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堡果然不愧爲望月堡,原來,在堡頂上看月亮,真是這麼愜意啊!
入夜時分,月靈躺在半圓形的乳白色屋頂上,以手枕頭仰望着天邊的明月,目光氤氳中透着一絲甜蜜。
“天哪,水姑娘上屋頂了!萬一出了事,我們可怎麼跟族長和少主交代啊?”院子裡,一大羣僕役丫鬟們手足無措地看屋頂上的月靈,滿臉大禍臨頭的苦相。
忙亂中,得到消息的樊通匆匆趕來,看到眼前的情景時,他差點昏厥過去。族長還沒回來,少主又臨時有事出去了,他剛纔去接待了一個訪客,不過才離開一盞茶的工夫,怎麼就出了這種亂子?
二話不說,他“嗖”的一聲躥上了屋頂,準確無誤地落在月靈身邊。
見他突然出現,月靈不禁怔了怔,隨即擡起頭來衝他笑:“樊大哥,你也上來看月亮啊?想不到,你還挺懂情趣的!”
情趣?樊通的面頰頓時劇烈抽搐起來。滿院子的人都快被她嚇得魂飛魄散了,可她居然還在這裡跟他談什麼情趣?
清了清嗓子,他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水姑娘,這裡太危險了,我帶你下去吧。”
“有什麼危險的?我能上得來,就能下得去,哪用得着你帶?”月靈又躺了下去,“如果你是來陪我的,就坐下來跟我聊聊天,如果不是的話,那你就下去吧,我還想再呆會兒。”
“水姑娘,你……”樊通爲之氣結。他生來口拙,不知該怎麼繼續勸說她纔好。強行把她抱下去?這未免太失禮了,可是,總不能任由她呆在這裡吧?他抓耳撓腮地沒了主意。
“樊通,如果她不想下來,就讓她一個人呆着去吧!我們走!”
一個清朗的語聲在庭院中響起。月靈心絃一顫,坐起來俯首朝下面看去。
“少主!”
“少主!”
一片驚喜的呼喊聲中,浩原穿過人羣大步行來,一如當初出現在火刑臺前的從容與穩健。不過,今日他的打扮與前往白水城時截然不同:一身式樣簡潔的長衫,沒有任何修飾,一頭長髮未加束結,隨意地披散着,瀟灑中帶着幾分狂放。這樣的他,直把月靈看得目瞪口呆,心神也不自禁地飄忽起來。
呆望着他一直走到樓下站定,月靈這才猛地回過神來,氣哼哼地伸出頭去道:“哎,你這算什麼意思……”
趁她說話的時候,浩原擡頭對樊通使了個眼色,平時頭腦一向並不活絡的樊通這會兒倒是機敏得很,立即會意地閃到月靈背後一把抱住了她。
觸到她柔軟馨香的嬌軀的那一剎,樊通胸中一陣熱血沸騰,心撲騰得幾乎要從胸膛裡跳出來,腳也不自禁地軟了軟,差點自己先掉下去。深吸了口氣,他閉着眼睛抱起月靈,沒頭沒腦地往下跳去。落地的時候,幸虧浩原伸手扶了他一把,纔沒讓他和月靈一起滾倒在地上。
訕訕地睜開眼睛,他看着身旁的浩原含愧道:“少主,是我沒有照顧好水姑娘,我……”
“不是你的錯!”浩原放開手,把目光轉到了月靈身上,“下來,跟我走!”他的表情威嚴中帶着寒氣。
沒想到,這男人平時一副看似萬事不縈於懷的樣子,生起氣來的時候還真是蠻可怕的。月靈縮了縮脖子,乖乖地從樊通懷裡爬了下來。
“我……”她嚥着口水賠笑地開口,話音未落,浩原不理不睬地轉身就走。她急切地追上前去,不假思索地大聲疾呼:
“浩原!”
渾身一顫,浩原驀然停下了腳步。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月靈叫自己的名字,柔柔的,怯怯的,嬌憨而依戀。一瞬的失神後,他的心房深處似有股熱流沸騰起來。
緩緩回過頭去,他的眸中又恢復了慣有的柔色,其間,還隱約閃爍着一絲夢幻般的晶瑩……
* * * * *
“考慮清楚了,不想要這個孩子了?”
把依依不捨地離開屋頂的月靈“押送”回房後,浩原心情複雜地盯着她瞧。昨天,他鄭重地跟她談了一次,要她儘快想清楚到底要不要這個孩子。如果不想要的話,必須抓緊時間處理,否則日子久了就不好辦了。
“你說什麼?誰說我不要了?”月靈差點又要暴跳如雷。
“那你幹嗎爬到屋頂上去?”浩原咬牙瞪她,“我還以爲你想把他摔死——或者嚇死,連打胎藥都省了!”
月靈怒氣頓止,臉挫敗地垮了下來。“會嗎?”她一臉的疑惑,“我還以爲,早點讓他鍛鍊一下,將來他的膽子會比較大!”
浩原哭笑不得地暗自嘆氣,心想回頭一定得找位生過孩子的僕婦來跟她好好聊聊才行。
“我是不是傻透了,什麼都不懂!”
沮喪地一噘嘴,月靈坐下來悶悶不樂地趴到了桌上:“關於這個孩子的問題,我一直做不了決定,我想,如果我娘在世的話,一定會告訴我到底該怎麼做的。記得你跟我說過,我娘是在新月初升之夜生下我的,還說我身上有着月神賜予的靈氣,那麼,如果我能多接近月亮一些,應該就能體會到我娘當時的心情,感受到她給我的指引吧?”
說到這裡,她有些恍惚地笑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我好像……真的看到我娘了,她在月亮裡對着我笑,很美,就像個神仙。我看着她……哭了,忽然覺得自己很幸福。正因爲有個那麼愛我,不惜用生命來保護我的孃親,現在,我才能坐在這裡看月亮,在這裡哭,在這裡笑……如果當初她放棄了我,世上根本就不會有我這個人。所以……”
她低頭輕撫自己的小腹,悵然道:“我也不忍心剝奪他到這個世上來走一遭的機會,可是……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像我娘愛我一樣的勇氣和力量來愛他,如果給他生命,卻又無法給他足夠的愛,那豈不反而是一種殘忍……”
心神震顫地看着她,同樣自幼失去母愛的浩原眼底突然有種淚意涌動的酸澀。此時的他方纔明白,月靈之所以會上屋頂,原來是懷着如此複雜的心情,她並沒有在胡鬧,是自己錯怪這可憐的姑娘了。
輕嘆一聲,他抑下滿心洶涌的波濤,對月靈展開了一抹憐惜的笑容:“如果你真的想留下他,那就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別的什麼都不用擔心。你一個人的勇氣和力量不夠……那就再加上我的,兩個人的加在一起,這樣總該足夠了吧?”
“兩個人?”月靈一怔,擡頭望向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對,兩個人,你,和我!”浩原堅定地點頭,目光中漫溢着微帶悽色的溫柔,“直到……上天不給我時間再陪你……或者,你已經找到更合適的人陪伴你的那一天……”
“不!我誰都不找,我只要你陪着我!”
脫口而出的急呼中,月靈一把抓住了浩原的手,抓得緊緊的,就好像生怕一鬆手,他就會從自己面前消失一樣。
“靈兒?”浩原愕然凝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會離開我的,是不是?”
月靈把他抓得更緊了,清澈的剪水雙瞳中閃爍着殷切的期盼和求懇之色。他的話,狠狠揪疼了她的心,也讓她覺得好害怕,她忽然意識到,雖然他們相處的時間不過短短數日,但現在的自己已經越來越離不開他了,她真的無法想象,一旦沒有了他,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看着月靈滿臉毫不掩飾的依戀神情,浩原的心絃劇烈地顫抖起來,心底那團壓抑已久的火焰終於勢不可擋地衝破了理智的藩籬,熊熊地燃燒了他的整個靈魂……
* * * * *
“徒兒無能,這次的事情沒有辦好,請師父責罰!”
月神宮內,廖知春神色恭敬地跪於駱無花座下請罪,與先前在卜飛面前的妖媚和在師妹面前的倨傲判若兩人。
“行了,起來吧!我早知道,獨孤浩原這小子沒那麼好對付!”駱無花淡淡揮手,似乎對這樣的結局既不意外也不憤怒。
“看他一個離死不遠的病夫,鬼心眼倒不少,居然料到我們會用毀堤這一招!”廖知春訕訕地起身,語氣中滿是不甘。
“他有的恐怕不只是鬼心眼而已,我們以前太低估他了!”駱無花陰鷙地眯起了眼眸,“還記得我們要處死那小賤人的那天嗎?我本來想在她身上留下點暗傷,好讓她在離開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去,沒想到,獨孤浩原突然擋在了她的跟前。我知道清瀾偷偷教過那小賤人武功,所以下手時用了七分力,普通人要是捱上了,當場就會五臟碎裂而亡,可是他……”
“他竟只不過晃了晃,咳嗽了幾聲?”憶起當時情形的廖知春開始明白對方所指爲何了,“師父,這怎麼可能?”她驚愕地低呼道,“也許……是他硬撐着,所以當時沒有發作?”
“那你這幾天可曾聽到望月堡傳出什麼噩耗?”駱無花揚脣冷笑,“沒有吧?那就證明,就算他受了點傷,也不足以致命!現在,你還認爲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夫嗎?”
無言以對地沉默了半晌,廖知春咬牙道:“好小子!看來,獨孤家的人還真是不容小覷!師父……”她擡頭看向駱無花,“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別急,會有辦法的!”駱無花拿起法杖悠然地擦拭着,“是人,就都有弱點,而男人的弱點,通常便是女人。知春,你說對不對?”
聽聞此言,廖知春心頭一震,不禁提心吊膽地偷瞟了駱無花一眼——對方正專心地擦拭着法杖,不似有什麼試探或是譏刺她的意思。她稍稍鬆了口氣,可心裡還是有些七上八下。
自她正式出師起,駱無花派給她任務時便是向來只問結果,不管過程,如何辦事,都由她自己去任意發揮,所以,她勾搭上卜飛的事,駱無花應該是不知道的。
其實,原本就算駱無花知道也無所謂,大家彼此彼此,誰都不是什麼恪守清規戒律的人,否則也不會熱衷於爭權奪勢了,適當利用一下自己的美貌,也不過是用以達到目的的手段而已。現在的問題是,她把卜飛納入彀中是要把他變成自己的工具,而不是駱無花的,一心繼承駱無花衣鉢的她已經開始着手培植自己的勢力了,這點私心又怎敢讓駱無花知道呢?
“不管怎樣,以後還是小心點的好。這老狐狸的心思,可是誰都捉摸不透啊!”
廖知春暗暗想着,於是擺出一副茫然而虔誠的姿態上前問計。聽着對方吩咐的時候,她眼角的餘光情不自禁地落在那根金燦燦的法杖上,強烈的佔有慾在她的心頭蠢蠢欲動起來……
* * * * *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早就沒事了,用不着看大夫的!”
在屢次抗議無效之後,浩原不得不半推半就地按照月靈的意思坐下讓族裡的第一神醫皇甫鬆把脈,而這位德高望重,有妙手回春之能的老人家原本是應他之邀來爲月靈檢查身體的。
“你不看,那我也不看,就讓我們一大一小一起死掉算了!”月靈威脅地瞪圓了雙眼。面對她的致命殺招,浩原只得舉手投降,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