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天空中彤雲密佈,片片雪花從空中灑落,呼嘯的北風吹過,夜晚的街道上幾乎看不見行人。
一匹漆黑的駿馬在雪地上飛馳着,馬背上的少年十五歲出頭,俊美無雙的臉上滿是焦慮,他身上的黑色披風飛揚着,抖落無數雪花。馬兒跑過的地方,印下一長串腳印。
酒館與青樓裡燈火明亮,喧譁的笑鬧聲不時傳出。大門兩邊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晃,橘黃色的光芒映照在無垢的雪上。
馬兒停在一家名爲“百花集”的青樓前,少年利落地翻身下馬,守在門外的護院認得他,隨即迎上前來。
“二少爺……”
葉啓軒把繮繩交給他,粗喘着問道:“我父親呢?”
“葉老爺在牡丹廳……”護院話音剛落,葉啓軒已經一個箭步飛奔進屋內。
富麗堂皇的牡丹廳內——
香樟木大圓桌旁坐滿了客人,首座上的是一名四十歲上下的男子,他身着酒紅色長袍,身材魁梧,虎背熊腰,面貌剛毅俊朗,薄脣上蓄着一字胡,眼內精光閃爍。
桌上的大都是年紀與他相仿的男子,有的穿西服,有的穿長袍,每個人身旁都攬着一個嫵媚動人的美女。
衆人正在飲酒談笑,濃妝豔抹的老鴇拉着一名靚麗的少女過來,對首座上的中年男子道:“葉老爺,這位就是新來的雨晴姑娘。”
“哦?”葉繼興放開了身旁的美女,扭頭看去。
老鴇把杜雨晴一推,後者朝葉繼興微微欠身,細聲軟語地喚道:“葉老爺……”
葉繼興一聽這軟糯嬌媚的聲音就來興趣了,將她拉到腿上坐下:“來,給老爺好好看看。”
杜雨晴含羞擡頭,只見她膚白脣紅,柳眉細彎,眼內水波流轉,右眼角下一顆淚痣,更是讓她媚態十足。
“好好……真是不錯啊。”葉繼興哈哈一笑。“今年幾歲了?”
杜雨晴柔聲答道:“回老爺的話,雨晴今年十七歲了。”
老鴇附在葉繼興耳邊道:“雨晴姑娘童貞還在,今晚,就交由葉老爺處置了……”
葉繼興一聽,更加來勁了,他勾起杜雨晴尖削的下巴,色眯眯地說:“行,今晚老爺一定好好疼愛你。”
杜雨晴羞赧一笑,老鴇朝她投去一個示意的眼神。杜雨晴是她花重金買來,琴棋書畫栽培了多年,準備培養成花魁的,對方也很懂事聽話。看來葉繼興這位大金主對杜雨晴很歡喜,老鴇一想到今後又多了一棵搖錢樹,不由得喜上眉梢。
她正要扭着肥臀離開,房間的門猛然被推開,一道黑色身影閃了進來。
葉啓軒一眼就看到人羣裡的父親,他快步跑過去。葉繼興見兒子來了,濃眉不悅地一皺。他懷裡的杜雨晴見了如此英俊的少年,不由得一怔。
“父親!”葉啓軒一來就跪倒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道:“父親!求您去見見母親!她快不行了!”
葉繼興看都不看兒子一眼,對一旁的家丁道:“誰讓他進來了?快攆他出去!”
兩名家丁正要去拉葉啓軒,被他揮開了,他繼續紅着雙眼懇請道:“父親!求求您去見見母親吧!她真的撐不住了!”
“她三天兩頭就說撐不住了!過幾天還不是照樣生龍活虎的?”葉繼興無情地說。
“父親!求您去見見她!”葉啓軒跪着爬到他腳邊,扯着他的衣袍高聲哀求:“母親只是想見您最後一面而已!”
杜雨晴早已離開葉繼興腿上,慌忙退到一旁。桌上其他人都交頭接耳起來,葉繼興覺得面子過不去,他使勁把兒子踢開,惱羞成怒地吼道:
“你快給我回去!這是你該來的地方嗎?”
“父親!求您跟我去見見母親!”葉啓軒不折不撓地拉住他。葉繼興對家丁怒嚎:
“還愣着幹什麼!快把他攆走!”
幾名身強力壯的家丁一擁而上,扯着葉啓軒起來。
“放開我!”他瘋狂地怒吼,一下就把他們推開了,一名家丁撞倒了一旁的屏風和花瓶,女子們失聲尖叫,老鴇也慌了神,屋內一下子混亂起來。
葉繼興更加惱怒了,狠拍桌子罵道:“你敢在這裡給我胡鬧!快點給我滾!”
“我不走!”葉啓軒吼回去:“您不跟我去見母親我是不會走的!”
“好啊你!敢在我面前撒野了!”葉繼興對老鴇吼着:“還不讓人把他趕出去?!”
老鴇只好跑出去喊着:“來人啊!快來人啊!”
葉啓軒又被幾名家丁架住,他兩眼發紅,不肯放棄地喊着“父親!母親她真的不行了!求求您念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去見見她吧!”
“等她真的不行了再說吧!”葉繼興冷血地說。
“父親!”葉啓軒還想衝過去,被趕來的兩名護院扯住。四五個壯漢強行架着他,將他拖離房間。
“父親!求求您!您去見見母親吧!”葉啓軒的聲音漸漸飄遠,葉繼興若無其事地整了整衣服,重新坐了下去。
葉啓軒被推了出來,大門砰地關上。手持棍子的護院往門外一站,再也不許他靠近。他擡頭看去,窗戶依舊燈火明亮,裡面的人繼續在作樂,葉啓軒惱怒地狠捶了一下柱子。
時間已經不早了,葉啓軒只得牽來自己的馬兒,上馬離開。馬兒一路狂奔,最後來到一處小院落前。
葉啓軒下了馬,焦急地跑入屋內。
一名身着粗布衫、三十出頭的女子慌忙迎上前來,她看了看他身後,抖聲問道:“少爺,老爺他……”
葉啓軒沉痛地搖了搖頭,秋萍輕輕擦了擦眼淚。葉啓軒快步走進裡面的房間,簡陋的牀鋪上,躺着一名瘦骨嶙峋的婦人,她雙眸緊閉,嘴脣乾裂,原本豐潤的臉頰深深凹陷,唯有從那秀美挺翹的鼻樑,還能依稀看出她當年的美麗神采。
葉啓軒跪倒在母親身前,握起她枯枝一般的手,一隻碧綠的翡翠手鐲鬆垮垮地套在她手腕上。劉鬱芳無力地睜開眼,看了看兒子。葉啓軒努力忍着眼裡的淚,不讓自己流露出哀傷的神色,他撒謊爲母親鼓勁道:
“娘,您再等等……爹爹他……很快就會來了……”
劉鬱芳悽苦地笑了笑,那個與她同牀共枕十餘年的男子,她豈會不曉得他的性情?自從自己被趕出來,對方就沒來看過她一眼,現下,是更不可能來了。
她氣若游絲地說着:“不會來的……”
葉啓軒痛苦地閉了閉眼,淚水終於滴下。牀頭一豆小油燈,將昏暗不明的光芒投射在劉鬱芳了無生氣的臉上,她合上了雙眼,氣息逐漸微弱起來,葉啓軒握緊她的手,悲愴地低喊:“娘!父親馬上就來了!您要支持住啊……!”
他身後的秋萍已經泣不成聲,劉鬱芳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她嘴裡的氣進的少出的多,雙脣微微顫抖着,似乎想說什麼,葉啓軒連忙湊近母親。
“……”劉鬱芳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雙手終於失去生氣地垂落下去。
“母親!母親!”葉啓軒淚如雨下,握着她的手哀嚎。劉鬱芳的雙眼已經永遠閉上,再也聽不見他的呼喊聲。
牀頭的油燈,油已耗盡,火光漸漸縮小,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