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衝突(下)

這些女裝書生在這種場合戰鬥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計,其單薄的身材加上那身女裝,根本沒有什麼震懾力。兩條大漢如同兩駕高速行駛的戰車,將幾個書生撞的東倒西歪,波分浪裂。湯顯祖是戲劇名家不是技擊名家,在這種場合和其他書生比也沒有優勢,只好大喊道:“不可放肆,你可知他是何人?”

那黑胖公子卻嘿嘿一笑,“你這書生好不曉事,這裡是長沙城,是我吉王府的天下。你不該問他是何人,該問我是何人。這裡是我家父王藩地,你們頭上頂的是王府的天,腳下踩的是王府的地,城中一草一木一人一畜,我想要什麼不可以?抓一個女人,又算得什麼?”

女人?范進很想爲這個黑胖子默哀一分鐘,惹了張居正的兒子就算了,居然把他兒子錯認成女人,這實在是有些錯的離譜。當然這也不怪他,誰讓張家人生的太妖孽。

這時一個書生急道:“不可放肆,他是……”話未落,臉上卻已經捱了記耳光,人就被打的趔趄着出去,連話都被拍回了喉嚨。與張嗣修同行的書生都是去應會試的,自身都有舉人功名,在地方上與知縣平起平坐,不管是打官司還是講道理,都是第一等高手。可是遇到撕打就沒了應對能力,遇到蠻不講理的潑皮,也確實沒辦法。

按說張家子弟出行,身邊應該有護衛的,不知怎的,眼下卻是一人也看不見。作爲被襲擊的目標,那少年臉上倒是不見慌亂,只將一雙美目微微一瞪,低斥一聲,“放肆!”

那兩條大漢本來是橫行慣了的,哭鬧反抗,抱着柱子不撒手,或是哀懇求饒的目標都見過,還第一次見到居然反過來罵他們放肆的。可是這少年臉色陰沉,目光冷厲,那目光如同兩柄有形利刃刺來,人如同天神附體凜然不可犯,讓兩人撲出的身形生生剎住,竟是有片刻失神,想要抽身而走。

但隨即,兩人也就醒過味來,一個少年,怕他做甚?天大的事,自然有人接下。一個大漢嘿嘿笑道:“待會還有更放肆的,等脫了你的……”話音未落,勁風襲來,一個年輕書生已經橫在兩人與少年之間。

這些書生不缺乏捨身救人的勇氣,換句話說,這種機會求還求不來,能爲首輔子弟負傷,那是祖上積德才能換回的造化。可問題是心裡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那就是另一回事。能和張嗣修混到一起去的,雖然家格不及張家,但自身也不會是白丁,至少也是小地主出身。

這樣人家的公子,是不需要自己去打架的,有什麼事,都有家丁門下去解決,自己只需要動口。現在到需要親自下場時,不管心裡想的多勇敢,腿實際卻邁不動。所能做的只是輿論譴責,行動上起不到什麼作用。

就在一片,“你敢……”“放肆!”“你可知他是誰?”這樣的言語中,只有范進一言不發直接衝了出去。

湯顯祖驚叫着,“範兄不可衝動!”隨即便看到了一片雪亮刀光,接着就是沖天血霧!

按明朝制度規定,秀才出行可以帶劍,不需要接受官府盤查。可於書生而言,一口寶劍的裝飾及裝13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大多數書生佩帶的文士劍甚至不會開刃,真到了需要格鬥時,這劍是指望不上的。范進肋下帶的不是劍,而是一柄短刀,這實際上就是當日刺傷林鳳所用的那把肋差。最早作爲贓物交到官府庫房,後又被凌雲翼批出,發還給范進。

林鳳對待自己的衣食用度很節省,可是在格鬥用的武器上卻不會吝惜投資。他的這把佩刀放在扶桑,也屬於吹毛利刃這個級別。范進的動作很快,就在大漢的手即將與張姓少年接觸時,名爲崛川國廣的寶刀已經揮出。

白光一閃,鮮血狂噴,慘叫聲在房間裡迴盪。

這兩條大漢實際都是精通技擊的好手,如果是比武的話,范進也會很頭疼。但是他們認定對手只是文士,即便是學過拳腳,也不過就是強身健體用,與真正格鬥打人的功夫不是一回事,並沒做出防範。不想范進身上的刀如此鋒利,更沒想到的是,他真敢砍人。

慘呼聲響起,人踉蹌而退,大漢的左手緊抓住右臂,而在右手的位置,原本那蒲扇般的巨掌,現在已經落在地上,右手齊腕而斷,血如噴泉般涌出。由於距離太近,范進的身上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血,但是他卻混不在意,只把刀向着另一條大漢一指,做了個挑釁的動作:“來啊!”

房間裡安靜了。

書局裡有十幾個夥計,如果從一開始就阻止雙方行動,也發生不了衝突,可是這些人或是出於地域原因,或是因爲自身屬於王府門下的關係,心裡還是偏向於襲擊者的。並沒有真的阻攔什麼,大多是坐山觀虎鬥,可是當看到一隻手落在地上,房間裡見了血,神色便開始驚慌起來。另一條大漢本也是驍勇有力之士,可是看到同伴的慘相,竟是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作爲職業打手,這大漢武藝沒的說,但是活動區域只限於長沙,這裡畢竟是府城,社會治安相對要好。與人打架的次數不少,卻從來不曾搏命。如果范進是三兩下打翻了那大漢,另一人未必怕他。可范進一出手就拔刀斬人,把人斬成殘廢自己面不改色,十足一副亡命徒的氣魄,這條大漢就有些畏懼。兩眼緊盯着范進手裡短刀,腳步開始一點點倒退,連同伴都顧不上。

哀號聲在書局裡迴盪,一干書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范進手提短刀身上沾血的模樣,也下意識地離他遠了些。

那黑胖子怒道:“哪裡來的強盜,敢在王府地盤撒野?真當我們吉王府是好欺負的?快去叫人,把王府儀衛叫來,就說咱們長沙有強盜,捉來先砍了。”

“吉王府很了不起麼?”就在此時,張嗣修的聲音再次響起,隨即衆人就看到兩眼血紅,怒髮衝冠的張嗣修手執摺扇從裡面走出來。在他身後,則是高姓書生,最後一個則是書坊掌櫃,懷裡還夾着兩個包袱。

張嗣修看看范進略點點頭,馬上來到自己兄弟身邊小聲問着什麼,那少年搖搖頭,又說了兩句,張嗣修轉而望着那黑胖子道:“我乃江陵張嗣修,這個名字你總該聽過吧?這是舍弟。你方纔所作所爲,自己心裡有數,這筆帳我們慢慢算。現在,你還不走麼?”

黑胖子愣了愣,看看張嗣修,又看看那少年,一搖頭道:“你是張嗣修又怎麼樣?你老子雖然是首輔,可也終究是我朱家的臣子,這天下是我朱姓天下卻不姓張,你還敢欺壓宗室麼?在京城是你們狠,在長沙卻是我的地盤!我方纔認錯了人,把你兄弟認成了我府上逃奴,但這不過是一場誤會,彼此說開也就無事,何至於動刀傷人?這件事不能這麼算了,你們兄弟可以離開,這個行兇的強盜,必須交給我。還有,那兩件寶貝我要拿走。”

張嗣修冷笑道:“你的寶貝已經歸我了。方纔宋掌櫃已經答應,把兩件東西賣給我了,宋掌櫃是吧?”

“是啊,這……這是怎麼話說的。想必是有什麼誤會,你們二位一位是世子殿下,一位是首輔公子,實在不可傷了和氣,有什麼話大家說開就沒事了,萬事以和爲貴,不可傷了和氣。”

那黑胖子怒道:“老宋,你他娘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了不成?你可是我王府的人,怎麼敢胳膊肘朝外彎?再說,你是收了我定金的。”

張嗣修打開摺扇,冷哼道:“不過是定金而已,我多付了三倍定金,這事就算了了。我船上預備了三千兩銀子買這兩樣寶貝,你這位世子難道拿的出三倍的現銀,買這東西麼?”

“你……”黑胖子一時語塞,顯然是被張嗣修一句話頂到了短處,黑臉慢慢漲紅,卻是說不出話來。張嗣修則揚揚得意道:“在商言商,一切都是靠銀子說話,拿不出銀子少吹大氣,走,我們到船上拿銀子去。”

於張嗣修而言,倒談不到怕一個藩王世子,或者說他現在的年齡和閱歷,也不大會怕某個人。但是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總是懂的。長沙一半城池都是吉王府的地盤,真和世子徹底鬧僵,眼前肯定吃虧。

只要進了京,或是到了武昌府有了巡撫標營,都可以把這麼個土鱉藩王加世子隨便收拾。再者說來,自己人實際沒吃虧,那大漢倒是實打實殘廢了,張嗣修不管多紈絝,也總歸是個講理的人,不覺得自己還有什麼借題發揮的必要,也想着收勢落蓬。

歸根到底,張嗣修驕橫歸驕橫,腦子並不糊塗。眼下手頭確實沒有太多能打的,發生肢體衝突肯定要吃眼前虧,萬一遇到個混世魔王一樣的世子,怕是要吃大苦頭。自己倒是沒關係,但是爲了保證家人安全,還是想要早離是非之地。

范進卻道:“二公子且慢,那兩幅寶貝,想必就是顏魯公的真跡,以及那部宋版書了。不知可否讓在下看一看,也開開眼界?”

他說話時,手上還持着刀,樣子很有些不雅,張嗣修眉頭略皺,“範兄要看倒也無甚不妥,但這裡不是地方,回到船上再看不遲。”

那少年卻趴在張嗣修耳邊又說了幾句,張嗣修沉吟一陣,朝宋掌櫃道:“宋掌櫃,還請你打開讓我們看一看也好。”

宋掌櫃看看黑胖子,這時那殘廢的大漢已經被另一個大漢攙扶出去,在其援兵到來前,倒是比較安全。

宋掌櫃喊來一個大夥計,先把一個包袱放下,解開第一個包裹,小心翼翼地把一卷已經發黃陳舊的黃麻紙鋪平在櫃檯上。

地上一隻斷手,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血腥氣息,作爲優雅生活代表的讀書人,現在沒幾個人有心情去看什麼寶貝。只有范進混如無事,一手提着刀,邁步來到櫃前,向着那詔書看去,那少年卻也湊過來看,兩人四目相對,那少年抿嘴一笑,范進的心就又猛地一緊……僞娘真可怕。

這份手跡是一道發給原任睦州錄事參軍朱巨川的告身,上書:勑:典掌王言,潤色鴻業,必資純懿之行,以彰課最之績,久更其職,用得其才。朝議郎行尚書司勳員外郎知制誥朱巨川,學綜墳史,文含風雅,貞廉可以勵俗,通敏可以成務。自司綸翰,屢變星霜,酌而不竭,時謂無對。今六官是總,百度惟貞,才識兼求,爾其稱職。膺茲獎拔,是用正名,光我禁垣,實在斯舉。可守中書舍人,散官如故。建中三年六月十四日奉,勑如右牒到奉行。建中三年六月十五日,告朝議郎守中書舍人朱巨川奉勑如右符到奉行。建中三年六月十六日下。於細楷處則寫着制敕人中書舍人開播的名字。

這份顏魯公書朱巨川告身書法架構上,渾厚雄勁雄秀端莊,雖然是一道敕書,但是文墨上的功力已經顯露無疑。

張嗣修表面上從容鎮定,實際思路也被那斷手和一地的血跡所擾亂,心定不下來,於這書法大作其實有沒有心情欣賞,只是虛應故事罷了。等到范進看完,他便說道:“範兄如果看完,可以收起來了吧?”

范進卻又指向另一本宋版書,“請把那書也讓小弟開開眼界。”

身旁那美少年又一點頭,張嗣修無奈道:“宋掌櫃,有勞。”

宋版書不管印刷質量多好,年深日久,翻閱起來也需要格外小心,兩人看一本書,距離沒法太遠。兩人的身形不自覺地就靠近了,隨後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就送入范進的鼻端。這氣味……太好聞了。

僞娘……他是個僞娘。范進再次提醒着自己不要多想,把注意力集中到書上。翻過幾頁之後,他便向後退了一步,卻在此同時,那少年也後退一步,兩人極有默契地拉開了距離。張嗣修不耐煩道:“範兄,這回我們可以走了吧?”

范進點頭道:“走是可以走,不過這一書一貼我看就不必要了。書還勉強值幾個錢,這顏魯公書朱巨川告身書,卻是一錢不值,不必要了。而這本書自己也不值三千兩,有百十兩銀子就有多了。”

宋掌櫃面色一變,“這位公子,您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告訴張二公子,這兩樣東西是假貨,不值那麼多而已。如果這位假世子朋友喜歡,張二公子不妨割愛,讓他去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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