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語煙小心翼翼地扶張楠坐在了牀上，那無所適從的感覺又來了，“張姨，要不要喝水，我給您倒杯水。”她只能找事情去做。
張楠卻擡手攔住她，“不用了語煙，坐着陪我說說話吧。我在這兒一天天的，也沒個說話的人。”
童語煙點頭，依依地坐在了牀邊的椅子上。
張楠終於纔算是開口道：“我只知道每年這個時候都有醫學院來實習的學生，可你這是……”
童語煙低頭看看自己一身保潔工作服，笑得瑟瑟然，“對啊，就是來實習。”
“容霜安排的？”
張楠問的直接，竟讓童語煙不知道怎麼回答。來實習的確是容霜的安排，可做保潔……她不能這麼直接說就是容霜的安排。
而張楠似乎也並不等着她回話，只是幽幽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她冰冷的手背。
這樣親切的舉動，讓童語煙很有些意外，畢竟，雖然是程浩、澄玉的母親，她從來也沒這樣親近過。
“我們寧家啊，是註定沒有這樣的福氣呀。”
“張姨……”童語煙哽住了。眼睜睜看着張楠和藹的面孔上的心疼和惋惜是那麼真實，她並沒有什麼責怪，更沒有任何的嫌棄，這讓童語煙更不知如何反應。
“語煙，阿姨是從很早的時候，就希望有一天，我家那臭小子真能把你娶進門的。可偏偏，那小子不爭氣，自己走錯了路，怨不得別人。”
“張姨，對不起您這麼說……我、我真的很慚愧。”
“你擔心我會怪你？”
“我、我想……如果我不那麼倔強，或者、或者換個方式……程浩他、他可能不至於會有那麼大的反應。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在那種場合被逼上絕路，我知道他當時一定非常的傷心和無助……可我又不知道還能怎麼幫他，讓他好一點。”
張楠的目光更加地柔軟了，甚至閃動着瑩瑩的波光，“所以我說，我們寧家沒這個福氣呢，程浩啊，更是沒這個福氣了。我這個當母親的，恐怕真的還沒有你瞭解他啊，他卻不懂得珍惜。”
童語煙搖頭，“張姨您別這麼說，您越是這樣，我越覺得無地自容了。”
“好了那就不說了。”張楠抹了抹酸澀的眼角，“事情既然已經塵埃落定，過去就只能讓他過去了。但願這孩子經過這麼一遭，能成熟起來，好好走往後的人生就好了。”
張楠的這一番話真的瞬間讓她心裡被填得踏踏實實的，一開始的忐忑和無所適從都沒有了，有的，是莫可名狀的親切。
“語煙啊，有時候呢，做人不要太要強。能忍，是一件好事，卻也是辛苦的事。你受得了是一方面，在意你的人，看在眼裡，那心裡也不好受啊。”
“張姨……”
“我幫不了你很多，但是，幫一點點還是可以的。起碼，不要這麼辛苦了。好不好？”
在當時，童語煙並不知道張楠的
這句話包含什麼意思，她只是被在這裡突然得到了一個這樣的安慰和安心而感動滿滿。
這讓她直到離開了特護大樓之後，也忘了自己把保潔的工作拋之腦後該會帶來的什麼後果。
而中午的時候，從人事處突然來了一道調令，將她從保潔崗位調離，直接調去給特級病人做專職的特護人員。而這需要特護的病人不是別人，正是張楠。
童語煙知道了，這便是張楠說的，她能幫她的一點點。
童語煙有着說不出來的感激——這也算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一切的一切，總不會永遠糟下去。
童語煙欣然到崗，張楠滿眼欣慰。
兩個人之間就好像有着某種默契，不用再多的言語，就是那種熟悉和親切，足夠童語煙對不熟悉的工作很快得心應手。即便還不是一個醫學院學生該來上任的實習醫生的工作，她也由衷地滿足。
特護人員的工作沒有太大難度和強度，就是需要耐心和細心，護理病人的飲食起居、照看她的日常治療和檢查。
隆冬已經漸漸過去，午後也終於能有片刻暖陽。童語煙扶着張楠在景緻優雅的庭院裡走走，也是難得愜意的事情。
張楠託着她的手坐在了向陽的休息椅上，“語煙啊，過年期間，回了趟雲鎮是嗎？家裡人都好嗎？”
突然被提到雲鎮的事情，而且說的如此溫和，童語煙有些意外。
“這……都好。”
“都快要忘記雲河的水是什麼樣的了。”
“雲河？張姨您怎麼會知道……”
“因爲……我母親的老家，就在雲鎮哦。”
童語煙眼睛頓時都亮了起來，“真的嗎張姨？這……這太不可思議了。”
“我還是很小的時候在那裡生活過一段時間，記憶中，那裡的山、那裡的水，是那麼美。”
童語煙使勁兒地點頭，一下子像是找到了久違的知音，“真的很美，還是那麼美。我真的沒想到，這個城市裡，還有知道雲鎮的人。”
“所以啊，也是因爲這個，每次一看到你，我就覺得非常親切。就好像能看到記憶裡已經模糊了的景色，想起了自己過往的曾經。”
“我從來都不知道……其實，從來到這兒之後，就一直覺得這裡的所有人都把雲鎮當作一個忌諱，自己也從來不敢提起過。”面對這樣的突然倍感親切的長輩，童語煙漸漸放下了心裡的障礙，很多話，從未說出口的話，也忍不住娓娓道來。
張楠果然很瞭解地點點頭，“是啊，過去的事情，很多都沒人再想去提起。所以這次，你突然回了雲鎮，連我也很吃驚呢。”
童語煙低頭咬咬脣，“我知道自己確實衝動了。除夕那天突然離開，一定讓東方爺爺很生氣。爺爺對我那麼好，我卻冒天下之大不韙，不辭而別。”
張楠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老爺子心裡不會真的生你的氣的。畢竟，你是他
的孫女兒。”
“張姨過去那些事情你一定也是知道的是嗎？知道我其實是童建業和爺爺養女蘭芷的私生女，童建業其實就是我的親生父親？”
“這……這些，你究竟還是知道了啊。”
“除夕那晚，我無意間聽到姨媽她們說起的……突然之間，就理解了很多東西。”
“難怪。”張楠不覺得將她的手握得緊緊，“語煙啊，過去的那些事情呢，作爲上一輩來說，都有些不堪回首，所以，也不是故意瞞着你，而是有着太多的不得已。如今，老爺子一心留你在身邊，也是爲了彌補對蘭芷的虧欠，畢竟……除了小焰，他就你這一個親人了。”
“張姨，蘭芷——我的媽媽，您瞭解她的事嗎？”
看着童語煙一對企盼的眸子，張楠深刻地笑了，“瞭解，不但瞭解，我們年輕時，要好得就好像……好像你和澄玉一般，有過之而無不及哦。”
“真的嗎！太好了張姨。我這次回雲鎮，一個是真的太想念雲鎮的阿爸阿媽了，一個是，想要知道我媽媽過去的事情。可是，阿爸阿媽他們也知道的不多。張姨，您能給我講講嗎，我想要知道我的媽媽是什麼樣的人，她、她難道真的像姨媽口中說的……那麼不堪嗎。”
張楠笑着搖頭，“蘭芷就像她的名字一樣，蕙質蘭心。又漂亮、又聰明。當時啊，身邊的很多少爺、公子都喜歡她，當然，也包括你寧伯伯、蘇伯伯他們。可是啊，那麼聰明的蘭芷卻做了一件最不聰明的事情——和你的爸爸童建業相愛了。”
“爲什麼這麼說？”
“因爲……蘭芷她一心一意，卻總得不到童建業的信任。從始至終，他總是在懷疑蘭芷對他的真心，甚至寧可相信謠言而認定她和東方磊有私情，更一氣之下和容雪訂了婚。蘭芷絕望地離開了這座城市，那時候，已經懷了身孕，卻並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這……他後來，終於相信了嗎？”
“是啊，他後悔了，可又能怎麼樣？待他終於後悔地想要去找你們母女的時候，蘭芷早就不在了，而你，都十幾歲了。他就是再想要彌補，都已經晚了。”
“所以，他帶我回了這裡，可是……卻還是不能告訴我，我其實就是他的親生女兒。”
“這點，語煙啊，你試着體諒一下他吧。雖然童建業他做了那麼對不起你們母女的事情，但之後的，很多事情已經身不由己了。他所處的家庭、所處的地位，都不允許他拋開世俗的一切去坦然面對很多事情。”
童語煙點頭，“嗯，我會試着體諒。我想……我就是想要抱怨，爸爸他已經不在了。而且，想到他最終能頂着壓力將我帶回這個家，也一定承受了不少。即使……我還是會想，自己寧可不要被找到……”
“語煙啊。”張楠鄭重地看定她的眼，“我今天跟你說起這麼多，並不是想要你增加對父輩的怨恨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清楚每個人的不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