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真打?”連佔豪愕然地看着浩原, “那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他們應該是另有目的,可這目的到底是什麼,我一時間也琢磨不透啊!”浩原環抱着雙手陷入了沉思。
這時, 月靈端來一盅雞湯, 輕輕放在牀頭的几案上。有一瞬間, 她櫻脣微啓, 似乎想對浩原說些什麼, 可終究沒有說出口,又默不作聲地悄悄退了出去。
“那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訴浩原呢?”徘徊在門外的迴廊裡, 月靈的秀眉擰成了一個深深的結。
浩原剛纔對連佔豪說的話,她都聽見了, 他所說的古怪倒提醒她聯想起另一件古怪的事情來。
昨天, 她幫着韋醫官去城樓上給受傷的守城士兵上藥包紮, 無意間在敵軍陣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被一大羣士兵前呼後擁着,且只是驚鴻一瞥便匆匆而去, 她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臉,只在他離開時瞥見了他的背影。可就是這一眼,卻讓她的胸口彷彿被狠狠撞擊了一下,許久許久都透不過氣來。
“會是他嗎?我會不會看錯呢?”她緊絞着雙手,心煩意亂地低喃着, “如果真的是他, 那他到底在做什麼, 他的出現和目前發生的這一切又有什麼關聯呢?”
“還是暫時不要告訴浩原的好!”她嘆了口氣, 懶懶地倚在了廊柱上, “萬一是我弄錯了,豈不是白白增添他的煩惱, 又影響了烏山城守軍的軍心?可是,爲什麼我這心老是七上八下的,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好像要出什麼大亂子似的……”
忽然,她的眼中閃過了一抹異彩,一個主意在她心底逐漸醞釀成形起來。
* * * * *
看完桌上那封月靈留給自己的書信後,樊通的心幾乎從喉嚨裡跳出來。
她說,她到棲鳳嶺刺探軍情去了,這個情況,她只告訴他一個人,請他暫時替她保守秘密。如無意外,四更天之前她就可返回,要是天亮之後她還沒有回來,那便是出了意外,到時只能拜託他代她設法安撫浩原,千萬不要讓浩原爲了她做出影響大局的衝動之事來。
“月靈,你怎麼能就這麼自作主張地一個人去呢?就算你怕少主知道了不讓你去,那至少也該事先告訴我,讓我陪你一起去啊!”
樊通急得直跺腳。看她信上所說的時間,起碼已經走了半個時辰,現在要追去阻止她也來不及了,替她保密吧,萬一出了事,連個去救她的人也沒有,說出來吧,又怕浩原知道了經受不住打擊,病情加重,他可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樊通!”
忽然,門口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呼喚,樊通聞聲擡頭,驚見浩原赫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少主,你怎麼起來了?快來坐下!”他匆匆迎上前,想要去攙扶浩原,卻被浩原擺手制止。
“我很好,只是……心裡突然覺得有些不安!”浩原徑自走進房裡,憂心忡忡地問道,“你看見月靈了嗎?我怎麼打從晚飯時起就沒見過她?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呃……”樊通頓時啞然。浩原敏銳而準確的直覺讓他暗暗心驚,突如其來的詢問更讓毫無心理準備的他一時間手足無措。
浩原注意到了樊通的反常情緒,微一沉吟,他的目光落在了對方手中的信箋上。“你手上拿的是什麼?”他的聲音嚴肅起來,“給我看看!”
樊通嚇了一跳,正想把信箋往背後藏,浩原已是眼明手快地一把奪了過去,纔看了幾眼,他的臉色立刻變了。“這丫頭,她瘋了嗎?”在桌上重重擂了一拳,他捂着胸口大聲咳嗽起來。
“少主,少主,你冷靜點!”樊通急忙上前給他捶背,“水姑娘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她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也一定是事先計劃好的,我相信她能應付得來,你不要太擔心了……”
許久,好不容易透過一口氣來的浩原才又氣又憐地發出了一聲嘆息:“她再能幹,又怎鬥得過一羣狼,那裡……可是狼窩啊!”
樊通心頭一震,全身僵硬地說不出話來。他這麼說只是爲了安慰浩原而已,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擔心?現在他的整個人都已經快被洶涌肆虐的焦灼撕裂了,如果只是這麼眼睜睜地看着她去冒險而什麼都不做,他恐怕真的會發瘋。
此時的浩原已經漸漸冷靜下來理清了自己的思緒。“樊通!”他果斷地吩咐道,“去把連城主和邊統領請來,我有事交代他們。過來的路上,你順便把月靈的事跟他們簡要說一下,免得我到時再說一遍,浪費時間。”
待樊通應聲走出門外後,他立即從懷裡掏出了那個跟隨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藥瓶。猶豫了一瞬,他霍然拔開瓶塞,把裡面所剩的六顆藥丸統統倒出來,就着茶水一一吞了下去。他知道如此服藥無異是飲鴆止渴,但事到如今,他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服下藥後,他閉目調息了片刻,原本蒼白慘淡的面色竟迅速紅潤起來。
帶着連佔豪和邊廷昭二人回來的時候,樊通發現浩原的精神似乎突然間好了很多,不由得微微一愕,這種違背常理的改變讓他下意識地有些心悸,不及細思,浩原已開口道:“連城主,邊統領,樊通已經把月靈的事情告訴你們了吧?”
“是,我們已經知道了!”連佔豪點頭道,“水姑娘用心雖好,可這實在是太冒險了。少主,是否要我們發兵前去相救?”
“不,你們不能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浩原竟決然地搖了搖頭。
“少主,就算水姑娘有萬般不是,她也是爲了你,我們不能不管她呀!”樊通急得心頭冒火,如果對方不是他平素最尊敬之人,他幾乎就要發作起來。
“你們聽我說!”浩原平靜地道,“都乾族軍隊駐紮在號稱棲鳳嶺第一天險的九絕寨中,外設九道關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只有輕功卓絕之人才有可能通過與主峰相平行的千仞壁一舉進入,若無這等身手,即使有千軍萬馬也是徒勞。更何況,現在敵方目的不明,要是我們貿然出兵,造成城內防守力量空虛,萬一他們另有所圖,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連佔豪和邊廷昭都是帶過兵打過仗之人,聞言連連點頭稱是,可樊通哪管得了這許多,當下便面紅耳赤地吼道:“他們不能去,那我去,我一個人去就是了!救不出她來,我就和她死在一起!”情急之下,他已是完全顧不得自己的身份,心中所想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
“你是要去,但不是你一個人!”浩原淡淡地更正道,“我和你一起去!”
此言一出,屋內其餘三人無不大吃一驚。浩原沒有再多解釋,只對連、邊二人道:“我請你們來,就是要告訴你們,無論明日天亮前我們能不能回來,你們都要堅守城門,絕不可輕舉妄動。我離開南坪之前,就已讓司徒雲長老代理族長之職,並且留下文書,聲明一旦我們父子均遭不測,司徒雲長老就是新任族長。若真到了那一步,你要穩定好軍心,及時向新族長通報軍情,商議好禦敵之策,絕不能因我一人的安危亂了陣腳,知道嗎?”
“少主……”連佔豪還想再勸,但浩原如銅澆鐵鑄般的神情讓他明白事情已經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強忍下心頭的陣痛,他哽咽着應了聲“是”。
“謝了,一切拜託!”拍了拍連佔豪的肩膀,浩原起身瞥了樊通一眼,“還愣在哪兒做什麼?我們走!”
看着浩原步履從容地從自己面前走過,飄然出門而去,愣怔了半晌的樊通驀然回過神來,三步並作兩步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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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了看離自己落腳處足有數丈之遙的千仞壁和其間一眼望不到底的萬丈深淵,一身夜行衣的月靈抹着額上的冷汗長長吁了口氣。
她的輕功是不錯,可從來沒有在如此險峻的山地上實踐過,攀爬幾乎與地面垂直的千仞壁已讓她竭盡平生所能,最後跨越深淵的一躍,她更是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心理準備,所幸,她成功了,現在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了都乾族營寨的核心部位。
放眼四望了一下,她繞開巡邏的士兵,躍上山寨主屋的房頂,貓着腰往正殿的方向潛行而去。這座原本屬於九絕寨主闞經農的大殿現在已由都乾大軍的主帥穆赤坐鎮,要探聽到重要的情況,就非得冒險到此處一行不可。
片刻後,她蹲下身來貼着屋頂聽了聽動靜,暗一點頭之後,她悄悄揭開一片屋瓦向殿內看去。不出所料,坐在大殿主位上的正是她曾經見過的穆赤,而當她把目光移向坐於一旁側位上的那人時,她嬌軀一震,差點從屋頂上滾落下來。
她死都忘不了那張如女人般嬌柔卻又似鬼魅般陰險的面孔,那個給她留下一生難以磨滅的噩夢的男人——公孫雲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