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成都通向北方的道路上,從來沒有這麼多的車輛,從幾天前開始,絡繹不絕的輜重車就在軍隊的保護下開往綿竹的方向。
跟着退伍軍人一起離開成都的還有攜帶着工具的修路隊。最近,招募修橋補路工人的榜單貼滿了成都的大街小巷,這都是官府發出的徵募令,徵募的條件讓很多剛到成都的移民心動。
官府除了和普通東家一樣付給工人工資外,更重要的還是積分——根據帝國議會的法令,任何移民到境內的權如同秀才,都要累積拿到二十四分纔有權申請擁有完整的公民權:可以當兵、可以成爲亭士、本人和子女可以享受教育資源、也可以擁有自己的土地和產業——而在任何一個大商行從事手藝工作,比如鐵匠、木匠等關鍵手藝,每工作一個月就可以得到一分;如果從事一些簡單勞動、在小店鋪當夥計、或是在農家幫工,每兩個月才能拿到一分。
帝國議會還規定了許多加分的規矩,最簡單的就是如果有姐妹、女兒嫁給同秀才都可以加分;最有效的就是讓老婆參加工作——擁有老婆不加分,但是讓老婆出去工作就可以贏得另外一份積分,然後累計到丈夫頭上;甚至那些嫁給同秀才的女移民,如果出去工作的話,都可以爲她們的兄弟累計一半的積分——鄧名一直想提高婦女的地位,不過直到現在,關於女同秀才的提議就和讓私人銀行付利息一樣,大家在鄧名面前的時候哼哼哈哈、含糊其辭,但事後都當做耳旁風,婦女依舊被視爲她們父親、兄弟和丈夫的財產。
有加就有減,在移民身份期間娶親要減分,若是娶妾更是大減特減——不過新來的移民很難找到成親對象,因爲有姐妹的新移民一般都會選擇讓她們嫁給帝國公民來加速自己的公民權取得速度,至於娶妾更是想都不用想。除此以外,任何違法行爲都會導致不同程度的減分。顯然,帝國議會覺得既然花了這麼大的代價把這些人從東南搬遷到川西,那就一定要讓他們全力以赴地爲帝國工作一段時間。
在招募修橋補路工人的時候,官府表示所有應招的工人都會得到每月一分的累計,也就是說他們即使沒有手藝,也可以和那些急需的工匠以同樣的速度積累分數,兩年後就可以獲得同秀才的身份——如果能在修補工程的隊伍中堅持兩年的話。早兩年成爲同秀才,就可以早一些娶親、開店了,想到這裡,很多新移民根本不在乎官府給的工錢比較低,紛紛涌到報名處報名。這兩天,不停地有新的修路隊被編組完畢,在常備軍的帶領下踏上通往綿竹之路。
匡太平和戰友安逸臣並肩走在春熙路上。店鋪的老闆一看到他們二人就知道他們是剛剛退伍的士兵,而且看他們在鐵匠鋪門口東張西望的樣子,也不難猜出他們都是選擇去北方開荒的退伍兵,口袋裡肯定裝着滿滿的補償金,就紛紛衝他們二人大聲吆喝起來。
發行債券這件事已經傳遍了整個成都。所有的店鋪老闆都知道,爲了到今年爲止服役滿兩年的數千士兵,帝國政府舉債五千萬元,專門用來安排他們的退伍後生活問題。
一開始,帝國議會和政府還想着出售多少債券就撥多少款供退伍士兵所用,但保國公認爲這樣太耽誤時間,所以就把五千萬債券統統抵押給四川銀行;讓川行印刷了五千萬的欠條出來,將來債券銷售所得,則會返還給川行,從而一下子就獲得了全部的補償金。
官府、書院已經開始了連篇累牘的宣傳,號召同秀才購買國債,支持帝國建設,幫助退伍軍人——這些帝國的保衛者獲得美好生活。
“打折的,都是打折的!”老闆紛紛向着匡太平和安逸臣他們喊着:“我也就是拿回個本。”
雖然知道今年的退伍士兵只要選擇去開荒,就會有很多一次性發放的退伍金,但大部分商家賣給他們的商品卻要比賣給普通人的便宜。
安逸臣在這個鐵匠鋪裡認真地挑選着鐮刀,匡太平見狀提醒他說:“不是說已經給我們運去鐮刀了嗎?到了地方就可以憑退役證領取。”
“誰知道是不是真有?再說官府運去的是不是好刀?這麼重要的東西自己買一把帶去也不沉。”安逸臣嘴上回答的同時,還在認真地端詳着手中的那把刀。
“說得對呀,咱們這可都是一等一的好刀。”老闆看上去也就二十歲出頭,他笑眯眯地誇了一會兒自己的貨物,然後跑回後面轉了一圈,拿了兩張紙張出來:“看!我認購的一千元國債。”
匡太平和安逸臣同時擡起頭,看了看那張債券。
“多謝,我今天領到的安家費裡有一千就是老闆借給我的。您借給我錢,讓我買您的東西啊。”安逸臣說完,又道了一聲謝。現在對債券的宣傳鋪天蓋地,退伍士兵們對購買債券的人也心存感激——宣傳工作讓鄧名私下裡有些不滿,因爲境內認購債券的熱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他本來是想把絕大部分風險轉嫁給重慶、武昌、南昌和南京的。
“你們以後不是會納稅、會還給我的嘛。”年輕的鐵匠大度地擺擺手,士兵的道謝讓他更開心了:“反正存到哪裡不是存?藏到鋪地下,還怕被老鼠咬了呢。再說……”老闆眼睛笑得彎彎起來:“按說該道謝的是我啊,你們從浙江回來,我就娶媳婦了,是個浙江姑娘呢。所以你們在我這買東西,我只收個碳錢、料錢。”
相比官府的宣傳,幾年來戰爭的紅利讓士兵在川西人心目中的地位越來越高。老百姓都深知正是帝國軍隊的奮戰,才讓生活變得越來越好。而持續的退伍更讓士兵返回到社會中,現在很少有人還認爲當兵是件見不得人的事。相反,越來越多的人把服役看成向帝國政府繳納的一種稅:爲期兩年的血稅。
離開這個鐵匠鋪後,兩個士兵又繼續沿着春熙路向前走。馬行門口也是一夥夥的退伍士兵,大都正在議論他們到底該買騾子、毛驢,還是狠狠心買一匹好馬帶走。從馬行前面走過時,匡太平聽到兩個退伍士兵在熱烈地討論着:“我們合買一匹馬吧,等到了綿竹,一天歸你用、一天歸我用……”
該買的東西基本都買得差不多了,匡太平和安逸臣各自拖着他們的大包袱來到了春熙路的末端,這裡聚集着大批的人,幾乎都是剛剛退役的士兵和他們的家人。
“三個人一輛大車,十輛車編一隊。”一個身穿黑軍服的軍人站在高處大喊着。這些車輛和拉車的牲口都是成都供應給退伍士兵的,不過到了地方後,他們需要把車輛還給官吏,並從官吏的手中領取先期運到的種子、農具、帳篷等物品。
“你們的退伍證。”見到安逸臣和匡太平走近後,一個維持秩序的黑衣士兵走上來,對着兩人道。
兩個士兵都從懷裡掏出了證明文書,黑衣軍人先接過安逸臣那份匆匆看了一眼。
“去綿竹的,”黑衣人一把將安逸臣拉進了警戒線,把退伍證塞回了他的手裡:“拿好了,到綿竹還要憑這個證領傢什。”
在黑衣軍人轉過身來的時候,匡太平也把自己的那張退伍證遞了上去。這些黑衣軍人的軍服和保國公近衛的軍服很相似,不過領章不同,他們是剛剛結束訓練,第一批成立的憲兵部隊,從兩天前開始工作,安置移民是這支部隊執行的第一個任務。
“去江油的。”憲兵把匡太平也拽進了圈內,然後給他們指了一下,喊道:“向前走,綿竹人去找你那個亭的車隊。去江油的,去最靠北的那些車那邊,有專門的安排。”
“綿竹七亭,是去綿竹七亭嗎?有去綿竹七亭的嗎?”安逸臣邊走邊問,他遇到或多或少的一隊隊人羣,每次安逸臣發問的時候,那些陌生的臉就一起衝他望過來,但聽到後面就紛紛搖頭:
“不是。”
“我們是五亭。”
“我們在等三亭的人。”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安逸臣已經把問話縮減爲兩個字:“七亭?七亭?”
“七亭?!”側前方突然炸開一聲雷鳴般的響聲,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從一羣人中跳了出來,伸手攔住了安逸臣:“你說你是去七亭的?”
“是。”
“太好了!”大漢一把拉住安逸臣的手臂,轉身衝着後面的一羣人嚷起來,那都是他剛剛結識的夥伴:“又來了一個去七亭的!”
“我們的人齊了。憲兵!憲兵!”歡呼過後,這一大羣安逸臣未來的鄰居們齊聲喊起來。安逸臣趕緊往周圍打量一下,其中大都是和安逸臣一樣身強力壯的漢子,但也有幾個婦女,有一個婦女還抱着個孩子。
“人齊了嗎?”不遠處一個黑衣士兵聽到喊聲跑過來,飛快地數了一遍人頭,點點頭:“沒錯。”
“都是去七亭的啊?”在車隊出發前,憲兵進行最後一次確認:“綿竹那裡的亭可比都府這裡大得多,離得遠着吶,中間也沒有路,千萬別弄錯了。看好了自己的退伍信,確實都是去七亭的,對吧?”
憲兵的目光從每個人臉上掃過,見衆人逐個點頭後,用力一揮手,命令車隊出發:“走吧!”
“再見了,弟兄!”安逸臣衝着匡太平拼命地揮手。
“後會有期!”匡太平也大喊着道別,目送戰友的身影遠去,直到消失不見。
離開成都後,安逸臣坐在顛簸的驢車上,一直回頭望着成都。另一個同伴也抱着手臂和安逸臣一起回頭望。良久,同伴輕聲問安逸臣:“你那弟兄是三百五十畝?”
“嗯。”安逸臣點點頭。
爲數不多的人挺身前往江油,匡太平是其中之一,他們都得到了“三百五十畝”這樣一個綽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