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片狼藉的伊庫那克中心會場,阿倫就站在那盞剛剛跌落的巨型吊燈不遠處,破碎琉璃仍未停止跳動,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無規則的軌跡。

他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催動潛力,還欲轉身再戰,但一股陰柔至極的力量立即從小腹升起,以瘋狂的速度遊遍了他的全身。

體內那銀灰色的**就像碰上了火焰的煤油,瞬間熊熊燃燒,力量源泉的深處明明是無盡冰冷,但身體從四肢,到體內的五臟六腑,卻是滾燙得無以復加,視線變得漸漸模糊,繼而恢復清晰,然後又是模糊一片……

四周的人聲、兵刃碰撞聲、琉璃破碎聲,還有不遠處東帝天、怒浪、繆諾琳等人生死相搏的身影,彷彿在這個剎那變得遙不可及。

這是一種似乎已經被抽離出這個世界的迷朦和挫折,阿倫隱約醒悟,東帝天那全力一擊並沒有想像中簡單,他下了殺手,我的銀色沸點到了!

手腕上的鐐環不安份地發出低沉的嗡嗡哀鳴,在它那漆黑的表層,銘刻在其上的細小咒文開始閃動,就這麼繞着阿倫的手腕,一圈接一圈的飛速跳動起來,盡力安撫着血液的躁動。

阿倫從未見過元氣鎖反應得如此劇烈,如希拉女巫所言,保留在他手腕上的元氣鎖殘骸是精華部分,但這一點精華,似乎也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

我的生命就如此結束了嗎?

這個想法令阿倫不寒而慄,無奈這冰冷的寒意卻無法令他的體溫降低分毫,繼而,他又覺得一陣解脫的輕鬆,一切都到了終結的時候了……

我的一生就像在不斷剝着一顆洋蔥,過去爲了繼續而繼續,後來越剝越深,便總期待裡面會有些什麼,但最後,等待我的卻是一片空白……

自嘲的傷感化作一絲淡淡的惆悵,伴隨着寒流遊過他的心靈,但不遠處那道身影卻像一個懊悔的符號,刺激着阿倫的靈魂。一絲不甘從他跳動得越來越緩慢的心臟裡躍出,猶如一點火星,迅速化作熊熊烈火,片刻燎原。

他站在烈火的最中央,用力撥開那來自穹蒼的巨大的命遠之手,發出令衆神也爲之震撼的吶喊:就算天空不留痕跡,我也要證明我曾翱翔而過!

當他的視線再一次恢復清晰,四周的一切忽然都變得如此緩慢。

空氣裡浮游的細粒;腳下那剛剛落地,又再次跳起的琉璃碎片;彎頂上剛剛飛出的那羣白鴿,它們拍打翅膀的緩慢節奏,以及那脫落的羽毛、那收縮的雙腳……

甚至體內那急速流轉着的血液,在他這份特殊的感官世界中,彷彿也是徐徐而去。

還是無法撥開那該死的命運之手嗎?這就是死神即將到來前的預兆了,對嗎?死神先生,念在我曾經爲你做出的巨大貢獻;等會你的鐮刀莫要太過粗魯纔好,以我的潛質,到了地獄裡說不定就能取代你的位置……

淡淡的苦澀笑意浮上了他的嘴邊,不遠處戰局的變化落入他的眼裡,變得如此全面,幾乎沒有落下一絲一毫的細節,竟是一種他從未體驗的視覺世界。

怒浪的快劍灑出層層劍影,但阿倫卻清楚的看到劍身實體所在,其餘僅僅是軟劍劃過空氣的殘影所在,其軌跡清楚得就像畫一張白紙上的幾何圖;東帝天那看似飄移不定的身影,其實僅僅是稍快一拍的移動腳步;還有繆諾琳的銀鏈,其舞動的軌跡是從來沒有的清晰,如果從前覺得那是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舞蹈,那麼此刻變作了正在練習的舞步…

無論如何,此刻出色的預判能力告訴阿倫,一切正朝不利於他們的局勢發展着……

已緩過氣的東帝天不再受這些虛招所惑,身形一轉,將重心移往怒浪,竟是用受了重創的左肩一晃,那隻隱藏在袖子裡的黑手已穿過軟劍舞動出的星星點點,通直往怒浪心臟的位置點去。

怒浪顯然沒料到東帝天竟然在短短一個轉身的時間內,就看穿了自己的虛實,臉上僅僅稍稍一慌,良好的反應能力已令他立即作出反應,腳下一蹬,身體往後形成彎彎的弧度,整個人像燕子般滑翔,斜斜倒飛了回去,同時手一甩,一串飛刀立即脫手而出,取的並非東帝天,而是剛纔自己所站的位置,假如東帝天選擇的是從他那一側突圍,勢必將被飛刀命中。

逼開怒浪的同時,東帝天右手化爪,往繆諾琳抓去。身體轉動間,他恰恰避開了繆諾琳所有暗藏的殺着,黑色的袖子穿過所有的虛招,用並無受創的右手往繆諾琳的頭顱抓去。

繆諾琳勉強一側身,避開了要害,狠一咬牙,銀鏈的兩端就像長了眼睛般,盤旋而回,往東帝天的右臂纏去,打算硬受東帝天一擊,也要把對方的右手留下。

東帝天的右手卻完當肖失了,兩人間的虛空全是這一抓的殘影,失去目標的銀鏈“鏘”一下相撞到一塊,立即丁零當啷的相互纏繞在一塊,那隻消失的右手纔再次出現,輕輕地在那纏繞的銀鏈上彈了一彈,繆諾琳頓時如遭電擊,悶哼一聲,往後彈射而去。

大廳裡除阿倫以外的衆人,無一不從內心發出震駭的讚歎,何其神乎其技的武技應用,全是最平凡的招術,但在最恰當的時機裡使用,發揮出了驚人的威力,甚至還隱含兵法在其中,正確估量了怒浪和繆諾琳的決心、武技、反應、速度、力量……

很多人看來,東帝天似乎就是一個原地的轉身,也不見多大動作,就已將兩名同樣擁有絕世強者之名的對手遠遠擊退。

不過,唯有阿倫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東帝天的每一個動作,這些動作遠遠要比看起來的複雜。

捕抓到東帝天的每一個用心,甚至阿倫還認爲東帝天有不少的動作做得並不完美——這證明東帝天此時同樣不無惶恐?或者,罕有的重傷正影響着他……

這就是死神的視覺嗎?真是奇妙之極,那接下來,昆桑和斯蒂兒可就不妙了……

果然,東帝天順勢而進,從繆諾琳原來所站的位置穿過,那對黑色的袖子隨意而舞,提前切斷了昆桑與斯蒂兒準備合擊的路線。

昆桑兩人動作一窒,僅僅出現一瞬間的進退失據,已被東帝天的袖子扇得各飛往一邊,東帝天這才借力轉身而回,回程還順手劈掉了一個神聖聯盟的刺殺者,將奪過來的光輝十字軍再一次投射,往剛剛在天花板上穩住身形的扎斯町射去。

期間,東帝天的腳步竟無絲毫停留,彷彿是所有人都預先約定,還多次排練,只爲配合此刻他踏出如此得引流水、一氣呵成的優雅步伐。

扎斯町先生已無暇破口大罵東帝天對他的特別關照了,他慌忙藉着穹頂上的繩子,腰一挺,整個人立時急甩了出去,這才堪堪避開這雷霆怒擊,但頭上帽子被切掉了一半,帽子上那根彩色的羽毛飄然而降,捆在腦袋後的頭髮也被劍鋒削落,他那缺乏光澤的段段髮絲頓時越過羽毛,隨風而墮。

而他本人,則撞向了會場一側風琴狀的玻璃上,“匡啷”一聲,超過三十米的玻璃牆轟然而裂,漫天玻璃碎片迎着透射進來的陽光,折射出七彩光芒,翻滾而下。

同時,東帝天已返向怒浪前面所站的位置,這時,前面怒浪射出的飛刀纔剛剛在此掠過,他探掌往牆上按去,也不見如何使力,一個恰好可讓他通過的洞口砰然形成。

所有刺殺者的腦海裡都晃過了絕望的念頭,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難道也無法將這個魔鬼留下?以他這般兔魅一般的速度,讓他逃離此地,恐怕誰也無法將他追上了。

眼看東帝天就要在此穿出,身形卻在洞口外明顯窒了窒,一張深藍色的魔法網竟然已提前佈置在此,東帝天剛剛往外躍出第一步,魔法網就緊緊困住他的身體。

而主席臺那邊,波特正撐起身體,強扣指環,看那魔法網扭曲的形狀,不難想像他此時所承受的巨大壓力。

如此窘迫的情形,迫使東帝天第一次發出了怒嘯,撼動天地,會場整個空間彷彿也爲之顫動了一下。

他如同一頭受了傷的火系魔獸王者,燃燒自己的力量,來掙脫牢籠,以達繼續向前的目的。

只見他踏出了無比艱難的三步,終於“砰”的一聲悶響,那張凝聚波特最後一絲精神力的魔法網顏色一淡,無規則的晃動了幾下,隨之煙消雲散。

波特的胸口頓時如遭重擊,精神海翻起滔天巨浪,又一口鮮血狂噴而出,立即暈厥了過去。

然而,東帝天因魔法網的存在,身形一窒,爲所有人都爭取到了時間。

兩個埋伏在會場外的涅盤之地刺殺者窺準時機,同時橫斬向東帝天,取的都是常理下東帝天所無法躲避的角度。

盛怒下的東帝天不得不再次稍停腳步,一個匪夷所思的後空翻,將對方那合練多時的必殺技避過,同時袖子揮舞,那兩個本以爲偷襲得手的刺殺者,頓時一死一傷。

守在會場外圍的衛士們聞風而動,包圍圈成弧形往東帝天圍去,鋒銳的長矛利斧閃出逼人的寒芒。

然而,在東帝天眼裡,眼前這些凡兵便如同擺設一般,他身形如風,就這麼從人羣中徑直撞了過去,手一抓,還順手將一個衛兵抓在手裡,往內城河的方向一擲,腳下再輕輕一踏河邊圍欄,整個人已縱身而起。

在那倒黴衛士的哇哇大叫聲中,東帝天去勢漸止,正要往下一點—那以同樣速度飆射的衛士,以借到力氣,跳往對岸。

怒浪和繆諾琳已從後追至,銀鏈和飛刀同時甩出。銀鏈如同有生命的蔓藤,疾速追至,沿着東帝天的腳腕,飛速纏繞而上。怒浪的數把飛刀全數擲出,取的則是假如東帝天真能借到力氣,下一秒可能出現的幾個位置。

這時,會場邊緣弧頂一帶,剛剛撞碎玻璃的扎斯町方纔站穩腳跟,全身上下多處被玻璃的碎片扎得染紅,恍如血人。但他全然不予理會,一眼也沒看自己的傷勢,第三支弓箭在這關鍵時刻離弦而出,如閃電,般往奈帝天的頭顱疾射而去。

身在半空中的東帝天發出第二聲怒嘯,假如是隨意兩種攻擊組合出現,他也有把握借到力氣逃離,但這三者同時出現,而且還配合得天衣無縫,竟硬生生逼得他不得不被銀鏈扯回來,以此避開飛刀和利箭。

外面一片肅殺之氣,內裡處處是慌亂的人聲,充滿活力的陽光從弧頂的窟窿裡破入,照耀在阿倫的臉龐上,一滴晶瑩的汗水自他額上涌出,再緩緩流淌而下,他能清楚感覺到那道破牆之外,東帝天被逼退回欄杆之後,在狂怒中含恨出手,除了不少無辜的邊緣衛士死於非命,怒浪和繆諾琳也遭受不同程度的創傷。當昆桑和斯蒂兒的聯手技,將再度躍河的東帝天第二次拉回,東帝天最瘋狂的一面終於展現,竟不退反進,追着昆桑和斯蒂兒痛下殺手。沿途所經,不管是伏擊的刺殺者,還是英勇的邊緣衛士,再或是逃錯方向的倒黴外賓,東帝天根本不作分辨,見人就殺,鮮血迅速染紅了廣場上的大理石,惡魔猙獰的氣息與刺鼻的血腥味混雜在一起,瀰漫在整片空間。最令刺殺者心悸的是,刺殺的對象明明已身受重創,卻對他無法奈何,現在還反倒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刺客,所有人都變成了他刺殺的對象!”

眼看千鈞一髮,斯蒂兒即將被追至,已到了命懸一線的時刻……

阿倫手腕上鐐環的光芒終於盛達極致,那密密麻麻的咒文開始交錯纏繞,織出一朵朵絢麗的花瓣,到達盛極而破的境地,發出尖銳的共鳴聲!”

彷彿是對命運長久以來不公的抗議,又彷彿是對世情一次又一次束縛的抗爭……

飛龍沙漠裡那次不幸的變故,看似偶然,其實正是不遠處那個惡魔的所作所爲,是他的精心策劃,令父母死於非命,令族人含冤而亡,令他們全部變成了一具具毫無生命的行屍走肉!”

現在他就在面前的不遠處,復仇的最佳時機就在眼前,錯過了將追悔終生,能就此放棄嗎?絕不!”

雅玲她正是鮮花盛開的年華,卻因爲不是他所出,不具備亡靈惡魔的血統,他就狠下辣手,絲毫沒有因神龍是他的故土而有所顧慮,親手導演了神龍王座主人的死亡,毀滅了他故土的旗幟!”

殺害自己生命中最重要一個女人的兇手就在眼前,最佳的復仇時機正降臨在這個時刻,難道就此放棄嗎?絕不!”

阿蘭斯人類土地上萬千人流離失所,這場該死的戰爭摧毀了多少人的家園和夢想,也全因面前這個男人爲了一己之私,妄圖要整個世界爲他而改變,妄圖顫覆所有人的生命,現在還妄圖禁錮自己的身體,禁錮自己的靈魂!”

我絕不就此放棄!”就算死亡,我也要看着他早我一刻斷氣!”就算下地獄,我也要把他一同拖進深淵!”

一聲金屬“啷”的碰撞巨響,恍如阿倫內心的怒吼,元氣鎖最後的鏈環龜裂成無數碎片,迅速化爲粉末,一點一點飄舞在那道射入會場的陽光之下。恍如他靈魂深處,在烈火燎原的中央,他終於推開了那隻巨大的命運之手!”

沉寂已久的力量就像沉睡千年的火山,轟然爆發,洶涌而出,衝擊着阿倫被禁錮的身軀,那令人顫慄的能量就像窗外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身軀,照耀進他的靈魂,注入無窮的生機和活力。

他的腳尖輕輕一點,腳下那柄“飄零劍”立即疾射而出,化作一道藍色的弧線,逕直穿過會場的厚牆,仍不作絲毫停留,“叮”的一聲,已插在東帝天和斯蒂兒之間,恰到好處的封住了東帝天攻擊的路線。

像是感應到有什麼事發生了,東帝天放棄了追擊,凝重地轉過頭,彷彿能透過那堵厚牆,與阿倫的目光相撞在一起。

那份熾熱的仇恨,就算是東帝天如千年冰山一般的冷酷內心,也禁不住打了個哆嗦。接着,他發覺,這種名之爲“恐俱”的特殊情感,到底有多久沒有降臨在自己頭上了……

這個念頭方纔在腦海一閃而過,那雙熾熱的眼睛竟已來到面前,恐懼頓時在東帝天腦海裡加深了幾分。我竟然也無法看清他的動作了,迪.阿倫,你的潛力終於被完全激發了?

東帝天尚且如此,四周衆人的感覺更甚,阿倫彷彿是憑空出現在了廣場上。

他身子探前,湊近東帝天的面孔,彷彿要看穿黑色罩帽裡那片陰影的乾坤。曾親身體會過東帝天到底有何等可怕的繆諾琳、斯蒂兒和昆桑,瞳孔也爲之收縮,呼吸也暫停了剎那。

不過誰也沒料到,阿倫接下來竟是搖頭說:“沒想到這麼近了……還是看不清楚你的樣子!”

東帝天閣下何曾受過這樣的挑釁,怒嘯一聲,右手已從袖子裡的陰影中探出,看似緩慢,其實迅猛無比,彷彿能撕裂整片空間,周圍每個人都能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壓力迫體而來。遠離力量中心已如此,身爲攻擊目標的阿倫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但阿倫僅僅是微微垂下頭,看着那漸漸靠近自己心臟的黑手,像是呆住了。靠得最近的斯蒂兒痛苦的閉上眼睛,不忍再看。

直到那黑手眼看要穿過心臟,阿倫才擡起了手,輕輕一拍,就已把東帝天近在咫尺的襲擊給化解了,拍開那隻黑手就如拍開面前的蒼蠅般,輕描淡寫,彷彿根本沒使用上任何的力氣,還順便一按,就將仍插在東帝天左肩上的弓箭,完全按進了他的體內,銀灰色的**頓時如泉涌般噴出。

阿倫笑道:“像你這麼冷酷的男子,肩上插支箭多不雅觀,你瞧,現在是不是順眼多了!”

東帝天痛哼了一聲,這沉悶的聲音卻像帶着某種魔力,聲波跳動間,激射往四周每個人的耳膜裡,令人煩躁間只覺耳膜轟鳴、幻覺重生。倒在地上的斯蒂兒一臉茫然,顯然陷入了短暫的呆滯狀態。最近的那些衛士更是不濟,一個個緊緊捂住頭顱,發出痛苦的呻吟。

大地忽然裂開無數道細縫,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裂痕漸漸擴大,火紅的熔岩正從其中噴涌而出,那些地獄深處的怨靈和惡魔齊聲發出令人悸動的哀號,那聲響彷彿能讓靈魂也爲之共鳴的顫慄……

但這些幻覺僅僅在阿倫的感官世界裡一閃而過,一切就已恢復平靜,天空的陰霾依然在慢慢放晴,內城河仍在一側安靜流淌,只是面前東帝天的雙手正漸漸靠近,由小變大的轟至自己面前,恐怕自己剛纔若因幻覺而多錯愕一陣,那麼下一秒已被轟成一具毫無生命氣息、血肉模糊的屍體。

阿倫腳尖一轉,身形一側,就已將這雙重攻擊閃躲開,口中笑道:“好險!”差點讓老師你爲我上了最後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