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局會議室設在5樓,而我的辦公室在7樓,其實如果願意運動一下,這一段小小的樓梯簡直算不上什麼,跟紅軍當年的二萬五千裡比起來,更是萬里長征第一步,可是江處長同志大概養尊處優已久,定定地站在電梯門口,死也不肯往邊上的樓梯邁動一步,我只好陪着他等電梯,心裡把他們全家都問候了一遍,臉上還帶着畢恭畢敬的笑容。

終於“叮”的一聲電梯到了,我讓他先進去,自己纔跟個狗腿似的進去,門一關,這麼密閉狹小的空間只有我和江寧兩個傢伙,哪怕只有幾秒鐘,也讓我幾乎窒息,只好跟地上有人掉了100大洋一般低着頭,死活不敢看他一眼,就怕多看一眼,我會花癡歸來!

他卻似乎不想放過我,門一關上就問:“地上有錢啊?”

“沒,沒有。”

“那你低頭個什麼勁呢?”

……

“你怎麼還是那麼瘦……”電梯終於到達,他也就此放過我了。

我長出一口氣,居然還有那麼點遺憾。

江寧這傢伙總是嫌我瘦,說我跟蘆柴棒似的,總讓他想起萬惡的資本主義。多少年前的春天,他端着一張憤青的臉孔在西湖邊上的某一棵柳樹下面說:“周慧,你太不仗義了!”

我被他這句話從眼前的美景中呼喚了回來,回頭問他:“你又怎麼啦?今天風和日麗的,也不像個犯病的日子呀!”

“去去去,說什麼呢!咒我對你有好處嗎?”

“那你犯什麼嘮嘮呢?”

“你做我女朋友那麼久,也不多長點肉,抱起來連個手感都沒有,你就不能多吃點長胖點嗎?”

“滾開,男人怎麼都這樣,出門骨感,回家性感,上牀肉感,美得你呢!”

“我也沒那麼大要求,再說我們不也沒上牀嗎?我只要你性感就好了!肉感等以後上牀了再說!”他坐下來靠在我身邊右手樓我,“太瘦了對身體不好,稍微長一點點肉,我不需要你像模特一樣的身材。”眼裡的溫柔幾乎將我溺斃。

……

那時候真是他媽的——幸福啊!天是藍的,水是綠的,花是香的,連短消息發出去都是有人回的,可再看眼下,江寧大咧咧的坐在我的辦公椅上,左看看右seesee,東摸摸西翻翻,哪裡有點點市領導的樣子,好在姚工下午有個現場工作會出去了,要不然讓我這臉往哪裡擱?強烈的對比啊!人生就是在對比中幸福的,對比從前,我感覺到了地獄一般的痛苦。

江寧翻了半天東西,終於收手,看見辦公室門完全敞開,走過去將門虛掩,然後朝我走來,我緊張兮兮的想:這傢伙不會要在這裡對我伸出罪惡的鹹豬之手吧!要是被人看見我們在這裡那個那個,怎麼辦?

越想越恐怖,漲紅了臉捏了本公報就往辦公桌後面撤退,不想下一秒他就乾脆湊到我面前,拉我的手拿走公報,然後轉身做到會客的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攤開筆記本:“緊張什麼?會客時將辦公室的門虛掩是種禮貌,你都當科長了,這還不懂?”

……

“幹什麼,過來呀,怕我吃了你,我要吃也不會在這裡吃呀,也不是沒吃過。”

……

“再不過來我就走了,我會給你們局長打電話的!”他看我,目光炯炯,眥着牙齒獰笑。

我在他的威脅下不甘心不情願的坐在他的身邊,手把手的開始指導他關於專業方面的常識,其間他扮演了一個很認真的學生,偶爾拉過我的手看看,有時捏一把我的頭髮玩玩,卻總在我氣急敗壞的時候問幾個關健的數據叫我的怒氣無可奈何落花流水。

等到他要的東西終於問完以後我不自覺地說了一句:“我有沒有說過我很討厭中文系的人?”

“說過,2001年10月的時候,你說很討厭中文系的,尤其是一個叫江寧的。”

“那你還招惹我,還不快滾!”

“可我覺得你口是心非,那時候你挺愛我的。”

“滾開,別淨拿當年說事,忙着呢,當領導你稀罕了?!”

“你不叫我吃個晚飯你們局長會怪你的,小周。”他笑眯眯的看我,居然還拋了個媚眼。

我倒突然想起吃飯的事情來了,問他:“薛冰找你吃飯你爲什麼不去?”

“你希望我跟那些覬覦我美色的女人吃飯嗎?那未來一個月的早、中、晚餐,加上夜宵,你是沒有機會跟我吃飯了。”

“臭美,一邊去,等下我們丁主任會很樂意陪您吃一頓簡單的便飯的,江處長!”咬牙切齒地說完,轉身不理他。

這傢伙卻like a打不死的小強一般走到我的身後,抓我的肩膀,聲音低沉:“我只想跟你吃飯。”

……

形勢所迫,當晚我還是在丁主任的陪同下與本市最年輕的江處長共進了晚餐,席間他與丁主任觥籌交錯,把酒言歡,在丁主任的循循善誘下差不多連小時候用了幾塊尿布的事情都說出來了,可當丁主任問:“江老弟,現在大家喝酒不談工作,你就是我老弟,我大幾歲也可以當個兄長了,要不跟大哥說說,老弟你的個人大事解決得怎麼樣了?”

江寧突然放下酒杯,一語不發,半晌纔對丁主任說:“謝謝大哥關心,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飯吃到這個份上,白癡也看得出來氣氛從白熱化走向冰川期,丁主任明白這近乎套的太過了,當下也不說什麼,幾分鐘後,叫了服務員簽單,與江寧攜手走到大堂,關切地問:“江處長是不是需要派個車子送您回去?”

“不用。”他擺手,“我自己走,我喜歡走路。”

“那江處長家住在哪裡?順路的話我陪您走走。”

“飛白公寓。”

“哦,跟小周家在一個小區麼,這樣好了,我們周科長本來也是走路上下班的,正好可以陪江處您走走,你們好像還是校友吧,我就不夾在當中了,你們也好聊聊天。”這傢伙,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就把個大包袱往我身上推,自己輕輕地離開,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和江寧同志這樣肩並肩在街上散步,已經多少年沒有了?我掐着指頭算,當年生出來的孩子現在也能滿地亂跑了,咱倆那麼些年沒見,他怎麼能裝成沒事人似的冒充熟人醉酒搭在我的肩膀上呢?

第101次推開那顆豬腦,我終於發飈:“姓江的,大庭廣衆之下,你調戲我呢?我還指着嫁人把送出去的紅包都拿回來呢,你不要毀我的名節。”

因爲聲音太大,一時不察周圍情況,最後發現我這一陣發飈沒有換來江寧的迅速反應,倒是引來不少人民羣衆奇異的目光,我只好訕笑地拖他到路邊的凳子上坐下,避開諸多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充滿關懷的目光。

某隻在我的三個響亮的巴掌之後終於不得不重返人間,第一件事情就是抓住肇事者的手:“你怎麼對我下這樣重的手?”

“誰讓你喝那麼多呢?剛纔不挺能裝的嗎?這下不行了,叫你喝!”

他卻忽然笑了,眼睛閃亮閃亮的,就讓我想起當年的兒歌: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不扯了,說重點,他的笑容裡哪裡看得出半點醉酒的痕跡,也合該我傻,我這麼些年受黨和人民的酒精考驗愣是沒長腦子,都混到他那境地了,沒有斤把高度可能嗎?這才一瓶紅酒算個P啊!

又被騙了!

他笑得燦爛,老孃我懊惱得厲害,終於聽江某人開口說人話:“還這麼關心我,到底是老婆好。”

“誰是你老婆呢?我們不早就離婚了……切,被你刺激得我都少年癡呆了,是分手。”

他猛地站起來,推開我,冷冷地說:“那是你的感覺,從來不是我的!我現在告訴你,你要嫁人,只能嫁給我江寧,不許你繼續朝三暮四的到處相親!”

然後走到路邊,打了一的士離開,全過程不過一分鐘,而我當場懵掉,等到回過神來,某人某車,逝去無蹤!

這是什麼世道啊!我在街邊跳腳,爲什麼江寧那傢伙耍酷的時候一招手就有出租車停下來,跟有導演安排好了似的,我卻在路邊幾乎連大腿舞都dance了,還是等不到一輛taxi?!

萬能的蒼天啊!賜給我力量吧!給我一輛出租車吧!

後來,我坐在公共汽車上憤懣:他怎麼知道我相親呢?肯定是薛冰那個大嘴巴,重色親友的傢伙!爲了自己的愛情把我的什麼都供出去了!還有,說什麼分手是我一個人的感覺,我呸!前面5年都不知道在哪個老鼠洞裡鑽着,看都看不見,現在冒出來,要不是我運氣不好沒找到個順眼的嫁掉,還輪得到你在我面前顯擺?!叫你連哭都哭不出來……

就這麼想着,正好公共汽車的車載電視裡面唱着那首歌:我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看,真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