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一大羣商業銀行的掌櫃等候在知府衙門裡,他們早就接到消息,說是保國公要接待他們。結束了在帝國議會的發言後,鄧名馬不停蹄地趕回知府衙門,將這些金融人士請到會客室裡,並很快地把債券的事重複敘述了一遍。
作爲工業銀行的大股東之一,於佑明也在其中,聽到這個債券居然支付百分之三的年息後,他立刻從中嗅到了危險的氣味。雖然以前鄧名多次提到過銀行收取存款去放貸,卻不付給儲戶利息是不合理的,但大家都沒把這句話當回事。因爲儲戶沒提出要求,鄧名也從來不會把刀子架在自家人脖子上,所以包括於佑明的工業銀行在內,對於這個提醒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但如果帝國政府發行的債券支付利息,可想而知儲戶肯定會從銀行提錢去買債券,債券不但收益大,而且信譽更好。
轉眼之間,就有好多人開始訴苦,稱他們對四川的發展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他們手裡的錢很多都拿去放貸了,要是儲戶突然都來提錢那隻好關門。
“我早說過,你們稍微給儲戶一點利息不好嗎?他們對四川的建設也有很大貢獻,理應分享繁榮的紅利,這麼簡單的事還用得着我說?此事不用再提,建設國債是一定會支付利錢的。再說就是債券不付利錢,就算和你們一樣,你們以爲同秀才會買債券還是把錢擱你們手裡?”鄧名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花費太多時間,他繼續說道:“今天主要還不是爲了這個,是爲了讓你們掙一點錢。”
看到大家都豎起了耳朵,鄧名就重複了一遍他在議會裡提到過的風險問題。不過這次他沒有說錯話,一開始就說明同秀才、如同秀才和權如同秀才都享受全額的擔保。
對於金融問題,在場的人比議員們還要敏感,因此也有同樣的不解,同秀才是都府的普通百姓,如同秀才是軍人,權如同秀才就是剛來的移民,鄧名一個也沒漏,那爲何不簡單說這就是個無風險債券呢?
和那個議員的疑惑一樣,鄧名立刻就爲他們釋疑了:“我們的債券不僅僅限於境內發行,我知道你們和重慶的高巡撫、武昌的張總督都有來往,有幾位還往南昌和南京跑過,我希望你們幫我賣給他們一些債券。他們的銀子與其放在地下發黴,還不如買些債券嘛,只要不發生兵災,我也會付利錢的。這只是第一批債券,以後我們可能還會發行,你們幫助代售可以得到好處費。”
“如果發生兵災,那就不賠付了?”於佑明馬上追問道。
“所以你們推銷給高巡撫的時候可以問他,他不買是不是因爲他有偷襲江油的想法?如果他矢口否認,當然就應該多買些。”鄧名不但提供債券,還提供推銷策略。
“那湖廣和兩江呢?”
“嗯,我會給你們幾封我寫的親筆信,希望湖廣和兩江認購四川的建設債券作爲我們之間友誼的象徵。作爲友誼的回報,我會如期付給他們利息——如果高明瞻和李國英不成心去江油搗亂蓄意離間我們友誼的話。”
於佑明等人都在心裡飛快地盤算了一下賄賂的成本,以及該如何說服清廷的高官。
看到幾個人眼中露出躍躍欲試的神色,鄧名就開始翻開自己的手中的牌:“凡是銷往境外的債券,我給你們九八折。”
“太少了,五千萬都賣掉才一百萬賺頭,國公也忒小氣,九折吧。”
“不少了,這只是第一批,以後還會有的。再說你們會倒騰白銀掙差價的,你們這裡是一兩算一百元,但好多地方欠條八十元就能換一兩銀子了,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九七折吧。”
“那都是辛苦錢啊,冒着殺頭的風險啊。國公,至少九三折吧,你剛剛還逼着我們的銀行都得開始付利錢。”
“你們只要打着我的旗號,是武昌還是南昌敢殺你們?掙錢有不辛苦的麼?九六折。”
“國公你賣債券就不辛苦!九五折!”
“成交!”
……
送走了這些金融家後,鄧名轉頭看着熊蘭、劉晉戈等人,整個談判過程他們全程旁觀。
“還有什麼問題?以後我不在成都的時候,如果你們需要一筆錢渡過難關,就可以照此辦理。但是債券的發行一定要由帝國議會批准,而且要讓帝國議會來查賬。”
“明白。”劉晉戈回答得很乾脆。
不過秦修採還有疑問,這筆借款的利息並不是大問題,它並不算很高,而且就算新開發區的賦稅一時半刻收不上來,鄧名也已經答應用他控制的“私房錢”來墊付,不會給成都或敘州的財政增加額外負擔。在川西集團官員的眼中,現在鄧名的珠寶收入被視爲類似皇帝內帑一樣的東西,只不過秦修採他們還沒有明朝文官的那種勇氣,沒敢主動要求鄧名貢獻內帑。現在鄧名既然自己提出來了,那麼利息肯定不是問題。
只是本金依舊有問題。這次的借款會用來立刻購買各式各樣的工具,有了這些器械後,江油應該能迅速發展,但怎麼看也不太可能在三年內通過賦稅把本金都收回來。而在場的人都很清楚,就算江油發展速度遠超預期,鄧名也不可能採用重稅來榨回建設債券的本金來。
“到時償還本金,又該如何分配呢?”秦修採覺得這筆負擔遲早還要落在成都和敘州的頭上。當初發展敘州時,成都幾乎承擔了全部的建設經費,不過敘州依仗鹽業和水運,賦稅急劇增加。而江油、綿竹恐怕沒有那麼優良的條件,鄧名也沒有保證在必要時用他的珠寶利潤來填補窟窿。
“分配什麼?讓都府和敘州分擔嗎?”鄧名反問道,看到秦修採居然點了點頭,就笑道:“在債券到期前再借一筆錢,用來償還本金。年利才百分之三!這筆錢我們先用着好了,江油、綿竹那麼大片的地方,現在五千萬對它們來說算是一筆錢,幾十年後還算得了什麼?這種款子要是能多借幾筆,連嘉定州的生產我們都能立刻恢復了。”
不過這話鄧名也就是嘴上說說,同時支持幾處的建設還是現在的成都做不到的。爲了重建成都北方的諸縣,官府除了需要大量的工具、車輛外,還差不多要收購騾馬行所有的牲口。爲了湊齊重建工作的物資,常備軍的擴編和裝備換代都需要向後排。
到此鄧名的主要工作都已經完成,剩下的完全可以靠各個衙門去進行。離開知府衙門後,鄧名想起這些天由於這些事一直沒有時間去書院看看。自惠世揚去世那天后,他就再沒有抽出時間去拜訪鞏焴——現在鄧名對鞏焴的印象改善了不少,因爲這些天來劉晉戈一直在他耳邊說此人的好話,得知鞏焴在甘陝堅持不懈地打游擊後,鄧名對他也不禁生出敬佩之意。
……
北京,索尼位於正中,其餘三個輔政大臣分列兩邊,鰲拜佔了左邊,對面坐着蘇克薩哈和遏必隆。
在鄧名絞盡腦汁地籌集資金的同時,輔政大臣們也在反覆商議如何挖掘出更多的財源來。康親王已經帶着李國英去了山東,對於七的包圍圈正在收緊。再有一個月也就是到了三月中旬,最遲不超過三月底,大部分平叛軍就可以各就各位,發起對於七的攻擊。不過直到此時此刻,山東巡撫衙門依舊沒有向於七露出猙獰的真實面目,而是繼續麻痹對方,以避免對方垂死一搏或是大舉流竄。
清軍動作遲緩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輔政大臣們感到軍費的開支浩大,既然能夠用詭計把於七穩住,那北京寧可用更省錢的方式慢慢集結部隊。山東之戰不會有什麼懸念,但這一仗結束後,徵發四川就會進入日程,到時候若是軍費不足可是要誤事的。
“如果不數案齊舉,那就是到今年底也別想進剿四川。”鰲拜正竭力向索尼說明在江南發動大獄的經濟好處,至於政治上的好處則完全不用提。索尼和鰲拜一樣痛恨這些不老實的漢族士人,也不信任他們——明朝雖然給了士人極大的特權,但他們依然不肯爲保衛明朝奮戰到底,既然如此,清廷爲何要給他們同樣的待遇呢?他們既然不肯報效明朝,又怎麼能指望他們爲清朝死戰?
看到這些案件卷宗後,蘇克薩哈和遏必隆都立刻同意了鰲拜的主張,願意和他聯名向太皇太后請求發起大獄。尤其是遏必隆,他已經被定爲這次陪同康親王出征的輔政大臣代表,因此他對軍費、軍備也就特別地上心。
但索尼仍是遲疑不決:“鄧名是個流寇,對金錢、貨物的愛好遠超過土地,而且中間隔着湖廣,倒是不用太擔心;但鄭成功呢?大海對他來說根本不是阻礙而是通途。如果這幾個案子一發,鄭成功自海上而來,江南的漢人豈不是要一夜皆反?”
“就算我們不動手,他們也會造反,上次鄭成功來的時候他們不是都反了麼?”鰲拜不服氣地說道。
“對,但是鄭成功一敗他們就都反回來了。僅僅三天,叛降海賊的四府就都反正回來了。他們倒是去見過鄭成功和張煌言,但沒有一個士人散財組織義勇投奔鄭成功,爲什麼?就是他們不想爲任何一邊拼命。鄭勝就助鄭、我勝就助我,一文錢也不花,一點險也不想冒。”索尼指了一下鰲拜的計劃:“但這麼多案子一起來,你要殺幾百個士人,還要黜落一萬三千人的功名,鄭成功此時再來,他們可不會來回搖擺了,而是會帶着所有的家丁、錢財去投奔鄭成功了,還會鼓動每一個親朋和他們同去。”
如果沒有鄭成功的威脅,索尼知道大興文字獄後,驚恐的江南士人只會噤若寒蟬。但如果鄭成功趁機入侵,士人就會因爲恐懼清廷而全力支援明軍:“要是爲了查這些案子結果搞得江南大亂,給了鄭成功可趁之機,那就得不償失了。”
“聽說鄭家父子不和。”遏必隆見鰲拜已經啞口無言,就低聲幫了一下腔。
“不錯,好像是爲了個奶媽還是什麼小妾的。”索尼也聽說駐金廈的鄭經好像舉起了叛旗,對抗他的父親:“就算鄭成功失去了一半的軍隊,也還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再說,鄭經就算是個逆子,鄭成功攻打江南的時候,他會斷他父親的後路嗎?”
“或許可以讓蔣國柱自行斟酌,讓他給朝廷回奏現在是不是合適的辦案時機。”蘇克薩哈謹慎地提出了一個建議:“如果他覺得有把握守住……”
“糊塗!”索尼斥責道:“你覺得蔣國柱能擋得住鄭成功嗎?”
索尼這一聲怒喝讓蘇克薩哈默不作聲了。
“還不用說加上舟山的張煌言和那個鄧名,鄧名下江南就跟去親戚家串門似的容易。”說完索尼就把鰲拜的建議書重重地合上,推到了邊上:“現在不是時候,以後再說!”
索尼一般不固執己見,不過既然首席輔政大臣發話了,那此事就到此爲止,包括鰲拜在內都低頭應是。
一個侍衛把一份南方的急報送到輔政大臣的面前。
“福建來的。”急報送到了首席輔政大臣手邊,索尼低頭看了一眼,隨口說道:“還是耿繼茂、李率泰聯署。”
幾個輔政大臣都把心提起來了,難道是又發生了一場廈門之戰等級的慘敗?現在朝廷可沒有餘力再給福建增兵了。
索尼打開信函,緩緩地看了一遍。
“哈哈,”索尼罕見地放聲大笑起來,聲音極盡歡暢:“皇上洪福!”
見索尼大笑不止,其他三個人就知道必定是好消息,不過都在疑惑到底是什麼樣的好消息能讓索尼如此興奮。可惜首席輔政大臣並沒有立刻給他們解惑,而是在笑完之後伸出手,把剛剛被他推到邊上去的那份鰲拜的計劃取了回來:“送去江寧,問問蔣國柱覺得如何,現在是不是收拾江南士人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