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 9

“啊——”

大年初一,“一痕沙”內陡然響起一聲高亢的女音。

我尖聲尖叫着,不敢置信地看着睡在我外面的十四。

“怎麼了?”十四揉揉迷濛的眼,懶懶坐起,聲音低沉有些沙啞,要命地性感!

“你怎麼會在我牀上!”我一腳把他踹了下去。

“昨天晚上守歲太累了,就直接在這裡睡了。”十四揉揉發疼的屁股。

“你……”嗚……本格格的初睡……

又過兩日。

“你不是說陪我受完歲就回京的嗎?”我瞪着十四。

“反正趕不及回去祭祖,我就再留幾天好了。”十四老神在在地和歐陽屈比劃武功招式。

正月初一,古人過年先是迎年。就是祭祖,緬懷祖先啦。要把祖宗牌位供在正廳,除在中堂、祠堂祭祖外,也有上墳祭祖的,主要是到墳地燒香、上供、叩拜。祭祖以後,根據曆書所示吉利方向,點燃燈籠火把,奉香鳴鞭炮,開門出行,擺上供品,迎接喜神。接着,人們向喜神方向走去,遇廟燒香叩拜,祈求一年的吉利。

我和十四的祖先都在京城最神聖的太廟供着呢,所以祭祖着道工序就免了。

過春節必放爆竹。放爆竹是爲了驅鬼避邪。《清嘉錄》卷一雲:“歲朝,開門放爆仗三聲,雲闢疫病,謂之‘開門爆仗’。”爆竹種類很多,由單響、雙響、金鋮炮、三角炮、二踢腳、多響爆竹、大龍炮、沖天炮等。清人百一居士《壺天錄》載:“京師人煙稠密,甲於天下。富家競購千竿爆竹,付之一炬,貧乏家即食維艱,索逋孔亟,亦必爆賽數聲,香焚一柱,除舊年之瑣瑣,卜來歲之蒸蒸,此習尚類然也。”由此看來,放爆竹迎新年,是爲了除舊歲、卜來歲、祈求平安。

放鞭炮,因爲以前在紫禁城沒試過放鞭炮,我們兩個幾乎讓人搜來了全蘇州的鞭炮,兩個人坐在“一痕沙”的二樓,幾乎是邊喝茶邊燃放爆竹。把鞭炮點燃,扔下樓,反正我們倆炸不着。結果那一天,我們幾乎把整條街給炸平了。

自從我和十四玩過鞭炮之後,歐陽屈就再也不許我們碰着玩意兒了。我沒辦法,總要驅鬼避邪吧,於是拿着廚房的鹽巴和十四互撒起來。

結果……那一天“一痕沙”都做不成生意……

初一是拜年,初二初三依然是拜年,又是接出嫁姑娘回孃家與雙親、兄弟姊妹團聚,敘骨肉之情日。我們的雙親、兄弟姐妹都在北京,所以這個過程又省了。我和十四坐着大眼瞪小眼了兩天。

初四是迎神日,諸神下凡,得迎接。不過,迎接是在午後,供品有香、食品、爆竹。

香不用我們點,爆竹輪不到我們放,我們唯一剩下的任務就是食品了,結果我和十四把迎神用的祭品吃的吃,分的分,迎神時桌上已經只剩下光溜溜的豬頭雞骨。

初五爲“破五”。

《天咫偶聞》載:“正月元日至五日,俗名‘破五’。舊例食水餃子五日,北方名煮餑餑,今則或食三日,二日,或間日一食。”《民社北平指南》:“婦女自元旦至是日不出門,雖同院居亦然,謂之‘忌門’。”但“破五”後,就可以正式做飯了,也可以往外倒垃圾。民間稱“倒殘土”。初五也是撒供品的日子,人們根據天氣晴因判斷年內牲畜安全與否。

初五是五路財神的生日,商店都祭利市仙官,開市大吉,在招幌上掛紅布。

這也沒我們什麼事啊……

離開了皇宮,本以爲可以過個很有意思的年,沒想到民間的年這麼沒意思,除了放鞭炮之外。

十四一大早把我拉了出來,騎馬載着我跑了半個多時辰來到西華湖邊。

西華湖,這裡山清水秀,靈慧賦性,我聽說這裡“家家有繡繃,戶戶有繡娘”,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

“若惜,我明天得回京了。”十四凝視着我,道。

我一愣。

要回去了嗎?

“你也是時候回去了,都出來那麼久了。”我扯出了一個很難看的笑。

“若惜,你是捨不得我?”十四緩緩揚起笑容。

“那個……”我便扭地瞥了他一眼。

“一點點嘛……”我眉毛和嘴角難看地往下垂,眼睛紅紅鼻子紅紅要哭不哭的醜樣子。

“下一次見面可能就要到你回京了,若惜,讓我親一下好不好?我保證只是輕輕地碰一下。”十四低頭看着我,大拇指輕輕拭去我開始不斷往下滑的淚珠子。

“你想借機吃我豆腐。”別以爲我不知道他小子打什麼主意,捨不得歸捨不得,愛新覺羅胤禎是個該放一百二十分力氣堤防的人。

“我就那麼不能信任?”十四嘆了口氣。“枉我偷跑出來看你,你居然連這一點點的信任都不給我。”

“你是偷跑出來的?你不是說你和皇阿瑪說過了嗎?”我驚訝地大喊,眼淚凝在眼眶裡逼不回去,也流不出來,真真叫一個欲哭無淚。

我,聰明絕頂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天雅格格,居然拐帶了個阿哥!(墨:誒誒!)

“如果我不這麼說你會讓我留下來嗎?我是告訴皇阿瑪我要陪你過年,不過他沒答應就是了。”他一臉“你傻啊”的欠扁表情。

“笨蛋!”阿哥私自出京,如果讓有心人士利用起來會是多大的罪名!而這個笨蛋,居然先是威脅李德全,後缺席國宴、太廟祭祖……

我的頭突然狠狠抽疼起來。

“已經做了笨蛋了,給我一點補償吧!”十四嘟起嘴。

我皺眉看着他,最終無奈地貼上去,蜻蜓點水一下便退開。

後腦勺突然被固定住,十四帥地有點過頭的臉毫不猶豫地貼了上來。

我是豬頭!我居然相信這個小兔崽子說的鬼話!

我怒視着雙眼笑得囂張的男人,掄起拳頭狠狠給了他的肚子一下,他卻依然紋絲不動扣着我的後腦勺。

口腔裡全是他的味道,沒有四阿哥的檀香,沒有十三身上的蘭香。他身上沒有任何人工的香味,僅是淡淡的,帶着陽光和堅毅的,男人香。

“若惜,如此,就算這趟回去被關禁閉都夠了。”十四的笑臉讓我原本升騰起來的火氣瞬間不知去向。

“我會幫你向皇阿瑪求情的。”人家總歸是爲了我出來的。

“那你要記得求皇阿瑪二月南巡的時候帶我出來。”十四賊笑着。

等等!What?他剛纔說什麼來着?他說下一次見面可能就要到我回京了,那南巡……

“胤禎!”我又被小兔崽子被耍了!

“現在就開始想我了?若惜,我也是啊,怎麼辦啊?要不然,我不回去了,一直在這裡等皇阿瑪南下?或者,你跟着我一起回去?”

回答他的是我的拳頭。十四一邊跑一邊繼續用言語調戲我。

我吸了吸鼻子,轉過身不去看他。十四坐在馬背上,英挺的模樣眩了所有人的眼。可是我卻想把他拉下來暴打一頓,最好打到他三個月下不了牀。

“若惜。”

“幹嘛!”

“乖,轉過頭來再讓我看一眼。”

“不要!”這傢伙就是存心想看我哭鼻子的樣子!

“記得寫信給阿瑪求他二月南下時一定要帶上我。”

“知道了!”

“那……我走了……”

聽到馬蹄的聲音,我連忙轉身。“胤禎!二月,我在烏程。”

“好,我會去找你。”他的笑容依舊如陽光般燦爛。

他一個人來了,現在又一個人走了……

走得我的心都空空的……

胤祥,或者是他……永遠也無法爲我做到這種地步吧?

他有太多事情需要去爭,有太多事情需要捨棄……

他……

胤禎……烏程再見……

“若惜,你要去烏程?”待到十四的背影完全消失,歐陽屈才開口問我。

“是啊。”我重新綻放了笑容。 “你要一起嗎?哥哥。”

歐陽屈笑着點頭。

去烏程之前,我必須先去一趟餘姚。據蘇州部的探子回報,朱慈炯很可能就是入贅浙江餘姚胡家的王士元。

“我們可以先去烏程,烏程與蘇州只隔了一個太湖。”而餘姚卻在寧波那邊。對與我捨近求遠,歐陽屈甚是不解。

“你沒聽過近鄉情怯嗎?”我白了他一眼。

“你也有怕的時候?”

“先去餘姚探探王士元的底,回了烏程我就不想再去考慮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我夾了一下馬肚子。看吧!其實我騎馬騎得還是很好的,我就搞不懂爲什麼這些阿哥們老是要認爲我不會騎馬,硬把我塞他們前面。

“我們去?若真的是朱慈炯,我們不是打草驚蛇了?”歐陽屈不同意。

我纔不會那麼笨去打草驚蛇!“你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嗎?餘姚胡家的事情我還未上報,若讓朝廷把他們與朱慈炯聯想上,即使無辜怕也是不得善終了。”

“那你也不必親自去啊。”

“我的生活太無聊了。而且,自己採摘下的果實才可口不是嗎?”

“……”歐陽屈無語地跟在我身後。“烏程沈家與餘姚胡家的老太爺是有交情的。”

“你怎麼不早說!”都有這層關係,我用思量這麼多天接近胡家人的方法嗎?

“我就是怕你會像現在這樣跑過去。”

好你個老小子!

“蛐蛐兒,瑟瑟呢?”我問他。

“濟南。”他面不改色。

“我給你的扳指呢?”我經過濟南的時候,可是看見蕭瑟戴在手上的。

歐陽屈拍拍胸口。

悶騷的男人!我偷笑。

餘姚胡家在地方算是個書香世家。原來的主人已經去世,現在當家的是入贅的女婿王王士元,可是他到處授課經常不在家。

這是我們在餘姚能打聽到的所有關於胡家的消息。

一個七十七歲的老人還常年在外面奔波?我原本還只是懷疑,可現在心情卻逐漸沉重了起來。

“歐陽大哥?”清亮的女聲在我們身後響起。

我轉身,一個頗有氣質的少婦,二十多歲的樣子。

“她是王士元老年得來的女兒,王歆月。”歐陽屈在我耳邊低聲解釋。

“王姑娘。”歐陽屈笑着打招呼。

“歐陽大哥你怎麼突然來餘姚?”王歆月的眼神不經意地從我身上掃過去,雖看不清我面紗下的臉,但她還是微微皺了皺眉頭。

瞧我家着蛐蛐兒的人氣啊!

“外公讓相公帶我來探望故友。”我假裝羞澀地依偎在歐陽屈身邊。

“歐陽大哥已經娶親了啊,嫂夫人看上去……很小。”王歆月的笑容果然稍稍僵硬了些。

歐陽屈跟着我陪笑。

“歐陽大哥現在住在哪裡?”

“我們住在這邊的客棧,想等明天上門拜訪胡老爺子。”

“怎麼可以讓貴客住在外面。”隨即王歆月開口邀我們住進他們家。“外公幾年前已經過世了,但家母若是見到歐陽大哥一定會很開心的。”

“那……叨擾了。”就這樣,我們住進了胡家。

在胡家住了半個來月,我們一點收穫都沒有。

胡家人沒有任何破綻卻也漏洞百出。他們規規矩矩,卻神神秘秘,這棟大宅子,若說靜謐,倒也無可厚非,但是這裡卻處處透着一股詭異的氣氛。

我們只在來的第一天見過王士元的妻子胡氏,其它時間都是王歆月在招待。二十六歲的姑娘家還未嫁人,在古代是多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可是在胡家卻沒有任何人逼她甚至無半點不悅的神色出現。

而胡家傳說中的主人王士元,我們並沒有見到他,王歆月說是父親在外遊歷。

胡家除了前幾天來了一個化緣的和尚之外,安靜地連一隻野貓都不曾光顧。

久久沒有進展,我們只能先離開。

告別了“十里相送”的王歆月,我們一直愁眉不展。

“我真不希望是他們。”看來歐陽屈心裡已經做出判斷了。

“把寧波、杭州、蘇州的精英探子全部調去餘姚。”找不到王士元本人,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守株待兔了。

歐陽屈點頭。

“那我們現在……”歐陽屈看向我,緩緩露出笑容。

“回家。”我亦輕聲笑着。

烏程,現代的湖州。

周武王十一年(公元前1066)烏程地屬吳國。周元王三年(公元前473)越滅吳,地屬越國。周顯王三十五年(公元前334)楚滅越,地屬楚圍。

烏程又一名稱菰城,就源自建於2300多年前的戰國時期的下菰城,乃是戰國四公子之一的楚春申君黃歇所建,這是烏程年紀最大的古城,其遺址今天仍保存在湖州市郊雲巢鄉窯頭村的稻田、毛竹和桑樹之中。

這裡還是很有名的“項王城”公元前206年,項羽在吳中起兵,自立西楚霸王。

《史記》記載,項羽與叔叔項梁“避仇於吳中”,唐顏真卿在《項王廟碑陰述》中說得很清楚:“吳中,蓋今之湖州也”。避仇期間,恰逢秦始皇東巡經過烏程,項羽就是在掩浦偷看秦皇輿並放言“彼可取而代之”的。第二年九月,項羽便就地起兵反秦。所舉之兵都是他在烏程的賓客及弟子和附近各縣收得的,即所謂八千“江東子弟”,部隊號“烏程兵”。

行至烏程十里開外的送君亭,便看見裡外站了三個人。

歐陽屈率先下馬,迎向徐邵弦。

我也跟着下馬。

“小人,恭迎小小姐!”知道我不許他跪,他行了一個九十度鞠躬的大禮。

“徐叔。”我跟着歐陽屈如此喊他,雙手扶起徐邵弦,我笑道。“我只是回家看看家人而已。”

“是!是!”我的話居然讓他感動地老淚縱橫。“小小姐,老爺已經知道您要來,已經等了好多天了!”

我點頭。

我的……親人……

白牆青瓦的樸素建築,周遭鋪陳着小橋流水。房子裡裡外外種了數不清的桃花,我已經開始想象花季到來的時候,這裡會是怎樣的風情了。

“小小姐?”徐邵弦轉頭催促突然站在門口停住的我。

歐陽屈看着我,一臉瞭然的笑意。

我低頭微微一笑,邁開了步子。

沈家上上下下包括出嫁了的所有人,都早已緊張地候在大廳。我進去的時候,宛兒媽媽的爹爹——我的外公沈環安居然有帶着全家人下跪的動作。

歐陽屈知曉我的心意,急忙扶住了他。“外公,若惜只是回鄉探望親人的外孫女兒。”

外公看着我溫和的笑臉,點了點頭。

他是想見到我的吧?自他的眼中我看得見希翼,卻也有一絲顧忌。如同康熙所說的,我越大越像宛兒媽媽,是否,外公在我身上看見了那紅顏薄命的女兒的影子?

“不用忌諱什麼,我如今只是納蘭若惜,愛新覺羅家的格格一直只活在紫禁城的高牆中。”我儘量讓自己看起來親切一些。

是否,他們想見我,就如同我要見他們之前,心中那般隱隱忐忑着?

還是,我僅僅只是近鄉情怯,而他們,不只是將我當成沈宛的女兒,更將我當成大清的格格。

歐陽屈會意地將兩位老人扶到主位坐好。

“請受若惜一拜。”我這副膝蓋,這一生只跪過康熙,跪過大清列祖列宗,跪過天上神明。

“格格……”沈環安忙伸手扶我。

“若惜是替額娘跪的。”逝於花樣之年,拋下高堂老父,宛兒媽媽,最對不起的恰恰是父母。

外公緩緩收回了手臂。

磕完三個響頭之後,我緩緩站起。

我環視着一屋子的老老少少,坐在外公身後雙目含淚的是我的外婆,幾位三十多歲的婦人是宛兒媽媽的妹妹,站在他們身後的是她們的丈夫。

門邊還站着幾個小家碧玉一般的少女,澈如泓泉。煙雨江南孕育出的女兒,比起我這個大清格格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高貴與驕傲,她們倒顯得唯唯諾諾了。

少女們身後站着幾個青年,想必該是她們的兄長弟弟了,我自他們眼中看到了驚豔。

“外公,若惜趕了一天的路,我先帶她去休息?”歐陽屈見着尷尬的氣氛,開口打破。

“我已經命人收拾出了最好的廂房。”外婆開口。

“不用了。”我的拒絕讓她臉色一白。

“我想住額娘以前住的房間。”我微笑着,他們還是有些怕我。話說出口我又覺得自己的要求太突兀,“嗯……房間還在嗎?”

“在!在!原封不動!”外婆親自引我過去。我走在她身邊,輕輕挽住她的手。她有一瞬間的錯愕,但隨即卻開心地笑起,像個孩子。

第一天見面的場景其實是尷尬的,他們因爲我的身份而不敢表現得太熱絡。第二天,歐陽屈帶着我去了宛兒媽媽的墓。

我起先不明白爲什麼康熙要把額孃的墓千里迢迢遷回烏程,後來歐陽屈告訴我,是宛兒媽媽說想要回來。

墓室建造在一個獨立的小山頭,打造地很素樸。對烏程人來說,這裡是官府嚴禁出入的禁區,似乎也是一段美麗的愛情傳說。

康熙,想給宛兒媽媽生後最後一絲安寧。

歐陽屈說,春天桃花盛開的季節,這個山頭是滿天的花雨。

墓碑上沒有名字,沒有生卒年月,只有蒼勁有力的書法拓刻的一首詩。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映相紅。

今年春歸尋芳蹤,桃花依然笑春風。

落款是“愛妻之墓,夫燁”。

是妻。在康熙心裡,沈宛永遠都是愛新覺羅沈氏。

第三天,歐陽屈帶我去了“一痕沙”的總店。

據說,這裡是宛兒媽媽和皇阿瑪相遇的地方。

大堂的牆上題有一首《一痕沙•望遠》。

白玉帳寒夜靜,簾幕月明微冷。兩地看冰盤,路漫漫。

惱殺天邊歸雁,不寄慰愁書柬。誰料是歸程,悵三星。

是宛兒媽媽作的詞。據說,當年才子老爹剛進門就吟了這詩。

烏程總店相較於三十年前的時候氣派很很多很多倍,但這面牆卻一直保留着。

這是……

我們兩代人所有故事的開端……

在烏程呆了十幾天後,京城傳來消息,康熙已經起鑾,開始了第六次南巡,預計二月會到達江南。皇太子、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等人依舊在隨行阿哥的行列中,十四沒有來。

這裡不下雪,可是屋內也沒有火爐,以至於我會覺得江南的冬天比北京還冷。

午後,我一個人躲在宛兒媽媽的書房內看書。這本聖經,我已經來來回回翻了三遍了。我終於知道四阿哥爲什麼這麼喜歡看佛經,道理其實是一樣的。這些所謂神聖的玩意兒,其實講的也都是些“破紅塵”的大道理,能不能悟透是一回事,閱讀的過程中,就似無聲地與人傾訴,又有人無聲的勸解開導一般。

桌上擺着許多宛兒媽媽看過的書,書櫃的角落裡藏着一幅畫。

畫中一襲白衣,笑得如身後桃花般絢爛。筆觸纏綿,道不盡相思無涯。畫的右上角題着“生死兩端,相思苦也漫長。生死兩端,相思痛也斷腸”的詞。

歐陽屈說,這就是我的生父。

偷偷將畫卷帶走,我生命中再是多了一個可以想念,可以尋找的人。

只要他還在……

“誰去跟外公說?”窗外壓低了的討論聲趕走了我所有的瞌睡蟲。聽聲音,好像是我幾位姨媽的兒子們。

說?說什麼?無聊的生活簡直降低了我的層次!我居然開始聽起八卦來!

“天雅格格是咱們的表妹,如今就住在咱們家,可是外公就是不讓咱們靠近。若是我們兄弟任何人娶了這個表妹,就立馬平步青雲了。”

“最重要的是不能便宜了歐陽屈那個雜種!”

雜種?我皺眉。

“而且,無論是哪個方面,天雅格格都是極品中的極品了,我們一定要趕快勸勸外公,我能讓這麼只鳳凰白白飛了。”窗外幾個兄弟討論地如火如荼。

嘴角揚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弧度,我一手支着腦袋,另一隻手捻着書頁,要翻不翻。

怎麼……就都沒有個個性隨隨外公呢?這麼些市儈的個性,看是都隨了他們的父親了。

我冷笑着。想娶我?先在那些阿哥面前殺出條血路吧。

“啪”地一聲,書本落地的聲音。

冷冷地擡眼,站在書櫃旁的一位年齡與我相仿的少女。

“對不起,我不知道格格在這裡……”單飛燕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我見過她,好像是三姨媽的小女兒,單……飛燕。

莫不是見了我冷笑才嚇得把書掉到地上的?歐陽屈說過我的冷笑實在很讓人毛骨悚然。

“剛纔,你都聽到了?”確定窗外的人離開了之後我纔開口,也才上前把單飛燕從地上拉起來。

“嗯。”她點頭,面上有絲窘迫。

“能保證除了我和你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情嗎?”我讓她坐到我對面。

“格格不罰哥哥們?”她擡頭看我。

“如果只有我們倆知道的話。”我本就不喜亂罰人,除非對方真真惹到我。這些人,那麼三言兩語,是不敬,卻也沒能惹惱了我。

“我保證不會讓別人知道。”她向我保證。

我微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看我的聖經。

“格格……”見我神色安詳,單飛燕主動開了口。“您會洋文?”

見她一臉好奇,我放下書。“想學?”

“嗯!地方上最近來了幾個洋人,說是來傳教的。我覺得他們的東西很有意思,可是,我就是看不懂他們的文字,也聽不太懂他們半中文半洋文的話。”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會在這裡呆些日子,回頭與你母親說一下,這段日子,你就伴在我身邊吧。”雖然她的哥哥是個混賬,但是我還是挺喜歡這個小女孩的。

“是。”她羞澀地笑着,笑容天真無憂,如蘋果一般的臉上是健康的紅暈。

“格格。”

“嗯?”

“你好厲害呢。”

我擡眼看她,自她眼中看見了崇拜。

“是嗎?”我笑而不語。

在烏程生活的一個多月,是我一生最平淡,最與世無爭的一段時間。宛兒媽媽當初放開這裡的一切,毅然走入骯髒的俗世,需要多大的勇氣……

若是我……

若是我……

二月初,沈家來了一位意外的客人。之所以稱其意外,是因爲我也知道他。我喜歡康熙王朝,對雍正王朝的研究和閱讀卻極少,但這個人我還是知道的。

他是雍正王朝的重臣,勇於任事,但卻粗率狂縱的李衛。

只是此時,他還未入朝爲官。

他與十三同歲,但卻顯得稚氣許多。說一個二十一的男子稚氣雖有失妥當,但相較於十三來說,又的確是那樣的。

我的身份除了沈家人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所以當我出現在大廳的時候,李衛顯然吃了一大驚。

據說他是我外公摯友之孫,兩家來往還是相當密切的。而我身後的飛燕,見到李衛小臉就紅了起來。

“這位是……”他愣愣地看着我。

“她是我大女兒的女兒,回家小住幾日。”世人只知沈宛嫁去了北方,卻不知她與天家的愛恨糾葛。

“見過小姐。”他鞠身。

文人!就算再脫俗,身上還是能聞出酸味。

我微笑着朝他點了點頭便進後堂找外婆。

從那之後,李衛就時常過來串門子。明眼人都知道他的想法,對此,外公也只是無奈一笑。

說才子都是恃才傲物的,這點在李衛身上尤爲明顯。他的確有學識,好文采,但是在宮裡我見的最多的就是這類人。而康熙文武造詣頗高,我可是在他身邊呆了整整十五年,一般的文人自然是入不了我的眼。

“李先生可想過入朝爲官?”仍是在廳中遇見李衛,我輕聲問他。

廳中幾位表兄弟的目光也齊齊聚來。

他顯然沒想過我會問他這樣的問題,只是回答。“不曾。”

“大男兒,空有一身才能,窩在這窮鄉僻壤算怎麼回事?這一身才幹若不是用在天下百姓身上,又有什麼可炫耀的?”我毫不修飾的話語讓李衛尷尬地紅了臉,連飛燕也一臉驚訝地看着我。

“不知小姐竟還有這樣的見識,李某慚愧。”李衛緩過神色。

我討厭人家小姐小姐地喊我,這種稱呼酸地我牙疼。“我姓納蘭,名若惜,京城人士。”

納蘭,這八旗八大貴族的姓讓李衛稍稍驚訝了一下。“那你是……明相何人?”

“明珠?”我淺笑,不語。

裕親王不喜我再說自己與納蘭家的關係,他不喜歡,我便不說。

李衛驚訝地看着我,許久未回神。

與預期的一樣,康熙在二月到達了江南。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康熙居然隻身來了烏程。他身邊雖帶着幾位阿哥、臣子與侍衛,但那對一國之君來說仍舊顯得太單薄。

“阿瑪!”正準備與歐陽屈出遊的我看見眼前的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算你機靈,知道改口叫阿瑪。”康熙看着我,笑彎了眉眼,就如同那日我見到的十四一般。“丫頭,這段日子過得如何?”

“都好,就是每天會忍不住思念阿瑪。”我再也忍不住撲到他懷裡。“阿瑪……阿瑪……”

“傻丫頭。”康熙拍拍我的頭。

四阿哥和十三也跟着來了,還有張廷玉。

我淡淡地躲開四阿哥的目光。“十四呢?”

“你還敢提十四!”康熙板着臉看我,但我在他眼中還是看見了笑意,這表示十四有驚無險地過了這關。“他居然爲了你私自出京!”

“女兒也不知道他突然就來了啊。”我裝無辜,“我有讓他回去,可是他根本不聽我的。您知道他跟您最像了,自己堅持的東西別人怎麼勸都沒有用的。”

“而且,你居然還敢寫信來爲他求情,還求我帶他南下,真是膽大包天的兩個小兔崽子!”康熙擰擰我的臉頰。

那就表示他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可是他人呢?”

“還惦記着?”康熙板起了臉。“我讓他呆在京裡思過。”

“哦……”他不一起來,得少了多少樂趣!

“阿瑪要進去嗎?”我指着我身後的屋宅。

“不了,莫驚擾了老人。”康熙搖頭。

他是害怕睹物思人吧?宛兒媽媽住的地方,一點都沒有改變過。也好,物是人非,再見只是徒增了哀思。

二月桃夭。

二月的烏程,漫山遍野開滿了桃花,自成一派世外桃源的美景。

“想當年,你出生的時候,紫禁城的桃花可是開滿了整整一個春天,當時太后就說,這孩子,將來一定會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康熙往與沈家反方向的地方走去,我忙上前挽着他的手。

“那阿瑪不是要失望透了?”我耍着嘴皮子。“女兒非但不是傾國傾城,連一般的小家碧玉都比不上呢。來了這裡我才發現,這煙雨江南孕育出的女子,個個如弱柳扶酥,嫺靜文雅地跟什麼似的,女兒在她們身邊,就變成野孩子一個了。”

“哈哈哈哈哈哈……”康熙大笑。“你是咱們滿人的孩子,當然要有咱們滿人的風範,阿瑪寧願你是個野孩子!況且,誰敢說你不是傾國傾城!”

“就阿瑪會這麼說。但是,哪有阿瑪怎麼誇自家女兒的?女兒現在被阿瑪誇到天上去了,到時候人家一見根本就名不副實,阿瑪豈不害了女兒。”我不依。

“哪裡是名不副實?”康熙轉頭。“十三,你說說,我這丫頭,哪裡頂不上‘傾城傾國’這四個字了?”

康熙在給我和十三創造機會,他雖然嘴上不說,原來也想讓我早點回京呢。

“名副其實。”十三看着我,將近五個月未見,他眼中的溫度依舊未變。

我微笑,朝他做了個鬼臉。

“格……”李德全一開口就被大家狠狠瞪了一眼。“小姐,您不在,老爺好久沒笑得這麼開心了。”

帝王,本該就是寂寞的。我只是個意外,而這個意外恰巧出現在康熙身邊,寵壞了他而已。

“是啊,好久沒人這麼跟我說說話了。”康熙拍拍我挽着他的手。

“阿瑪,女兒帶你去個好地方。”

我帶着他去了“一痕沙”的總店。

“這裡完全不一樣了。”康熙看着這大了不止十倍的店面。

“一樣的!”我提着裙襬,拉着他快步走進內堂。

“這是……”康熙失神地看着那面牆。

“阿瑪,我把它拆下來讓你帶回家好不好?”

康熙被我的話一下子逗樂了。“你讓我帶着一面牆回家?”

他搖頭。“有些東西早就在心裡……而且,我不能再帶走她一次了。”

我也沉默了下來。

“若惜,帶我去那裡。”

那裡……

我點頭。

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被康熙留在了百步開外的地方。

我跟在康熙身後,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宛兒媽媽的墓。

額娘,我來了,阿瑪也來了……

“你常來?”康熙看着墓碑。

“天天來。”想他們的時候,我就來這裡,一邊看聖經,一邊陪媽媽。

康熙點頭。

妻子,不是皇后,不是妃子,也就不是臣子。沈宛是康熙認定的妻。而妻,對身爲皇帝的他來說,便是唯一。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她說不願讓世間的塵土沾染了她身體,我看着她變成一掊塵土,我親自把她帶回烏程,親手埋葬了她……”

“阿瑪爲什麼要把額娘送回烏程?”我問他。

“她說她想回家。”

短短一句話讓我紅了眼眶。

“阿瑪不懂額娘呢……”我坐到墓碑旁邊的草皮上。

康熙轉頭看我。

“額娘所指的家,是哪裡?雖然阿瑪一直把額娘藏在心裡,可是也讓額娘在外流浪了十五年,額娘口中的家,不就是阿瑪身邊嗎?”我紅着眼眶。

康熙看着我,眉頭開始重重地隆起。

“阿瑪,你什麼時候才帶額娘回家?”原來有的時候愛不是一切。他可以很愛宛兒媽媽,卻不一定真的懂她。宛兒媽媽口中那個如風一般的男子,可是懂她?

懂吧……

康熙重新看向墓碑。“這就回去……”

我輕輕起身,給他多一些時間憑弔哀情。

“爲什麼不告而別?”四阿哥站在我身後。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的行蹤嗎?”我淺笑。完顏晁英一直跟在我身邊。

他不語,我抿抿乾澀的脣。

“我一直在找他,卻不知道他一直在我身邊,他明明一直在我身邊,卻一直都不動聲色。”我苦笑。“是我太傻?在他心裡,我只是妹妹對不對?他現在有好多喜歡的人……”

四阿哥不說話,只是單手捏住了我的件,捏得我生疼。

“你快樂嗎?”

“當然!”我倔強地揚了揚下巴。“不再去想要找他的事情,當然快樂。”

“快樂嗎?”他固執地要一個答案。

“每天早上與外婆一起誦經,然後上山陪額娘,念聖經裡的故事給她聽,下午和蛐蛐兒一起去店裡,有的時候兩個人到處瞎逛。傍晚回來,和全家人一起吃過晚飯,飛燕會過來跟我學洋文。有的時候會一直聽蛐蛐兒說額孃的事情一直到深夜,有的時候會和飛燕一起去教堂做禱告、懺悔……”我細細地對他說着我生活的內容。

“懺悔什麼?”

“愛、恨、嗔、癡、貪婪,什麼都懺悔。”握着我的手稍稍緊了緊。

“好像……真的很快樂。”

“自然。”我看着他,他的樣子慢慢變得模糊。

“只是想你的時候會不開心,會微微心疼。”不做事的時候,一天幾乎所有的時間都用在想念他。想着,心就微微疼痛起來,卻依舊樂此不疲。

我知道這只是在懲罰我自己而已。

在外面我真的能活久一點嗎?得通知京城送藥下來了。原本一年份的藥丸,我已經用得快差不多了……

“我不能說,也不能做。我若輕舉妄動,歷史改變,很可能會讓後來的人全部消失。”他別開眼不看我。“歷史不能變……”

我向前一步,靠在他胸口。耳畔這強勁有力的心跳聲,我開始想象着他的女人們每夜是怎樣躺在他胸口聽着此刻我聽到的這個聲音。

“胤禛。”

“嗯?”

我微微推開他。“該回去了,待會兒皇阿瑪要找了。”

“好。”他看着我,似乎想說些什麼,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微笑着,轉身朝來時的地方走去。

其實,真的轉身了,還是看得見來時的路,只是有的時候太沉醉於眼前的風景,忘了要回頭,或者,不願意回頭罷了。

回到人羣,我走到十三身邊坐了下來。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阿瑪很愛你額娘。”

“是啊,愛。”我看着靜坐在宛兒媽媽墓前的康熙。“直待繁花落盡,人空憔悴,曾若相惜……”

十三低頭。“宮裡的女人爭了一世,好像到死都爭到阿瑪對你額娘那樣的愛。好多人就那麼消失了,不留一絲痕跡……”

“男人的愛是可以被分割的。男人的愛是露珠,每一顆都是完整的存在,但卻不是存在的全部,經不起陽光的照耀。”

“分割愛情……”他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下來。

看了遠遠站着的四阿哥一眼,發現他的目光與我一致。

曾經我是那般喜歡他。

我喜歡看他偷吃糖果的樣子;我喜歡他瞧不起我時微微挑起的眉毛;我喜歡身心疲憊了一天之後,回家能鑽進烙有他味道的黑色披風裡……

發乎情,止乎禮。可以在陽光下享受難得的溫情,也可以在午夜夢迴時心生柔情。在他面前,我依舊可以相信自己的完美與可愛,在某些溫柔的情愫裡,依然可以感受被愛。

但是,即使是這樣,我們卻依舊可以平靜地相忘,可以默默地愛,默默地理解,默默地在心裡裝滿祝福,揮一揮手,讓春草綿綿,落紅成陣。

聚散隨緣,風雨由天……

原來會喜歡他,不是沒有原因的。命運隱隱的牽絆……

我曾對他說過,我很喜歡每天晚上睡覺前,你是我最後一個我想說話的人。

然後我見他淺笑,脣角揚起了很輕微的弧度。

當時在想,好喜歡他暗爽的樣子。如今想來,原是那是以洛的影子。我的以洛,不喜情緒太多外放,但卻總在極致開心的時候偷偷暗爽……

我的,以洛……

“阿瑪,住這裡真的不會委屈了你嗎?”我蹲在康熙身前,替他捏腳。

“出門在外自然不能與家裡相比,這‘一痕沙’的上等雅房,在大部分人眼裡已經是豪華地跟金鑾殿一般了。”康熙豪爽地笑着。

“這可不是,阿瑪住哪裡,哪裡就變成乾清宮了。”我仰頭諂笑。

“你啊,就這張嘴甜而已。”康熙心情很好。

“我哪裡只是嘴巴舔而已。”我加重了“而已”二字。

“說到這個,”康熙收斂起了笑容。“你來南方要調查的那件事情怎麼樣了?”

“那三個人是他的兒子,但是現在我只是懷疑是他罷了,還沒有確實的證據,我已經派人在那個人家附近做好全部的安排了,如果確定了就是他,會立刻將他一網成擒。”我並未道出餘姚胡家,原因還是如先前考慮的那樣。

“朕號稱治世,就會以寬大著稱,但唯獨對朱三太子一案決不能手軟。若惜,幫我盯着,我寧可殺錯也不願漏過一個。”康熙狠下了心。

“是。”我點頭。

“砰!砰!”兩聲,兩邊的窗戶被人撞了開來,是十幾個黑衣人飛身而入。

我一下子傻眼,這唱的是哪出?

行刺!

我隨即反應過來便扯開嗓子大喊。“有刺客!來人!”

我一邊把康熙護在身後,一邊想拖時間,哪知這羣人一見我開口便揮刀劈了過來。

康熙的武功自是不差,我也會幾招三腳貓,但是面對十幾個精心挑選出來行刺皇帝的殺手來說,實在太過不自量力了。

人呢!

怎麼說皇帝出行也不能馬虎了安全問題,今天一見到康熙我就讓歐陽屈去處理了“一痕沙”的空房間,已經入住的沒辦法,儘量調到最旁邊去,康熙旁邊的幾個房間全部空出來,整個酒樓的房間裡可是都塞滿了我們自己安排的人。可是這會兒,人都哪裡去了?

在我失神的瞬間,一柄長劍直愣愣地朝着我的門面刺來。

我要死了!而且還要做個毀了容的醜鬼!我驚恐地閉上了眼睛。

沒有預期重的疼痛?我張開眼,發現自己已經被四阿哥拉進懷裡,他炯炯有神的眼直視我,眼中驚魂未定。

下一瞬,冷冽的殺氣在他眼中凝結成霜。

“躲起來。”他把我往門外一丟,便加進了戰局。

康熙已經被我安排的人團團圍在身後。四阿哥、十三、晁英、歐陽屈,還有幾個大內侍衛現在都在房間內與幾個刺客纏鬥。

“啊!”那老什子的長劍劃過了十三的手臂,我驚叫了一聲。

房間內的幾個高手沒過多久就收拾掉了那十幾個殺手。

“留活口!”我制止最後三個殺手被殺。

刺客自殺的舉動被制止住,三人迅速被帶了下去。

我忙跑向十三。“你有沒有怎麼樣?”

他搖頭,只是眉頭微皺。隨康熙南下的御醫立刻進來爲十三包紮傷口。

“四爺!”晁英驚喊了一聲。

我轉頭,看見四阿哥被晁英扶住,玄色的長袍上溼漉了一片,滴到地上竟是鮮紅的血色!

“胤禛!”我嚇得蒼白了臉色。

適才與刺客纏鬥的時候他並未露出任何破綻能讓對方在他身上造成這麼大的創傷,唯一的可能就是……剛纔他救我的時候……

“四爺!”晁英驚喊了一聲。

我轉頭,看見四阿哥被晁英扶住,玄色的長袍上溼漉了一片,滴到地上竟是鮮紅的血色!

“胤禛!”我嚇得蒼白了臉色。

適才與刺客纏鬥的時候他並未露出任何破綻能讓對方在他身上造成這麼大的創傷,唯一的可能就是……剛纔他救我的時候……

“御醫!快來看看他!”康熙也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

四阿哥被扶到了牀上,御醫迅速用剪子剪開他的衣服,在他受傷的地方紮上銀針止血。他竟被劃開了一條几乎橫跨半個背部的大口子。

“只是皮外傷,血止住就沒事了,各位主子請不要擔心。”御醫施完針,跟着他爲胤禛清洗了傷口,撒上藥粉,包紮固定。

“他真的沒事了?”康熙仍是不安心。

“只要傷口不再裂開,除了疤痕之外,四爺確沒有大礙。”御醫恭敬的回答。“這些天會有些疼,小的立馬就去抓付補血止疼的藥。”

康熙這才點頭,面上隱隱有怒色

“若惜,你和御醫在這裡守着。張廷玉,你跟朕出來,朕要徹查此事!”兩個兒子都受傷,此次行刺徹底惹怒了康熙。試問老虎在親眼看見自己的崽子被人傷害到,怎不會撲上去撕碎對方?

康熙帶着張廷玉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若惜,先吃藥。”歐陽屈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坐在牀沿的我,隨即拿出隨身帶着的瓷瓶。餵了我一顆之後,他又覺得不放心,示意我再吃一顆。

十三一手護着手臂上的傷口,一臉冷凝地看着我。

“他不會有事的。”我以爲他在爲四阿哥擔心。

“你呢?在宮中許久才見你用一次藥,你到底是怎麼照顧自己的?”十三原本柔和的臉上也隱隱顯出了一絲怒氣。

我朝他無力一笑,轉頭替四阿哥擦拭臉上的汗水。“晁英,十三爺也受傷了,扶他回去休息。”

入夜,四阿哥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地呢喃着些什麼。我守在他身邊,冰鎮降溫的帕子一塊接着一塊地敷在他額頭。

“去休息吧。”四阿哥半睜開眼,臉上是不健康的潮紅。

“我不累。”我握住他的手。

“我沒事了……”他聲音稍稍有點沙啞。“你去休息。”

我用帕子沾了水,輕輕潤着他的脣。

“我已經沒事了,你別擔心,去休息。”他的聲音幾乎微弱到聽不見。

“等你燒退了我就去休息。”我堅持。

“……若惜。”

“嗯?”

“唱首曲子給我聽。”

“你要聽什麼?”

“只要不是《長相守》……”

我微微一愣。原來他心如明鏡……

還記得小小年紀

鬆開你的手迷失的我

在人羣裡找到你

一邊哭泣

手還握着冰淇淋

有時候難過生氣

你總有辦法逗我開心

依然清晰回憶裡

那些曾經有笑有淚的光陰

我們的生命先後順序

在同個溫室裡

也是存在在這個世界

唯一的唯一

未來的每一步一腳印

踏着彼此夢想前進

路上偶爾風吹雨淋

也要握緊你的手心

未來的每一步一腳印

相知相惜相依爲命

別忘記之間的約定

我會永遠在你身邊陪着你

還記得小小年紀

鬆開你的手迷失的我

在人羣裡找到你

一邊哭泣

手還握着冰淇淋

有時候難過生氣

你總有辦法逗我開心

依然清晰回憶裡

那些曾經有笑有淚的光陰

我們的生命先後順序

在同個溫室裡

也是存在在這個世界

唯一的唯一

未來的每一步一腳印

踏着彼此夢想前進

路上偶爾風吹雨淋

也要握緊你的手心

未來的每一步一腳印

相知相惜相依爲命

別忘記之間的約定

我會永遠在你身邊陪着你

未來的每一步一腳印

踏着彼此夢想前進

路上偶爾風吹雨淋

也要握緊你的手心

未來的每一步一腳印

相知相惜相依爲命

別忘記之間的約定

我會永遠在你身邊陪着你

現在我唱的這首歌曲

給我最親愛的哥哥

在我未來生命之旅

要和你同手同腳地走下去

(林宜融-同手同腳,歌詞略改)

“同手同腳……”胤禛淺淺地笑起,再次沉沉睡去。

凌晨時分,胤禛的身子終於不再發燙。

我疲憊地站起,眼前一黑。從身側的百寶袋裡摸索到一粒糖果便往嘴裡塞。

“去告訴皇上,四阿哥已經無恙了。”我吩咐門口守衛的人。

“是。”

“刺客呢?”我守着胤禎,歐陽屈則一直守着我。

“在暗房。”

“跟我一起過去。”

月上中天,夜間的露水溼氣沾上我綾羅的裙角,微紅的雙眼帶着森冷的寒意。

一路往後院的暗房走去,血腥味越來越濃重。

這一交手,“一痕沙”是完全暴露在南明餘孽的視線中了。但,誰在乎?他們不該犯了我的禁忌,不該傷到我最在意的人。

此刻對這些人,我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一個!

我走進散發着腥臭味的暗房。刺客口中綁着厚厚的布條,雙手反綁,這是爲了防止他們做出任何自盡的舉動。暗房內略顯凌亂,康熙昨晚已經對這些刺客用過刑了,但是無人招供。

有兩個刺客已經被折磨致死,最後剩下沒死的那個也已經奄奄一息。

我走到他面前,順手牽起刑具箱中一條帶着倒鉤的皮鞭。

他不屈地怒視着我。

“倒是硬氣。”我淡笑,臉上掛着戲謔的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憤怒催錯。“本格格不與你多廢話,告訴我誰派你來,我饒你不死。”

他依舊怒目而視。

該用的臺詞用光了,我冷冷地看着僅存的刺客。“餘姚胡家?”

我自他眼中看到一閃而逝的情緒。無論它代表什麼,都已經夠了。

“夠了。”我轉頭,微笑地看向站在門口的歐陽屈。轉身經過那名刺客時,順手拔過在旁看守侍衛腰間的佩刀。

刀,“滋”地一聲劃過那個人的脖子,那是皮肉被劃破的聲音。身後傳來急促的喘氣聲,然後趨於平靜。

“餘姚胡家,活捉王士元,其餘,一個不留!”

“若惜,還沒有證據證明就是餘姚胡家,你現在下決定太倉促也太不公平了!”歐陽屈追上我。

我轉身對上他的眼,映在他眼中的那雙美眸,陰狠冷漠地連我自己都心顫。“爲了我要保護的人,就算殺錯無辜我也在所不惜。”

“……”歐陽屈盯着我半天,見我絲毫沒有退步的意思,終於轉身離開。“我知道了。”

我的手上又沾上了數十條鮮活生命的鮮血,但,這是他們逼我的。

這個時候,人命在我眼裡可以連草芥都不如……

上揚的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嘲笑,夜風吹起一片白衣飛揚。白色的裙襬上沾着色澤美麗的血漬,將手上的血跡擦在身上,我堅定地朝前走去。

他是我的以洛,即使……

看他受傷,從未有過的恐懼幾欲滅頂。

幾乎是自衛般的反射,我想要除去所有對他不利的人,即使,枉殺無辜……

嗜血也罷。弱肉強食,我比他們強,所以他們的命握在我手中。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

一院清冷。

那男子站在月光中,月白的霓裳在月光下彷彿有光華流動,風流,且動人。他有着柔和的眉,柔和的眼。可是此刻好看的眉眼卻微微皺起。

他握住我的手,扯着袖子,緩緩擦拭着我手上的血漬。

“髒。”我想縮回手,卻被他抓住。

“別再沾血了。”他輕聲道。擦拭的動作卻越來越重,直到我的手一片通紅。

我伸手輕撫他越來越緊的眉頭,在他眉間留下淡淡的一個血印。我縮回手,笑的無辜。

“別在沾血了。”他拉着我的手,貼在他臉頰上,再道。

“嗯。”我點頭,眨去隱隱淚光。

血腥味怎麼都退不去,自他身上傳來冷冽的四季蘭香氣,我吸吸鼻子,鑽進他懷裡。

“胤祥,我累了。”

他不發一語地撫着我的長髮。

“與我們回家吧。”

我搖頭。

餘姚胡家能抓到的人,包括奴僕全部都入獄或者被絞殺,但是傾盡所有人力卻始終沒有找到王士元,以及餘姚老宅裡幾位重要的人物卻多半遁逃。

時至五月,康熙起駕回京。

“暫時先不要吃甜膩、油膩的東西,知道你愛乾淨,但是也別太常碰水。”我叮囑胤禛。我在他手中塞了一張紙條,上面只給了他六個字:不結黨、不結怨。

這次回去,京中便起風雲,八阿哥不是簡單的角色,可是康熙對皇太子完全沒有死心,在這樣的情況下,如何傑出都是枉然,反倒將自己變成仍人打壓的目標,明哲保身是最明智的做法。

對四阿哥的態度與助他黨爭的事實並不矛盾。

我不諒解他,因爲他是我的以洛。

我幫他,同樣因爲他是我的以洛。

“那這是什麼?”胤禛不着痕跡地收下紙條,揚揚我剛塞給他的一盒巧克力。

“這是我昨天晚上連夜做的牛奶巧克力,不過只是讓你看着解饞的,絕對不可以偷吃了知道嗎?”我笑着。“李諳達,你可幫着我好生照顧四阿哥,我把他交給你了,要是他少了一根頭髮,我一定找你算賬的。”因爲怕牽扯到胤禛的傷口,所以康熙特許他坐馬車隨行。

“是,格格放心,奴才一定好好照顧四阿哥!”李德全向我保證,他遣的幾個小太監寸步不離地守在四阿哥身邊。

“格格可有話要帶給十四爺?”李德全躊躇了半晌,最終忍不住開口。

我“撲哧”一聲失笑。“爲難李諳達了。”

聞言,李德全嘴角開始抽搐。

十四這個小兔崽子,得知自己無法隨駕南下,肯定是威逼加利誘招呼過李德全了。像李德全這麼懂事的下人,要是沒人逼着,不可能會問這麼突兀的問題。

“請格格示下。”

“告訴他……”我淡淡笑着。“我一切都好,明年七月回京。”

“謝格格。”李德全行了一個禮。

輪到我嘴角開始抽搐。

“若惜。”胤禛喊我。

“什麼?”

“不要再讓這雙手沾上鮮血了。”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他知道所有的事情。

我淺笑,點頭。

言不由衷……

“皇阿瑪,兒臣明年七月回京!”我向康熙行禮,並言明瞭我回去的確切時間。

康熙點頭,隨即上了皇輦。

隊伍緩緩開動。

十三牽着馬站在我身邊。

“保重。”我轉身面對他。

隊伍緩緩消失在我們眼前,十三依舊沒有轉身離開。

“若惜……”他嘆息。“你如此,讓我怎能放心留你一人在此?”

“我沒事,真的。”我一頭鑽進他懷裡。“胤祥,偶爾想想我,可好?”

他點頭。

“你與四哥……”敏感如他,這麼多蛛絲馬跡,胤禛受傷時我幾欲崩潰,而誅殺南明餘孽時我又是那般心狠手辣,他怎會不知……

“胤祥,現在別問我,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全部,這個故事太長太長了……”我閉眼,貪戀他身上安詳的氣息。

“好。”他再點頭。

“保重。”我放開他,再道珍重。

十三緩緩放開了我的手,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終於轉身上馬。“照顧自己。”

我點頭。

馬鞭揚起,雪色駿馬絕塵而去。

總歸要走的,不是嗎?

我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胤祥,若是你此刻轉頭,會不會發現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胤祥,我有一點點捨不得你,只有一點點……

胤祥,幫我好好照顧他。

是因爲幸福所以才感到一瞬間,還是因爲只有一瞬間才感到幸福?我那一段短短的無憂歲月,此時回想,竟短地眨眼即逝。

曾經有人說,你將學到的最偉大的學問是愛別人和接受別人同等的愛。可是真正陷入這個漩渦才發現,我們自認爲給予的愛是最自私、珍貴、寬廣的,可是到了被愛人的眼中,卻變成了寵溺、捆綁、佔有和掠奪。

幾分熱情?幾分平淡?幾分擁有?幾分推卻?

不是伸出雙手就能付出和接受的。從這份愛到那份愛的路途上,有自私需要跨越,有寬容需要攜帶,有珍惜需要學習,有等待需要理解。

可是爲什麼原本美好的初衷到了後來就變成了負累?

不論是我,胤禛、胤祥,或者是胤禎,我們都有過於執著的東西。

我的唯一,他們的責任。

多角的愛情複雜累人,但結果卻是相同。

愛,就是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的心揉碎的過程。

也許唯一值得我高興的是,康熙悄悄帶走了宛兒媽媽的骨灰。

額娘,阿瑪終於帶你回家了,你,感覺到幸福了嗎……

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揪着衣襟,我蹲在官道邊淚雨滂沱。

“若惜!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歐陽屈橫抱蹲在路邊捂着胸口的我。

“不要再想了,求求你,不要再去想那些辛苦的事情了,你的心臟會承受不住的!”

我藉着他的力氣站起身。“我沒事。”

我還有在乎的人要保護,我不會這麼窩囊地倒在一個“情”字上。我可以傷痛,但轉到人前,我一定要做一個無堅不摧的大清格格!

“別再像姑姑那樣……”歐陽屈欲言又止,滿眼傷痛。

“好。”我無力地笑着,安撫他。“餘姚胡家那邊如何?”

“除前些日有和尚上門化緣之外,並沒有任何異樣。目前軟禁在胡家老宅的人幾乎與外界沒有任何接觸。”歐陽屈抱着我沿原路回去。

和尚?

和尚……

該死!我怎麼會忘了這個!我怎麼可以忘了朱慈炯假扮成和尚這麼重要的事情!甚至我還讓他從我眼皮子底下溜過去一次。

“通知全國三十四部,留意一個自稱‘念一’和尚的七旬老人,一有消息,立刻將他軟禁起來,不計任何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