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被大雨沖刷過的伊庫那克份外潔淨,明月纔剛上半空,街上的行人已漸漸稀少,城內人工河加速了運轉,嘩啦啦的響個不停,本該噪耳的聲音,卻令阿倫感覺到了一份洗脫浮華之後的寧靜。

各國貴賓們所居住的小莊園,被重兵把守着,不過阿倫就這麼在他們眼皮下穿過,然後再在他們眼皮下的不遠處變回了藍雪雲的模樣。

代表自由天堂那棟別墅的大斤仍燈火通明,阿倫知道,那是他們在等待藍雪雲大人的歸來,這是一份揉合有崇拜的期盼,不單是在期盼他今夜的歸來,更在期盼他明天如何去重拾山河。

他正思考着這一次該編個什麼樣的故事,來解釋他爲何忽然失蹤,右方的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響指,這響指打得很有學問,剛好在大風拂過時打響,假如是平常人,或許什麼也聽不出來。

阿倫立即改變了方向,往右方閃去。

樺林邊上有一座小小的假石山,石山背後的那片陰影形成了常人視線的死角帶,怒浪坐在其中一塊矮石上,正自得其樂的喝着酒,面前還鋪開一層厚厚的乾布,上面全是各種各樣的熟食。他拋了個小酒壺給阿倫,哈哈一笑便算打過了招呼。

阿倫也不客氣,坐到他身旁的另一塊石頭上,拿起一隻羊腿就啃了起來,竟然還是溫熱的,可見怒浪也是剛來不久。

在這樣的漆黑中,怒浪一對眼睛完完全全變成了暗綠色,這如同珍貴寶石一般,頗是耀眼。

阿倫不由得笑道:“你這個模樣如果專門躲在街道末端的漆黑處搶劫,保證不用動手就能搶個盤滿鉢滿。”

怒浪點頭道:“你說對了,剛纔我就是去街道盡頭那裡,本想買點原汁原味的邊緣烤肉,那位大伯剛熄燈關門,一看見我,就差點暈了過去,所幸他遇到的是善良的我,我將他扶住了。他很感激我這種充滿騎士精神的行爲,一聽我是買東西的,馬上說你愛多少就拿多少,真是位慷慨的老伯,臨別了還告訴我對面那家鋪子有酒賣,哈!狂風,不用錢的東西吃起來,是不是特別有味道?”

“我覺得這樣是不對的,怒浪。”阿倫津津有味的啃着,含糊應道。

怒浪笑道:“哈!我倒忘了,這方面你纔是真正的無賴,我僅僅是個客串的……嗯,扎斯町都和你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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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倫點點頭,說:“他說得很詳細,剛開始我還以爲在聽童話故事。

怒浪若有所思的灌了一口酒,“那就好,他所要遵守的規矩是屬於第三代龍之隱士,可以說出很多我無法說出的話……”

阿倫疑惑的問道:“其實我有一件事尚未完全弄清楚,龍之隱士到底有多強?”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你覺得他們應該到什麼程度呢?”

“在我想像中,他們咆哮一聲,就直衝雲霄,重回龍形,摔擺肥臀,吞雲吐霧,猙獰非常,哇哇狂叫着,俯瞰大地。東帝天在哪?哦,在那,一頭俯衝下去,半個飛龍沙漠變成了綠洲,若干年後,東帝天也變成了綠洲的肥料……”

“哈哈!”怒浪拍着大腿笑了起來,“什麼亂七八槽的想像,太荒誕了,有這麼誇張,還需要我們嗎?”

“我知道沒那麼誇張,所以還是等你說。”阿倫微笑眨眨眼,讓問題回到原點。

怒浪想了想,才認真對着旁邊一塊石頭喃喃道:“石頭啊石頭,阿蘭斯大陸對於龍族而言是一處力量禁制地,在這片土地上,他們無法化回龍形,除非,死亡……所以,龍族對這片土地漸漸重視,認爲這是神考驗他們意志的聖潔之地,視爲未來龍族重要的修行地之一。不過,就算他們在人形狀態下,其實力也足夠震撼阿蘭斯了。

“比起東帝天如何?”阿倫忽然想起怒浪並沒有跟東帝天交過手,又改口道:“那比起亞特拉克如何?”

怒浪又是認真的想了想,才緩緩的搖了搖頭。

阿倫的心情立即涼了一半,所想像中的強援並沒有想像中強大,他連忙在腦海裡搜索下一個比較座標,一時間想不到比較好的,乾脆說道:“那比起我如何?”

怒浪乾脆瞪了瞪眼,對着那塊石頭低嚷道:“石頭啊石頭,沒想到你這麼看得起你自己,龍游淺水也是比那些蝦米強大的。

阿倫笑罵:“喂,石頭也是有自尊的。”心裡卻是一鬆,強援雖不如想像中強大,但也足夠強大了。

怒浪又認真對着那塊石頭道:“石頭啊石頭,勸你還是腳踏實地,不要太過依賴他人,如不到必要時,龍之隱士都不會動手的,在這片禁制的土地上,他每使用一次能量,壽命就會減去一百年。”

這樣的事實無疑就像一記重拳轟在阿倫的肚子上,他稍稍彎腰,終於也把那小酒壺拾起來,擰開蓋子灌了幾口,同時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怒浪顯然對他的老師,第四代的龍之隱士並沒有足夠的尊重,而且對龍之島恐怕也沒有多少歸屬感,爲何也奮不顧身的主動參與這次死亡行動呢?

他不恥下問,低聲道:“我和石頭再想請教一下,參與這次刺殺行動,是你的畢業考題,還是龍之隱士承諾了什麼好處給你?”

怒浪卻提起了那頭烤全豬,對着豬腦袋說:“豬頭啊豬頭,假如成功了,我就能拿到夢寐以求的暗紅漩渦的終極奧義,相信另一個魔法師也是爲此而拚命的。”

阿倫眨着眼,一時間也沒將自己已從石頭升級爲豬頭放在心上,疑惑道:“什麼什麼奧義?這麼老土的名字,該不會是某種秒殺千軍萬馬的武技吧?還是,魔法?”

這個問題令怒浪暗綠色的瞳孔裡閃過了深邃的憧憬,他輕聲道:“豬頭,那是一種復活術!可以讓你通過某種複雜的儀式,召喚回歸星辰深處的英靈,不過肯定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要不然龍族早已水生不死了,對嗎?不過,無論多大代價,我想那都是值得的……”說着說着,聲音竟是溫柔了許多。

“什麼?!”阿倫失聲道,一股強大的渴望已從他腦海深處躍起,化爲熱量,迅速遊遍他全身,滾燙着他的靈魂。

“喂,你鬼叫什麼,惹來衛兵讓他們發現我們在這裡偷吃,多破壞我們傳說中的形象啊!”怒浪不滿的抱怨。

阿倫手中的食物和酒都掉回到乾布上,他雙手摩擦着,看着怒浪。

怒浪只好道:“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有問題就繼續問吧!”

“那個……不知道第四代龍之隱士還收不收弟子?”阿倫很有誠意的說。

“什麼……”這回輪到怒浪提高了聲量。

“我是認真的!”

怒浪只好又提起那頭烤全豬:“算了吧,豬頭,你年紀可能太大了……”

“……”

驀地,三長兩短的貓叫聲從假山後傳來,哀怨得令人心碎。

怒浪評價道:“有隻貓**了。”

阿倫卻將頭探出了外面,也迴應了兩聲貓叫,叫得同樣飢渴。

“原來是兩隻貓**了。”怒浪喃喃評價,他想了想,坐到了旁邊的石頭上去,因爲有人進入這片小空間的話,那他原來的位置很可能會變成坐在中間的位置。

眼見怒浪一臉自然的更改了位置,阿倫只能笑笑,眼見波特一臉歡容的小跑了過來。

星雲學院之後,波特還是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與娜娜小姐幽會,不過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剎那,因爲他發現幽會的小空間裡還多了一件礙眼的事物,不過他的笑容馬上又恢復了,儘管淡了許多,“喲,原來在聚餐啊?”

波特眼中那件礙眼的事物,像是想了想,從袖子裡又變出了一小壺酒,還故意扭開了,遞給波特,笑道:“邊緣的好酒,雖不如南方的酒入口醇厚,但勝在夠爽直,後勁十足。”

波特猶豫了一下,纔將那小壺酒接過,還立即往喉嚨裡灌了一口,點頭讚道:“好酒!”

他也從袖子裡變出了一盒煙,微笑道:“來根菸,克洛諾斯!這煙雖不像北方的菸草濃烈,但好就好在其淡雅,不會傷及腎肺。”

怒浪伸手取了一根,波特指尖一劃,已經燃出了蔚藍色火焰,親自爲怒浪點上。

怒浪悠然吸了一口,也讚道:“味道確實不錯!”

阿倫站在一旁,飛快的眨了幾下眼,他覺得這場景有點像是兩個某鶩不馴的黑幫老大在談判,而自己就有點像是個一臉傻笑的中間人,專門負責傻笑,基本不需要對白。

不過,他覺得首先要回到自己的位置,要不然波特也不會坐下。

果然,他纔剛坐下,波特就順手拿起乾布上的一包花生,坐到另一邊,啃了兩粒。

怒浪忽然轉過了頭,沉聲道:“花生有毒!”

波特一怔,怒浪才笑道:“呵呵,開玩笑的!”

但事實上,怒浪後面那句話尚未出口,波特已繼續咀嚼了。對此,怒浪樂呵呵的笑意有點像是乾笑了。

“我忽然想起了童年,那個時代呀,充滿了童真……”波特淡淡笑道,沒說出的潛臺詞自然是“你令我想起了童年的幼稚”。

“是呀是呀,長大以後的心機就越來越重了……”怒浪是如此迴應的。

“……”

阿倫覺得坐在兩人中間有點頭大,他們異常友好的相互招呼着,好像都恨不得把身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招待對方,然後再借這件事物來暗損一下對方、誇獎一下自己,身邊任何事物好像都能成爲攻擊的利器……

如果這兩個傢伙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一定會津津有味的看戲,無奈生平男性摯友僅此兩位,於是他打圓場道:“哈哈,今夜的月亮真是圓啊!”

“北方的月亮便是這樣,親切得像是毫無距離。”

“欣賞是需要距離的,所以想欣賞月亮的皎潔,還是南方比較適合。”

“……”

阿倫眼看沒完沒了,趕緊插入道:“那邊樺林裡的樺木,嘖嘖,真是長得英俊瀟灑、英姿颯爽呀,一看到就令人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

“什麼亂七八糟的形容啊,哈哈……”很難得,怒浪和波特竟然同時爽朗的笑了。

不過接着,波特又道:“北方樺木的線條總嫌太過粗野,少了點氣質。”

“是呀是呀,南方的樺木氣質過人,不過一場稍大的風沙就可以將它們連根撥起。”

“……”

阿倫一拍額頭,沉聲道:“好了,讓我們討論刺殺計劃!”

這好像是他們間最大的共同話題,果然,兩人立即閉嘴了,關係到自身生與死的問題,再爭論是愚蠢的—南方人和北方人死了,都將是冷冰冰的屍體一具。

阿倫用樹枝勾勒出同盟會議的會場,沉聲道:“我不知道你們原來的計劃如何,但不久前,我聽到了一個不錯的計劃,它的成功率應當算是相當高的,因爲這個計劃最大的優勢在於,提前一步知道東帝天的行動,他也將參加這次的同盟會議,你們看這裡……”

“等等,狂風,你畫的是什麼,同盟會議的會場?”怒浪疑惑道。

“當然,不然你以爲那是什麼,明天我纔會去實地考察,地圖偏差一點點自然是允許的波特喃喃道:”原來是這樣,戰友……我本來還以爲你專門畫陀牛糞來警告我們得閉嘴,原來是我想太多了。“

阿倫強控住自己沒有惱羞成怒,把那確實頗像牛糞的地圖擦去,又重新很認真的畫了一幅,繼續講解道:“諸位,請看這裡……”

不過,又有人插嘴了。

“這和剛纔那個有區別嗎?”

“平心而論,好像剛纔那張會比較好一點……”

“閉嘴,波特,狂風好像快要哭了……”

“……”

阿倫帶着一身疲倦回到自己的寢室,正準備倒杯熱奶茶慰勞一下自己沙啞的喉嚨,身後窗戶的方向就像是起風了。

然而,這風吹得如此緩慢,如果是在往日,阿倫相信自己定在不經意間,就將它忽略了過去,但曾大膽不諱的遠距離觀察過東帝天,再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過東帝天的一切,阿倫察覺自己對於東帝天,在心靈交鋒上有了質的改變。

他能感應到,東帝天剛剛進入他的房間,現在還坐在他的軟椅上,恰恰就是繆諾琳今天所坐的那一張。

阿倫始終沒有回頭,將奶茶緩緩倒入水晶杯,手也沒有抖一下。就像往常一樣,他轉過身來,發覺東帝天正翻看着保羅今天擺放在這裡的報告,舒適自然得就像回到家裡。

阿倫剋制住內心的某種衝動,僅僅是淡淡問:“要來杯熱奶茶嗎?”

“不用。阿倫,過來坐!”東帝天的聲音冷冰冰的,就像此刻窗外流動的空氣。

阿倫喝了口奶茶,劃了根火柴,遠遠扔進壁爐裡,“轟”的一聲,熊熊的火焰消洱了不少寒意,令房間恢復了暖色調。他來到一組沙發上坐下,恰恰正是在東帝天的對面。

他淡淡道:“下次來的時侯,敲敲門,哦,不對,是敲敲窗戶,讓我好有點心理準備。

東帝天沒應阿倫,卻另起一個話題,“重回邊緣,感覺可好?”

好極了,剛纔還和別人一起討論如何把你宰掉呢!阿倫心裡是如此想,口中卻是淡淡的回答:“哀傷、茫然、失落……嗯,說不清。

東帝天又將手中的報告翻過了一頁,淡淡評價道:“自由天堂的情況比想像中還要槽糕還不是你老人家一念之間造成的?!阿倫心中暗忖,口中應道:”是啊,國破家亡,四個字高度概括一切!“

東帝天擡頭看了阿倫一眼,那罩帽中漆黑一片,其中彷彿一片混沌,誰也無法洞悉其中的表情,他淡淡然的說了一句,“阿倫,你好像很久都沒真心叫過我一聲老師了。”

阿倫抿了抿嘴脣,儘量不讓內心的感情浮上面龐,心中一陣狂躁的憤怒:混蛋,你想想你都幹了些什麼,此時此刻竟然還妄圖老子尊敬的稱呼你!往日的愚昧矇蔽了我,今日的憤恨在激勵着我,明日你那骯髒的銀灰色血液將洗脫我的屈辱和憤恨,卻水遠也洗不清你的罪孽!

就在阿倫心神躁動的剎那,異變忽起!

整個空間彷彿被什麼力量扭曲了一下,連壁爐的火焰也停頓了剎那,一根手指已經由遠而近,直指阿倫咽喉,明明看似無比緩慢,但是卻在剎那來到咫尺距離。

阿倫自內心深處生出一種彷彿無法抵擋這份力量的恐懼感,耳邊“轟”的一聲,地獄中的怨靈彷彿齊齊而動,高聲哀鳴,淒厲之極。

在刺耳的幻聽中,阿倫的腦海不由得響過一個聲音:不好,老傢伙難道發現了什麼破綻,要先下手爲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