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散在潰軍中的大象都接到了扁牙簡發出的突圍信號,指揮戰象的軍官們更不遲疑,跟着扁牙簡一起離開這些即將被拋棄的陣地和潰兵。扁牙簡的坐騎邁開大步,向着象夫指揮的方向快步走去。呆在這團亂軍中顯然讓這頭大象的心情不太好,也可能是因爲它剛纔被緬兵推搡得有些煩躁,得到命令後,這頭大象就義無返顧地離開這個嘈雜的地方。
被撞倒的人發出刺耳的絕望尖叫,徒勞地伸出雙手想保護自己,不過這種本能的動作沒有絲毫的意義,大象所過之處,頭盔被踏成雙層鐵片,裡面的腦袋像西瓜一樣四分五裂。
“那些大象身上,是不是有敵人的統帥?”鄧名觀察着移動着的戰象,和左右交換着意見。
“好像是有人在指揮。”一個三堵牆衛士答道。
和狄三喜以及鞏昌王府的侍衛一樣,鄧名早就無法辨別哪個是重要的目標,他既不認識緬甸貴戚的甲冑和標示,也無法靠臨陣詢問俘虜來獲得第一手的情報。剛纔三堵牆一直在反覆驅趕緬甸的潰兵,讓他們聚成越來越擠的一團,至於那些屹立其中的象兵,鄧名本來打算等後續部隊過河以後,讓步兵中的弓箭手來對付——反正那些大象一直站着不動,就讓弓箭手上去發射火箭好了,看看大象到底能堅持多久。
剛纔鞏昌王的王府侍衛趕到了三十幾個,他們沒有像三堵牆這樣反覆繞圈跑,馬力保持得還不錯,就接替了一部分驅趕緬甸軍隊的工作,讓三堵牆的人能夠分出一半來休息。
鄧名讓第二排的人先休息,自己帶着第一排和趕來增援的白文選所部又圍着緬軍跑了幾圈,現在剛剛被後排騎兵接替下來。
正在鄧名和衛士議論的時候,背後又趕來一隊人馬,五十來個身披紅斗篷的明軍騎士,爲首者正是建昌戰將狄三喜。
“狄將軍的手下呢?”鄧名見人數不對,就關切地問道。
“還有一半在追趕潰敵。”狄三喜飛快地答道。他的損失不大,就是砍潰兵砍得手腳發軟,見到緬甸左翼的部隊已經失去鬥志,開始緩緩向西邊撤退後,狄三喜就留下了一半騎兵和其餘的鞏昌王府侍衛繼續監視,確保這些緬兵會老實地離開戰場。
“中央的戰事才結束嗎?”鄧名又追問了一聲,他覺得狄三喜來得有些晚,本來他還以爲在佯攻的時候狄三喜就差不多該發起側後襲擊了。
狄三喜停頓了一下,臉上微微露出些愧色:“迷路了。”
嚴格說起來當然不是迷路,狄三喜在第一次突擊後就失去了目標,他追趕着每一個被他懷疑爲敵軍高官的目標,但最後發現都不是。雖然砍了不少人,但狄三喜沒有能夠網到大魚,還爲此耽擱了不少時間。
“我也一樣。”聽狄三喜解釋後,鄧名同情地說道:“我根本認不出誰纔是大將,尤其是他們潰敗以後更沒辦法辨認。”
看了一會兒戰場後,狄三喜饒有興趣地評價道:“鄧帥的騎兵練得很好。”
“就是好看罷了。”鄧名謙虛地說道。
“嗯,但這氣勢一下子就上來了,用來驅趕步兵很好用啊。”狄三喜不知道牆式騎兵的威力,而且就算鄧名把戰術傾囊相授,建昌兵也未必就肯信。雖然西營的官兵承認鄧名打仗不錯,但他們驕傲地認爲自己也有不少絕技,並不在三堵牆之下。現在鄧名既然謙虛地表示這套戰法沒有什麼,狄三喜反倒能比較公正的看待它,起碼認定這種戰術能夠強化恐嚇潰兵的效果。
突圍的大象加劇了潰兵的混亂,緬甸士兵拼命地躲閃大象的步伐,就好像是在躲閃明軍的騎兵一樣。此時被趕到江邊的緬甸軍隊已經擠得再也沒有多少空隙了,江岸邊的一部分人已經被擠到了水裡。大象闖出一條路的時候,把更多的人推下了麗江,那些勉強還能在淺水區保持平衡的人,一下子被推進了更深的水中,除了被麗江捲走的人外,還有人失足後就再也沒能爬起。
“這些人是緬人的將官吧?”狄三喜指着那些突圍的大象,產生了和鄧名一樣的想法。
“很有可能,我們就跟着這些大象走吧。”
又有一些明軍已經完成登陸,近千名明軍步兵正在趕來戰場的路上。鄧名的計劃就是讓步兵分頭堵截,然後用騎兵把緬兵趕下河——只要留在岸上的緬甸兵還足夠多,他們就會不斷地把已經下河的同伴推進江心去;而當緬兵無力把更多人推下河時,就說明他們已經所剩無幾了,不足爲慮了——對此狄三喜沒有絲毫的異議,現在兩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些乘坐着大象離開的人身上。等步兵加入後,更多的騎兵就可以釋放出來,發起對緬甸象兵的攻擊。
“我們首先要防止他們重整,然後過來給岸邊的這些人解圍。”緬人還掌握着大約一百頭左右的戰象,當這些大象完成集結後,就會是一支強大的突擊力量。剛纔明軍全是騎兵,大象對明軍的威脅還比較小,而現在明軍的步兵即將參戰。如果緬人用戰象發起集團衝鋒,不但可能給已經陷入絕境的緬人步兵解圍,還會給明軍的步兵造成巨大傷亡。
“不知道我們應該怎樣攻擊這些大象,”鄧名詢問着狄三喜:“狄將軍和戰象打過仗嗎?”
“沒有,不過緬人根本不會打仗。”
狄三喜冷冷地評價道。他看到很多緬人在逃跑時還穿着盔甲,很多緬甸官兵被趕下河的時候也沒有及時脫去沉重的甲冑,一旦滑倒在水中就很難重新站起來,可能被齊腰深的河水奪去性命。
這隻能說明緬甸人的戰鬥經驗遠遠不如內地的綠營,他們甚至不知道如何在發生潰敗後逃命!戰敗逃跑的時候該如何處理身上的甲冑,這種問題即使是沒有什麼戰鬥經驗的綠營新兵也很清楚,就算他們沒有親身經歷,至少也聽有經驗的老兵說過,而緬甸人居然連這種戰爭常識都沒有。
“末將有幾個想法……”狄三喜隨口說了幾個對付戰象的辦法,不過一聽就知道狄三喜完全是在想象:比如狄三喜懷疑大象的小尾巴可能是一個致命的弱點,因爲他覺得大象轉身不靈,或許可以近身突襲,一刀砍斷大象的尾巴,如果上面有血管的話,狄三喜猜測可以讓大象流血而死。
除此以外,狄三喜還有幾個類似的異想天開的思路,唯一讓鄧名覺得還算靠譜的就是圍着大象射箭,把上面的象夫射下來。
“可是坐在大象上面的人有火銃吧。”鄧名指着一頭遠處的大象說道:“剛纔我們靠近的時候,大象上有人朝我們放火銃,不過沒有打到人。如果靠近了朝他們射箭,應該打不過他們的火銃。”
騎手在顛簸的馬背上射箭的距離很短,騎手要想準確地射中大象背上的人,估計要貼近到十米以內。在這麼近的距離上一邊要瞄準敵人,一邊要防止大象突然轉向衝過來,還要防備對方的火銃,怎麼看都是高難度的動作。
“他們騎在大象背上顛簸得不厲害嗎?”狄三喜有些不甘心地反問道。
“就算顛簸,也肯定比馬背上穩當吧?”鄧名答道。
狄三喜盯着大象看了一會兒,面有不甘地點點頭。大象走得比馬慢得多,而且脊背寬闊,看起來象騎兵和馬騎兵比騎射,不太可能輸給馬騎兵。
“最好的偵查就是進攻。”見商量不出什麼好辦法來,鄧名就決定發起一輪試探性的進攻,就算不成功,也能阻止對方給緬軍步兵解圍:“我先上,狄將軍給我壓陣。”
聽說大象怕火怕得利害,鄧名讓騎士們每人帶上一根火把,然後向着戰象而去。狄三喜則帶着手下的人下馬休息,抓緊時間讓坐騎恢復體力。他們站在地面上,全神貫注地眺望着鄧名的試探性進攻,以便發現敵軍的破綻和弱點。
鄧名並沒有向着密集的戰象羣衝過去,跟在他身邊的只有五十名三堵牆騎兵,顯然不能和一百頭戰象以及它們背上的兩、三百個騎手硬碰硬。因此鄧名選擇的第一個目標是幾個落在後面,纔剛剛離開江邊,還沒有來得及和主力會師的落單戰象。
選中了一個作爲自己的目標後,鄧名和幾個同伴舉着火把,從幾個方向朝這頭大象靠近過去。這頭象的背上坐着三個緬人,走得相當遲緩,見到明軍很快靠近後,其中一個手持火銃的緬兵就開始嚮明軍的騎兵瞄準。
明軍兜着圈子靠近,最後在大約二十五米的距離上,緬兵猛地開了一槍,但他什麼也沒有打中。如果是腳踏實地的火銃手,在這個距離上對零散的騎兵是有一點威脅的,但象背上的緬兵犯了錯誤,和地面上的同行一樣,他因爲過於緊張而提前使用了最具威懾力的武器。
聽到槍響後,鄧名馬上加速向前衝去,準備把火把投擲到大象的身上。
看到飛速接近的鄧名後,本來慢悠悠向前走的大象突然自己停下了腳步,轉過頭髮出了憤怒的一聲吼叫,鼻子也高高地揚了起來。
胯下的坐騎猛地一躲,讓鄧名的火把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馬兒快步地繞圈從大象身邊脫離開,一直跑出了幾十米才放緩了步伐。
“嗯。”鄧名輕輕地撫摸着馬頸以安撫坐騎,他能感受到馬兒對大象的恐懼,剛纔大象發出吼叫時,他感到自己的坐騎好像劇烈地戰慄了一下。
“這可怎麼辦?”鄧名發現麻煩還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