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這些時日,慕寒清似是,有些病重了。現下,是一直昏睡着,偶爾醒的時候,也是常常一個人,睜着眼,呆呆地看着帳頂,一句話都不說。

也不哭,也不說回家。

阿詹見她這樣,心下有些害怕,她有些後悔,那日告知她實情。若是那日,她沒說那勞什子,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混賬話,阿清也不會,這般的,絕望。

不知怎得,看着那雙空洞的眸子,阿詹想的,便是絕望,這兩個字。

慕寒清不知,自己在這清泠殿中,呆了多久了,就算曉得,又是如何?若是在那凡間,她早是,入了黃土的人了。可現下,算什麼?她不過是,這個世間,早已不存在的人了。

轅墨不要她,滄尹沒了,泠華也沒了,她究竟,該去哪裡,又能去哪裡?

她已經,不想再想這些了,就是想了,也是無用的。她本該,說什麼,都不該留在這裡的。這裡,是轅墨和那人的家,不是她的。

她不願,也不想,再和轅墨,有什麼撇不清的關係。可那些個恨她的,愛她的,都通通不在了,她回到那凡間,又能怎麼辦?

即使是,站在了那片故土上,她也是不知,要往哪個方向邁腳的。就像是,明明站在,最熟悉的人面前,他卻茫然地問 一句,你是誰?那樣傷人,那樣的讓人想逃。

她早就,格格不入了。

反正怕是,也撐不了多久了,不如,就這樣吧。再住些個時日,待她魂歸,那些與轅墨的糾纏,也就什麼都不剩了。若有來世,她不願,再遇到轅墨,也不願愛他。

慕寒清躺在牀上,木木地盯着帳頂,她很久,都未下牀了。身上的力氣,好像被抽乾了一般,連起身的勁兒,都使不出。

殿外,有些吵超嚷嚷的,給這冷清的殿中,也添了份兒人氣。接着,便是阿詹斷斷續續的哭聲,傳入耳中。

慕寒清偏着頭,對着殿外,張了張嘴。她感覺,自己明明,是用足了勁兒的,可出口的,便是弱弱的一句“阿詹”。她動了動,撐起身子,想去看看,是怎得了。

阿詹是被殿中的一聲“碰咚”悶響,給嚇住的。她擦了擦眼角的淚,也沒和這些個,其他的仙娥吱會一聲,便起身便朝殿中跑去。

剛進殿中,便見阿清穿着中衣,在地上爬着,似是想要撐起身子。可還沒撐起,便又“碰”地倒了下去。阿詹的鼻子有些酸,眼眶也紅的要命。她是,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扶你到牀上去吧,下來的做什麼?”阿詹將慕寒清扶到牀前,悶悶地給慕寒清蓋上被子。

“什麼事兒?”慕寒清喘息着,輕聲吐着氣。剛剛的折騰,讓她的眼前,有些陣陣的發黑。

“嗯?”阿詹不太明白,她怎得突然,便是這句。

“我……我是說,外面,怎得回事兒?”慕寒清說話,已是有些困難,每說一句,便要喘上一會兒。胸口,憋悶得難受,稍稍使些勁兒,心跳亦是,快的有些難受。

阿詹剛要說沒什麼事兒,你且安下心養病,那些個,先前在殿門前的小仙娥,便都已是進了殿了。

帶頭的那個仙娥,見慕寒清病怏怏的樣子,眼裡甚是不屑。她盛氣凌人地,對着慕寒清說道:“這裡以後,便是流月主上的寢殿,君上命你快些搬出去,將地方騰出來。”

慕寒清怎會看不出,這些人眼中的鄙視。她們定是覺着,自己怎得這般的,不顧臉面,還賴在這不願走。她已經,走不動了,這些都是她求來的,所以,她活該要受這些個罪。

她一句話也未說,便讓阿詹扶自己起身。去哪兒,還不都是一樣的,都不是家,在哪兒都一樣。

阿詹的眼眶更紅了,有些祈求地看着那仙娥,哽咽道:“她都病的狠了,過幾日,能下地了,再搬吧?”

“莫求了,這裡……泠清的很,我也是想出去的。”慕寒清擡起手,在胸前順了順氣,壓下那陣難受的心悸。這本就是,屬於那人的寢殿吧,自己住着,算是個什麼事兒,搬出去,也是應該的。

阿詹幫慕寒清穿了衣,扶着她下了地。慕寒清看了看這清泠殿,其實,她是喜歡這裡的。殿裡沒有金色的奢靡,全是一根根青翠的玉竹,搭建而成的。蔥翠欲滴,清淺溫潤。

這殿裡,還和來時一樣,自己未曾,動過分毫。她想。

好像,也沒有什麼要帶走的。本就是,沒帶來什麼,轅墨也不曾送過她什麼,她也就不必,爲此糾結。

新的住處,是個偏遠的小院。和小院,還真是有緣,這地方,也是清淨的很,她想。不過,這般也好。

慕寒清倚在牀前,看着阿詹忙前忙後地收拾屋子,心裡突然的,便覺對不起她。她心裡,是有些私心的,明知阿詹跟着自己,日後在這歸元之上,勢必是要受些排擠的。可她又不想,在這最後的時日裡,一個人過活。

她從前,向來是一個人的。後來有了乾帝,有了泠華,有了轅墨,她才曉得,有人惦念着,是這麼一種美好的感覺。

她想自私一次,不求有人能記掛着她,也不求她走時,有人會長與短嘆地感傷。只求,有人能陪着她,陪着她走向終結。這樣,她便也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黃泉路上,那麼漫長,那麼孤寂,有個人,願意送送她,也是好的。

轅墨本是不想,讓慕寒清搬出清泠殿的。可那畢竟,是自己爲阿清建的。三百年前,阿清酷愛玉竹,泠華便傾盡世間所有玉竹,建了這麼座清泠殿。

不知怎得,他這些時日,腦中全是,慕寒清那日,傷心欲絕的臉。胸口,有些悶悶的疼,心裡,也有些慌慌的。他想去找她,想看看她,是不是還好。又想將她,擁在懷裡,吻着她的眉心,告訴她,不要再傷心了,我在呢。

他想,他是瘋了,明明愛的,是阿清的。知不該想她,可腦中,就是不受控制的去想。那日走時,她的情況,似是不太好。只要一想,她會傷心,會哭,心裡便疼的要命。

許是,因她有着,和阿清一樣的臉,他想。

是了,見她難過,心下便是,想到了阿清難過,所以才這般的魔障了。他不斷地,跟自己說。他和阿清,有着幾百年的糾纏,她慕寒清,算什麼。就算當初,對着月神起了誓了,那又怎樣,本就是,將她當作阿清來的。

流月見轅墨這些時日,有些心不在焉的,便知他定是,在想着那賤人了。

自轅墨找了她後,待她雖是好,可卻一直是冷冷淡淡的,就是親親抱抱什麼的,都沒有一個。若不是自己,有時強求着,要牽他的手,想他都是不允的。可他轅墨,和那賤人,又怎會沒牽過,沒抱過。

想到這,她的眼中,便流出狠毒的光。轅墨最後,只能是她的。

流月收了狠辣的神情,伸出手,從後面一把攬住轅墨的脖頸,擔心地問:“怎得了?都不見你開心。”

“沒什麼,許是太忙了。”轅墨淡淡地應着話,又不着痕跡的,將那雙手,從自己脖上取下。然後頭也不回地,又說了一句:“莫要鬧了,忙着呢。”

忙不過是藉口,他現在不知,要怎麼面對流月。雖說這人,長相陌生的很,卻的確有着阿清的元神。雖是不知怎得,這氣息弱得很,可自己還是,感應的到的。

流月收了手,心下冷哼一聲,忙?忙着想那賤人麼?

她繞到轅墨的面前,低着頭,雙手絞着錦帕,委屈地問道:“你是覺,我沒了原先,那麼好看的臉了,你便不喜了麼?”

驀地,一錘重磅,當頭砸下,轅墨瞬間,便有些清醒了。自己怎得,這般的渾,她即使,長得再不像,也終是阿清,自己這般,是做什麼。這樣想着,心裡便愧疚的要命,他不能,再辜負阿清。

待轅墨擡頭,入眼的,便是張,梨花帶雨的臉。

他起了身,猶豫了一下,終是伸了手,給她擦了擦眼淚,語氣也放軟了些:“沒有的事兒,莫要猜了,只喜歡阿清一個的。”

流月吸了吸鼻子,便將頭,靠在轅墨的胸前,還有些哽咽地說道:“明日,我去看看她吧,她若有些個,什麼需要的,便儘量的給她,怎得也是,我們對不起她。”

轅墨忍住,那股要推開她的衝動,僵硬地任她靠着。也好,只要是她要的,他能給,便什麼都給她,這樣,興許好過些。

流月靠着轅墨,露着陰冷的笑,慕寒清麼?我只會讓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