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時節,藍天白雲下,金黃色的稻穀隨風晃動,像一道道金色的波浪,有人自山間走來,清晨微涼的露水打溼她的肩頭,她擡起臉看着天邊朝霞似畫,露出一抹燦爛的笑。
見阿晚從外間進來,青衣看了眼天色,不解地問道:“你今日怎麼出門這般早?”
阿晚放下身後的揹簍,取下揹簍上籠罩着一塊深灰色的棉布,拿出裡面藏着的東西,“你看,我今日去山上得了好大一塊花蜜。”
“花蜜?”青衣眉頭輕皺,一把抓過她的手,撩起她的袖子,“可有受傷?”
“沒有事。”她收回手,拿起橙黃色的蜜脾,“你先等等,今日我給你做一道用蜂蜜做的魚。”
“我養父曾爲我做過,可好吃了,今日你也嚐嚐。”
她在外間看阿晚在竈房處忙來忙去,耳邊傳來一道聲音。
“她好像受傷了,你不去看看嗎?”
青衣笑了笑,語氣溫柔,“她既不願意說,便算了吧。”
“今日吃什麼?”他伸長了脖子往竹籬外望去。
“蜜燉雞。”
“。。。”
她知道她今日爲何這般開心,今日是她的生辰,是她降臨到這個世間的第一天。
懷有一顆赤子之心的孩子,滿眼懵懂,天真無邪地降臨於塵世,對這個世間充滿了好奇心,她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哭出了第一聲。
可她永遠不會知道,她已不是第一次來到塵世,也幸好她不知道,青衣第一次感恩於蒼天,對她還存有一點憐憫之心。
晚間的風吹過小屋,帶來陣陣涼意,她知曉時辰已過,阿晚的劫難從這一刻開始便徹底與她絕緣。
她將前些日子就做好的珍珠手串拿出來,遞給阿晚,“這上面雖然只有一顆珍珠,但以後每年我都會送你一顆。”
青衣看着她,目光溫柔似水,“以後我每年都陪你過生辰。即便你日後成婚生子也沒有關係,只要你需要,我就會一直陪着你。”
阿晚怔愣片刻,笑出聲來,她伸手揉亂青衣的頭髮,“你是我最重要的親人,我自會永遠在你身邊。”
“再說。。。”她轉過臉望向浩瀚無窮的夜空,星辰彷彿落入她的眼中,燦若繁星,“比起成婚生子,我更想去看看這個世界。”
“青衣。。。”阿晚回過頭看向她,山眉水眼,似水溫柔,“你從外面來,可曾見過外面的景色?”
外面的景色?她行過山河萬里,但從不曾駐足欣賞,現下倒不知該如何與她開口描繪了。
“就。。。有房子,還有山林。。。”
阿晚聽她這番描述,不由低頭笑了起來,她看着她,眉眼彎彎,“沒有關係,日後我們一起去看。”
她見她在笑,脣角輕勾,“好。”
過了數日,日子一如往常平平淡淡,青衣便難得的偷了個懶,帶着那隻狼妖去山裡打獵,想着今日晚上加個菜。
一聽今晚可以吃肉,他口水垂涎地跟在青衣身後,不用她吩咐,自己就非常主動的開始追逐起那些野雞野兔來。
見他幹活挺賣力,青衣也不忍去打擾他這番幹勁,就躲在樹下睡了個囫圇覺。她半點不擔心他是否會跑掉,畢竟那小子的契書還在自己手裡拿着呢。
這可是她用一隻雞腿換回來的。
等她被狼妖喚醒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天,地上堆了好幾只咬死的野物,她眯眼數了數,“才五隻。你是不是偷吃了?”
“沒。。。有。”
見她不再追問而是撿起獵物轉身往山下走,他慌忙再擦了擦嘴,安撫自己被嚇到的小心臟。
小屋漆黑一片,屋裡沒有點燈,她覺得奇怪,阿晚一向回來得早,今日都這般晚了,怎麼還不回家?
今夜沒有月光,連星辰都隱在雲層之後不見蹤影。傍晚剛下過一場雨,路上溼滑難走,她做好晚飯之後始終不見阿晚的身影,便提着一個燈籠往外去尋她。
可一路行至江邊,也沒有見到阿晚的身影。
她踮着腳往江面看了許久,也只能望見眼前的一片漆黑。
夜色像是一隻巨大的怪物,將光芒所照耀不到的地方都吞吃入腹,還虎視眈眈地望着站在空茫夜色中的青衣,顯露出它的貪婪。
她急切地敲開往日總是跟阿晚一起打漁的人的家門,見他一臉睡意地打開房門,搶在他發火之前直接說出自己的來意。
“阿晚?不知道,許是歸家了吧。”
一扇扇房門被敲開,但她所得到的迴應只一句大差不離的話。
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沒有人在意她的存在。
她重新回到江邊,老人早已等在那裡,與他一起的還有地上躺着的一個面容不詳的女人。
是阿晚。
她總是能第一眼認出她的身影,可到最後她依舊沒有救下她。
她跌坐在她的屍體旁,目露疲倦,神色恍然。
紙糊的燈籠掉在地上被火光吞噬,然後被黑暗侵蝕。
“我替你去找了這整座山,但。。。”老人低下頭看着渾身溼透的女人,語氣複雜,“聽河裡的小妖說,她是爲了找那串突然斷掉的手鍊纔會下水,被水草纏繞住。”
青衣伸手去碰她緊攥着的左手,不過輕輕一碰,她的手便慢慢打開,露出手裡那抹鮮紅色。
原來。。。最後害死你的人是我。
也或許一直都是我的原因。
她將契書還給了狼妖,又將阿晚的屍體葬在破廟中,之後就躲在這座小屋中再不願出門。
一日,有人敲開了房門。
是那名老者。
他終是抵不過心裡終日瀰漫的愧疚,前來告訴青衣真相。
原來那西面住的女子是他的獨女,他妻子生她時恰好碰上雷劫,因此那孩子生下來就缺少一魂一魄,心智癡傻,無法修煉,與凡人一樣,不過百年壽命。
他妻子無法接受這噩耗,愧疚與痛苦逼瘋了她,老人不忍見到妻子痛苦,索性將那個孩子安置在人間,也是希望這世間的美好可以讓她開心一點。
那漫長的十餘年,他一直在四處尋找孩子所丟失的一魂一魄,卻片尋無果。
誰曾想,那一魂一魄原是掉在江中,被一隻河蚌吞食,那魂魄使它在這十餘年漸生心智,化爲妖物。
它的第一個獵物便是阿晚。
“我已經殺了那隻蚌妖。”
“那不是你孩子的一魂一魄嗎?”
老人哀哀一笑,“那些人供奉着我,我是這座山的山靈,怎可因一己之私毀了這裡。”
“。。。難道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拿回那一魂一魄嗎?”
他搖搖頭,“那蚌妖與小女的魂魄已經融爲一體,哪怕強行取回來了,也只會讓那個孩子揹負上一輩子的痛苦。”
“足夠了,凡人百年可歷經喜怒哀樂,她這一生並不會比我們短暫。”
其實他自私一點,青衣也不會質疑什麼,因爲她知道,錯誤從來不在他們,阿晚的一生早已註定,死亡是她的宿命,那神界的命書造就了她的一切。
她關起門,在房中酩酊大醉三天。
第四日清晨,一聲清脆的聲響將她從夢中喚醒。
她推開房門見到竹籬外有個身影,鬼鬼祟祟,蹲在那樹下不知在挖些什麼。
“你在做什麼?”
那人被嚇了一跳,見屋中有人,立馬丟下手中的鏟子,站起身若無其事地看看四周,輕咳一聲,“我瞧這地風水不錯,四處看看而已。”
青衣倚着竹籬,‘哦’了一聲,瞄一眼柳樹下的坑,“挖酒嗎?”
“。。。不是,我只是路過好奇。。。”
“不用好奇,我請你喝。”
他吞吞口水,沒有半點戒心地跟在她身後進了小院,“那就謝了,對了,你這酒是用什麼釀的?聞起來竟比我往日喝的酒還要香醇。”
青衣拉開木椅,徑直坐下,“你是屬狗的嗎?那酒埋在地裡都能聞出來。”
他擦拭乾淨桌面上的灰塵,然後小心翼翼地坐下,“我素來愛飲酒,對酒的味道一向敏感。”
她倒出半杯酒給他,“喝完之後,就滾遠點。”
那酒的香氣濃醇,一打開酒罈那香味便溢滿整個屋子,似果香又似花香,聞之既醉。
男子喝下一口,頓時兩眼放光,追問道:“你這酒是用何物釀製而成?這裡面的東西好像都是我不太瞭解的東西。”
她冷他一眼,將空掉的酒杯收回,“喝完就滾。”
“哎,等等。”他依依不捨地跟在她身後,目光牢牢鎖在那壇酒上,“這樣吧,我們交個朋友,日後可以互相照顧。”
“在下尤不顧,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那日過後,那尤不顧就開始日日來返於這座小屋,也不管青衣有沒有給他好臉色,他還是照來不誤。
“你不是狐族少主嗎?整日這般清閒合理嗎?”
尤不顧身着紅衣,笑容絕色,不過看起來有些沒皮沒臉就是了,他打了個哈哈,“不過忙裡偷閒罷了。”
“今日我家小妹,就我最小的那個妹妹,你知道吧?”
青衣白他一眼,“我知道,你每日都在我耳邊提起她。”
“她今日送了我一樣禮物,是她親手做的,你要看看嗎?”他邊說邊將東西往外拿,還沒等青衣看清楚就慌忙收了回去。
“。。。”
瞧他那寶貝樣,青衣嘆了口氣,想殺他又打不過,趕又趕不走。
真是。。。冤家。
尤不顧喝了一口水,突然冷不丁地開口問她。
“你,知道造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