增加人手，一直都是兩個和尚互相擡槓詆譭，都快十多年了！”
“我覺得他話很多啊。”尋秋池說。
“那纔怪呢！”燕語一臉豔羨地望着尋秋池，好像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色香味俱佳令人垂涎的紅燒肉，“我也想要新人啊，我們四處也十多年沒見過新面孔了，嗚嗚~”
終於，她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孫嫂，問：“這就是那個操作無嬰試驗的選擇者？”
潛淵說：“是她。”
燕語便轉過身去：“走吧，先送她去六安車站。”從在直升機上坐穩到等待啓動，她一言不發。或許她的默默無語就是態度，陪伴了她七十多年的玲子死了，是被這個選擇者所謂的“老伴”殺死的，於是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與其給選擇者好臉色，還不如正兒八經地生一次氣。
在點燃引擎之前，駕駛員大張建議所有人都帶上保護頭盔。潛淵接過頭盔，感覺這玩意兒的重量有點些熟悉，他沒多想就給自己帶上了，順便也幫了一把坐在邊上的尋秋池。
孫嫂也分到了頭盔，雖然她並不需要。她初開始是不想戴的，潛淵勸她戴上，因爲她
以前沒坐過直升機，安全第一。然而就在她繫上頭盔的一剎那，坐在前排副駕駛位上的燕語掏出手槍，轉身將她槍決了。
燕語的槍頭裝了消音器，即使在直升機引擎沒有發動的情況下，聽上去聲音依舊不大，甚至還不如一隻氣球突然炸裂。
尋秋池一時無法剋制地放聲尖叫，彷彿從靈魂的空洞又被捅開了一次，她腦袋裡完全空白，過了許久都沒有辦法掌控自己的眼淚和聲帶，甚至擔心燕語的下一槍就會指向她！
燕語顯然還沒失去理智，她利索地收起了手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噓——冷靜，冷靜。”
尋秋池哭喊：“你們反選擇委員會的人都是怎麼回事？！老是當着別人的面、一聲招呼都不打地突然槍斃人！考慮一下人家的感受呀喂！！我雖然腦袋裡有瘤子，心臟還是好的呀！我還要靠着我可憐的小心臟活一百年吶！！”
潛淵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安靜些：“我可沒槍斃過誰啊，再說你也是反選擇委員會的。”
尋秋池拉開他的手，憤怒地質問：“你知道四處長要殺人？！”
潛淵說：“當然不知道。如果知道，我還費那個勁勸選擇者把頭盔戴上幹嘛？”
燕語說：“抱歉，我是臨時起意，我看到選擇者把頭盔戴上了。這個頭盔密封性很好，不會把直升機裡濺得到處都是血和腦漿。”
尋秋池心想這就是大姐頭啊！這才叫喜怒無常啊！前一秒鐘還說要送人家去六安車站回無量界，後一秒鐘就強制轉移啊！
“你們沒有什麼必須遵守的規章制度嗎？”尋秋池不停地抹淚，那都是嚇出來的，“比如說不能殺害俘虜什麼的？”
燕語說：“我的所作所爲符合工作手冊。”
“是的。”潛淵說，“第八章第12條——爲確保自己的安全，在正確穿戴防轉移裝備的情況下，可以迫使選擇者脫離其寄生體，以達到將其消滅的目的。這條是特例，通常運用在你和選擇者狹路相逢，周圍沒有其他人，對方有能力直接殺害你，而你不得不還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情況。”
他敲了敲頭盔，“同時你還很負責地戴上了防轉移頭盔。但這麼做有點兒道德壓力，畢竟選擇者所寄生着的也是個生物意義上的活體。”
尋秋池說：“可……可再怎麼說，我們也答應過孫嫂啊。”
燕語冷笑：“他們殺了玲子，我答應過了嗎？戰爭是殘酷的，沒有什麼答應和商量的餘地。無量界和循環界之間的引渡法規原本就對他們有利，什麼儘量不要運用暴力啊，什麼抓住了要送到車站啊，什麼坐地鐵回去啊……呸！我們只講究殺人償命，沒有讓他們完璧歸趙的道理。她殺了我們的人，就必須付出代價，留下來當廢氣也好，當電離子也好，當污染也好，當什麼都不存在的空虛也好，就是不會讓她毫髮無損地回去！”
尋秋池不但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居然還有些熱血上涌：是啊，爲什麼要輕易繞過他們？爲什麼在條件合適的情況下不能施之以懲罰？爲什麼要把那些滿手鮮血、殺人如麻的選擇者、收割者送回他們的大本營去？
潛淵卻說：“燕語，你明知道他們回到無量界也會被審判的，而且無一例
外地都是重罪，不是立即焚燒就是終身監禁。無量界對待這些人不比我們仁慈。”
“是嗎？”燕語反駁，“聖母，你知道這些年我們送回去的選擇者有幾個判了焚燒，幾個判了終身監禁嗎？”
潛淵說：“不知道。”
燕語冷笑：“那我告訴你吧七處長，鬥爭愈發激烈了，無量界對自己人的偏袒也越發明顯，他們已經極少極少判處人焚燒了。原因當然是人口減少的壓力，對於他們來說死一個少一個，即使是終身監禁也比焚燒好。他們這樣子姑息養奸，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理，以後反選擇委員會的主要目標將是消滅選擇者，即使連帶消滅他們的寄生體也在所不惜，而不是把他們送回去！”
潛淵沒有再說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贊同還是否定這個觀點。倒是尋秋池被燕語迅速說服，熱烈地愛上了這個貌似人畜無害，實際很有鋒芒的四處長。
她大聲喊：“四處長做得對，玲子不能白死，要給她好好報仇！”
潛淵捂住她的嘴說：“不要胳膊肘往外拐。”片刻，又湊到耳邊小聲道，“循環界和無量界兩個世界之間的事，有時候不是‘快意恩仇’四個字能解讀的。”
由於直升機螺旋槳的噪聲較大，尋秋池又戴着頭盔，她並沒有聽清潛淵在說什麼，她叫道：“啊？什麼？”
潛淵吼：“算了！回家再說吧！”
直升機將他們帶出重重大山，在黎明之前降落在山下某個機構的大院內，從外面的門牌看，這是個山林防火防災保護站，院內有一棟三層小樓，一排冬青樹以及一塊麪積碩大的水泥場。停在這個大院裡，四處新購置的直升機就很容易向外人解釋了——它是用來森林滅火的噴灑農業的。
“我們在這裡換汽車。”燕語打開直升機的艙門，利落的跳下去。
尋秋池已經去見周公了，潛淵把她搖醒，哭笑不得地說：“你真是什麼情況下都能睡着啊？”
尋秋池升了個懶腰：“……啊……因爲我累啊……”
他們下直升機時，刻意忽略了近在咫尺的孫嫂的屍體，因爲那已經不屬於他們的管轄範圍了。如果潛淵再多問，以燕語歷來說一不二的脾氣，說不定兩人還要起衝突。
反選擇委員會無法超脫世俗之外，也是論資排輩的地方。燕語是委員會裡資格最老的處長之一，別說華東局，連委員會中華區、亞洲總部的管理層都要賣給她三分面子。
果不其然，潛淵和尋秋池下機之後十分鐘，就看到大張從直升機上扛下一個黑色屍袋，扛進了那座佇立於廣場邊緣的孤零零的小樓。
燕語說：“別看了，選擇者罪有應得，我們會處理好死去的寄生體的。”
潛淵問：“你怎麼跟華東局報告？”
燕語帶着一種獨有的蔑視說：“我不跟那些老爺報告，讓大張去吧！只要你們七處不說，沒人知道我殺了寄生體，即使知道了，華東局也不會爲了一個死人來查我，所有的官僚機構都一樣。每年我國交通事故死亡人數都在十萬以上，也沒見哪個部門關心過啊。”
潛淵嘆了口氣：“我們不說。”
燕語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道：“我們都是老同志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