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說話間,阿倫的手掌輕推,將東帝天胸前那支弓箭也推了進去,在毫釐之間避開了那狂噴而出的銀色血液,順勢一轉,又已轉到東帝天身後,將那半截從東帝天后背穿出的箭頭折斷。

阿倫這才滿意的點頭,“你瞧,我將你身上不雅觀的突出物都清除了,這才符合你這樣高貴先生的形象啊!”

這一回,東帝天在挑釁面前變得無聲無息了,身形一個折射,想拉開距離,重新正面面對阿倫。

阿倫感受着東帝天內心涌起的驚懼,這份感受迅速化作熾熱的快意,令他的靈魂也爲之舒泰,他笑着鼓舞,“太慢,太慢了。老師,你不止如此吧!”

在所有旁觀者眼中,看到了如此詭異一幕:東帝天的速度雖快如鬼魅,但總有跡可尋,而藍雪雲,已完全看不清他的動作了,彷彿憑空消失,再憑空出現,東帝天只要稍稍停頓腳步,藍雪雲肯定出現在他身後,就如同自己的影子,東帝天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各種新鮮之極的嘲諷之詞自藍雪雲口中說出,極盡挑釁,還有那層出不窮折磨人的手段,令僧恨東帝天者無不升起快意,但不明就裡的一些邊緣人,開始有點對這個老亡靈起了點惻隱,在短短片刻,這傢伙全身上下受傷的地方已超過百處,仍全力奔跑着,大概沒被凌辱至死,血已先一步流光了。

但所有人都不會懷疑,藍雪雲與這個老亡靈之間的仇恨,已經到了用血也未必能洗清的地步。這一個午,世人見識到了藍雪雲的驚世武力,也見識到了他最瘋狂暴戾的一面

對於此,阿倫在卸下東帝天一根飽受折磨的手指後,不由得輕笑抱怨:“老師,藍雪雲的形象今天算是顛覆了,但爲了你,我不惜如此,你可從其中感覺我對你的敬意和重視呀?”

滑出濃雲的太陽投射下最耀目的光華,照耀在東帝天的身軀上,那多處正滲出銀灰色血液的傷口頓時一陣**,他整個人也爲之劇烈的顫慄。

阿倫反倒停下手了,聚精會神的凝視着東帝天,對方每一次流露出來的狼狽,都能讓他復仇的快意爲之昇華。

東帝天緩緩的轉過了身,轉得異常緩慢,沒使用任何身法,步伐中也沒包含任何後着。

阿倫皺了皺眉,最終,並沒有制止這個動作。

直至兩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四周的河流、會館、邊緣衛士、刺殺者、賓客們彷彿都消失了,恩怨交纏的半生、那一段段往事,彷彿被命運之神繪成一幅幅精細的畫面,如同流水一般,從兩人間滑過,再伴隨身畔流動的空氣,一點一滴化成烯噓句。

東帝天冰冷的聲音裡滲滿了沙啞,意外的是,他並沒有責罵,也沒有怨恨,更沒有求饒,只是淡淡讚揚道:“很好,你並沒有令我失望!”

那語調彷彿仍在飛龍沙漠裡誇獎阿倫徒手獵殺了一頭龐然無比的火系魔獸。

不知爲何,阿倫心裡竟莫名的在黯然間一酸,只可惜,一切都無法回頭了,他們之間,或許從一開始相遇,就已經註定了最後的結局。

“禁錮,換一個角度看,便是約束;解除了禁錮,沒有了約束,完全釋放自我,會令你迅速到達巔峰,也同樣有可能令你提前到達死亡!”那具銀色的袖珍天平從東帝天袖子裡滑出,他手一擺,天平已緩緩朝阿倫飛去,他的動作裡竟似有幾分輕鬆,彷彿是終於可以擺脫了什麼一般。

這就是東帝天的遺言嗎?

“不錯,我將考慮用它作爲你的墓碑銘!”那麼,老師,我們地獄裡再見吧!””阿倫淡然一笑,探手接過了這份“大禮”,隨手放入懷內。

正待給予東帝天最後一擊,懷內“琺利的聖棺”卻像活了過來一般,劇烈地顫動起來,阿倫如遭電擊,痛苦得差點跪倒在地。

就在這件亡靈聖物發作的同時,東帝天整個人往後急速飆射而去,速度竟遠比先前快上許多,全然不像一個身受重創的傷者,晰間已在百步之外。

阿倫正待忍痛追擊,但層層幻象卻在他腦海裡噴涌而出。那是黑白的素描畫,展現的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風景,還有彷彿呢喃一般的傾訴聲……

阿倫忙強控心神,妄圖將這些似乎隱含有某種寓意的幻象壓下,但腦袋卻“轟”的一下,力量方纔全面開啓的他,精神再也支撐不住,竟就此暈眩了過去。

視線模糊前,東帝天已幾乎消失在視野的盡頭,阿倫耳邊還回蕩着他最後留下的那句話—“聖物認主,你給我好好待着吧”。

哲人曾如此說過,“我一直有一種幻覺,我將要渡過的一生,不過是我生命裡的次要部分,而我生命的核心,正以另一種形式,在另一種歷史中存在着”。

如此奇妙的感覺正發生在阿倫的身上,這是一種足以震撼心靈,甚至可令人瘋狂的錯覺。

一把清悅的女聲,柔情的在耳畔敘述着什麼,明明從未聽過她的聲音,偏偏又感到無比熟悉;一首動人的歌謠,悠然彈奏,旋律美妙得能與心靈發出最徹底的共鳴,明明初次聽聞,偏偏又像是自生命的初始,這音符就一直迴盪在耳邊;還有那穿插其中的純黑白畫面,那千年古堡、腳下的萬里山河、那沒有盡頭的湛藍海洋,感覺全是如此,未曾一見,卻覺刻骨銘心。

每當阿倫停下來質疑:爲何這個夢竟如此真實?

那些美妙的聲音和畫面又會立即將他拉回那片世界中,直到後來,他忍不住撫心自問:

到底是不是此刻纔是真實,阿蘭斯世界不過是夢境?

還是……我進入到了號稱亡靈世界裡最偉大的大統領琺利生平最重要的畫面……

這個念頭方纔升起,一切幻象,才戛然而止。

那一切完全停止下來後,阿丁的心靈彷彿被洗滌過一般,思想變得無比清晰,生平所有,全部歷歷在目,就算一些早已經遺忘在角落的瑣碎往事,也有條不紊的重現眼前。

他輕輕鬆了口氣,總算是過去了,不過這樣奇異的經歷,無論算是美夢還是惡夢,都不想重來第二次了。但他知道,如果思想找不到出口,那麼餘下畢生都將沉溺在那個縹緲的夢境之中。

緩緩睜開雙目,明黃色的燈光頗爲耀目,要眯起眼睛才能適應燈光,這令阿倫不禁懷疑,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

“你終於醒了!””怒浪的聲音在身旁響起,懶洋洋之中透出幾分驚喜,但這絕對是一把份外叫阿倫安心的聲音,“嗯,真槽糕,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了!”

這並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數字,但叫人更不愉快的是,原來怒浪竟然就這麼光着膀子,坐在自己身邊看書,蓋的還是同一張被子。

這令阿倫不禁第一時間掀被檢查自己的衣物,還好,保持完整!”同時,他感應到了懷中的琺利聖棺,那,彷彿成爲了他身體的一部分,甚至可以感覺到在它其中的力量流動。

“狂風,你這樣的舉動可是很傷害我的!”像我這樣的謙謙君子,會幹那些乘人之危的事嗎?嘿嘿,衣服早就幫你重新穿好了……”

“……”

“阿倫,你醒了!”繆諾琳從洗手間走出,相比起怒浪的調侃,她的喜悅直接許多,快步就來到阿倫身邊,探手撫上了阿倫的臉龐,順便檢查着他的脈搏。

但阿倫的目光很快就落在繆諾琳手中那本灰包的厚冊上,上面有一行潦草的字體,那可是東帝天的字跡。

他的心急跳了幾下,嘴脣顫了顫,才沉聲問:“我昏迷前……那個,東帝天他……”

繆諾琳淡淡一笑,迎上阿倫的目光,打斷道:“沒錯,死了!早我們一步到地獄去了。”

她的語氣平靜得就像訴說自己剛剛用餐的情況,不過餐點的味道還行,所以心情也隨之不錯。

阿倫臉上的神色凝固了剎那,才慢慢反應了過來,他從牀上撐起,沉聲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怒浪扶了阿倫一把,將枕頭墊在他背後,微笑道:“那天的情形,說實話,本來確實糟糕透了,眼看你就像吃錯了過期**,爆發成功,但又莫名其妙的昏迷了過去,東帝天順利逃脫,我們都認爲整個刺殺計劃徹底失敗……”

繆諾琳倒了杯奶茶給阿倫,接上道:“本來以爲勝利女神已經徹底將我們遺棄了,誰料到只是跟我們開了一個玩笑……當時,我們沒有放棄最後的希望,集中了還能召集的所有戰鬥力,以第一時間追至東帝天暫居的小屋,破門而入,才發現不可一世的東帝天閣下,竟然已經在裡面被死神收割走了生命!你猜,發生了什麼?”

阿倫心中一冷,腦海裡晃過了漢弗裡那偉岸的身影。他喝了口熱奶茶,讓體溫上升,疑惑的瞥了一眼怒浪,無疑在問:龍之隱士出手了?

怒浪點頭道:“這確實是其中一個原因,那裡留下了他的痕跡和體臭,但,真正導致東帝天死亡的,並不是他。

阿倫只好將目光重新投向繆諾琳,繆諾琳神秘一笑,低聲道:“阿倫,我們的計劃成功了,是漢弗裡殺死了東帝天,傀儡有了自我意識,殺死了自己的主人,準確來講,他們同歸於盡了!”

漢弗裡再一次迴歸星辰了?不,或許他從未復活過,是他過往驕傲的意志一直支撐着他,最後,也是那不屈的意志讓他選擇了屬於他的正義。

阿倫不禁嘆了口氣,想像着整個過程的曲折離奇,想像着屬於漢弗裡的光榮時刻,也不無感慨着這位老師戲劇性的下場,讓他成爲一個如巨星般耀眼奪目的男子,也讓他品嚐到刻骨銘心的仇恨,但現在,種種恩恩怨怨,都告一段落,畫上句號,從此,那個籠罩在心靈上的龐大陰影,不再、也無法如影隨形的跟隨他了……

怒浪和繆諾琳都沒有打斷阿倫的思緒,因爲他們都瞭解這位摯友多愁善感的一面。

直到好一會過後廠阿倫纔出言打破了這陣沉默,“東帝天,他,有留下什麼嗎?”

或許繆諾琳也曾爲東帝天感觸過片刻,但絕不會是三天後的現在,一說起這個話題,她的笑後份外動人,晃了晃手中灰色的冊子,“各國權臣貴族的一些見不得人的隱私和秘密,還有一些特殊商品的銷售渠道、東帝天所構建情報網的聯繫方式等等。呵呵,這玩意公諸於世的話,無數人將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阿倫可以想像繆諾琳拿到這本冊子時如獲至寶的神情了,冊子其中,大概也包括邪惡的魯迪斯先生吧!”他前兩天大概還在通宵達旦地慶祝大魔頭終於過世了,但過兩天他就會發現,另一個魔頭取代了東帝天的位置,繼續如陰影一般制約着他的人生。

阿倫淡淡一笑,說:“怪不得你上洗手間時也得帶上閱讀。

繆諾琳呵呵一笑,絲毫不覺尷尬,應道:“當然,這麼精彩的內容、如此跌宕起伏的情節,欲罷不能啊!”

怒浪看着悵然若失的阿倫,微笑道:“狂風,東帝天來會場前,還曾在桌上留下了一張紙條。

阿倫的眼睛裡立即涌現回幾分神采,不無期盼的望向怒浪。

怒浪從枕頭下將那張紙條取出,放到了阿倫面前。

上面確實是東帝天的字跡,只是很簡單的幾句話:

你有罪!別妄想再逃脫,去接受審判吧!人生如戲,只可惜我們都演砸了!

阿倫爲之一怔,這是東帝天對他自己說的嗎?他一早就知道會場裡有一個陷阱在等待他,但他還是迫使自己前往了?這是他良心發現,他忽然覺得生無可戀,還是……

怒浪沉聲道:“狂風,我想我們過往的猜測有偏差了。東帝天確實是雙重人格,只不過另一重人格隱藏得太深,讓人無法輕易捕抓……嗯,因爲我的任務完成了,某位神秘人來和我談了許多……”

說到這,他不由得瞥了繆諾琳一眼,他和繆諾琳之間可沒有和阿倫那樣親密無間的。

“我對你的秘密沒興趣。”繆諾琳灑然一笑,毫不避嫌的在阿倫脣上深深一吻,便站起來離去。

怒浪很是滿意繆諾琳的爽快,笑道:“我欣賞你,所以我不介意你在我脣上也來這麼一下。”

“可惜我介意!””

“砰”一聲,門已經關上了。

“長得真不錯,不過性格太過陽剛,作爲紅顏知己的話,我覺得她只適合一次性的!”怒浪嘖嘖評價。

阿倫笑道:“你胡扯什麼!”嗯,恭喜你,已經獲得了那個什麼終極奧義了吧?”

怒浪也笑了,不過笑得不算很愉快,他道:“什麼狗屎奧義,很多內容都似是而非,那個老東西也不多解釋,幸好看波特的樣子也惆悵得很,大概碰上了同樣的麻煩,現在我倆就看誰先低頭,與對方溝通一下、交換一下內容,看看那老東西有沒有晃點我們。”

阿倫笑容的弧度不禁大了許多,怒浪雖然對他的老師一直缺乏敬意,但像現在這樣的語氣,卻連基本的尊重都欠奉了。

怒浪聳聳肩,解釋道:“那老東西說他要回龍之島覆命了,他和我的師徒關係告一段落。他說我無需覺得虧欠他什麼,因爲他一直都把我當成工具來使用,現在使用完畢,就該丟棄,就像丟棄垃圾一樣,我這件工具,或者說垃圾,與他再無半點關係……哇塞,難聽的話就不一一重複了,但你聽,這像是爲人師表的話嗎?”

阿倫笑道:“聽起來,這條老龍倒是有趣得很。”

怒浪“呸”了一聲,才應道:“反正我和波特的封口令已經結束,以後我們愛怎麼談就怎麼談,因爲,龍族打算派出使節團訪問阿蘭斯。”

“啊!時間?”這可是一個可以改變整個阿蘭斯命運的計劃,阿倫不禁心動。

“老東西說,快的話,應該可以在一百年之內。”

阿倫不禁又笑了。

怒浪搖了搖頭,彷彿要將那頭老龍的影子晃去,才道:“回到前面的話題吧,老東西和我的最後一次談話,其中一個內容就是關於東帝天的——當年‘仁者事變’中,東帝天到底有沒有強暴鳳月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