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鳳聽到艾峙逸的名字,這一刻心裡忽喜忽悲,只覺得似在幻覺中一般。
她原是巴望着見到峙逸,那麼希望,以至於心心念念焦躁火辣輾轉反側痛不欲生,不過是爲了同他一處罷了,她想着只要能逃出生天,再見他一面,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可是在這種時刻的相見,她卻生出一些不願來,起先的所有期盼祈望都變成了罪孽一般,是佛祖聽到了她的禱告才讓他出現的嗎?是她的企盼讓他身陷險境的嗎?
不,這不是真的。
雲鳳心裡巴望着自己是聽錯了,緊張得太陽穴都彈跳起來。
男人在旁邊默默看着雲鳳,心裡生出一種難言的妒忌來,他原是個極自傲的人,尋常人都入不得他的眼,如今一顆心卻仿若被蛇咬一般的疼痛,越發的卻想仔細看看那艾峙逸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小公爺,要殺了他嗎?”小叫天問道。
男人似是刻意折磨雲鳳一般,半天不說話。
雲鳳渾身顫抖着,面色煞白,卻沒有去出言相求,她感覺得到男人對峙逸的恨意,作爲女人,她敏銳的直覺告訴她這個時候去求男人,無異於火上澆油。
雲鳳尖尖的指甲深深插入掌心的肉裡,卻始終緊抿着雙脣,一言不發。
這氣氛靜謐得有些怪異。
男人心中預料的哭天搶地以命相求並沒有到來,讓他有些意外。
他半側着頭窺視着雲鳳,卻見她只是勾着頭不說話,後背佝僂着,眼裡似有淚光,卻始終不說話。
男人突然覺得有些捉摸不定了,貓戲老鼠一般的問着雲鳳:“你覺得呢?鳳兒。”
雲鳳想起曾經她有多麼相信面前的這個人,那時候她覺得自己那般虧欠他,那般對不起他,如今看來簡直是可笑之極。
她咬着牙泣血一般說道:“這是你的事情,我說什麼,有用嗎?”
男人笑了笑,他知道她是聰明的,她不敢再他面前表露心跡,她害怕。
他並不在乎她還惦記着那個男人,他要讓她看看他怎麼戲弄那個不值一提的男人。
無限的權勢果然值得人心醉,如果有一日他真的坐上那無上的位置,那麼將可以決定多少人的命運?將多少人踩在腳下?
所謂王者,不過就是這樣了。他要的什麼又能得不到呢?
這麼想來,他眼風親掃過面色蒼白的雲鳳,總有一日她會自願自發的匍匐在他的腳下,她的心裡再也裝不下任何一個旁的人。
男人那隱藏很深的虛榮心如一隻吸飽了鮮血的蠱蟲,瞬間脹大,連帶着心裡那份優越感也越發強烈起來。沉吟半刻,含着笑對着小叫天道:“你帶他過來吧,我想先見見他。”
艾峙逸並沒有如雲鳳幻想的那般是被人擡進來的,而是走進來的,昏暗中看不清他身上的衣裳,只知道是囫圇一體的深色,襯得他本就瘦弱的身子顯得越發瘦了。
他的面頰都微微凹陷了些,他臉上掛着雲鳳陌生的笑容,一雙眼似乎看向了她,卻只有一眼,灰濛濛的,似是穿透了她一般,雲鳳卻整顆心都揪緊了,她微微張着嘴:“峙逸……”只是這一聲,幾乎能叫艾峙逸腸斷。
艾峙逸似乎微微頓了一頓。卻似乎又完全沒有聽見,他看向雲鳳身邊的男人,一臉的諂媚,深深鞠了一躬:“阮……大人……好……”他似乎原本還要說出更肉麻些的話,只是苦於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男人,這猶猶豫豫的諂媚越發顯得可笑起來。
男人沒有預料到艾峙逸竟是這樣的一個人,有些微詫異,倒是小叫天沉不住氣先撲哧笑了出聲。
男人這纔有幾分回過神來,他原是聽說過這個人身段極其柔軟,也曾聽說過他是個真小人,如今見到面卻還是被峙逸的不要臉震懾住了,想來這人這麼好的一張皮囊真真被糟蹋了。心中添了幾分輕視。
男人微微一笑:“久仰艾大人大名,房宿他們沒有爲難您吧!”
艾峙逸自動自發的跪到了地上:“怎麼會呢?剛剛那幾位兄弟一看就知道是俠義之士,又豈會爲難艾某這麼一個手無寸鐵的人呢?”
小叫天臉上立馬顯出不屑來:“艾大人變得好快啊,當日在艾府我們慶熹班被你苦苦折磨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一副嘴臉啊。”
峙逸笑起來:“此一時彼一時,艾某曾經對叫天爺多有得罪,還望叫天爺海涵。艾某這次來,原是想要同阮大人打個商量。”
男人一手攬過身側的雲鳳:“哦?艾大人太客氣了,我想現在這地洞外面一定草木皆兵吧,艾大人如此有恃無恐的獨自進來,莫非是要來救尊夫人?真是令左某佩服。”他原是想要試探一下艾峙逸對雲鳳的感情,卻發現峙逸連眼皮都不帶抽一下。
峙逸面上笑得諂媚兮兮:“阮大人……”
小叫天在一旁都要看不下去了,心中一百個瞧不起他。隨意的踹了他一腳:“什麼軟大人硬大人,我們小公爺是姓左的,你這狗奴才聽不見嗎?”
峙逸不會武,被他隨便踹一腳,就趴倒在地上。
雲鳳的心似墜入了深淵,看着她心上的那個人就這麼匍匐在她的腳邊,卻連碰觸都不能,終是忍不住這咫尺天涯的煎熬,嚶嚶哭泣起來。
峙逸慢慢的爬起來,側臉上碰得有些淤青,卻還是笑得十分諂媚:“是艾某不會說話,叫天爺踹得好。艾某起誓,這洞口的秘密艾某並未告知任何人,叫天爺可以派人上去查,此時只有幾個家丁在那裡守衛,等着艾某回去。艾某原是個有分寸的,自然會守口如瓶。”
男人對小叫天耳語一番,小叫天去而復返,貼着男人的耳朵喁喁一番,男人這才笑起來:“艾大人果然不同凡響。”
峙逸作出一副卑賤至極的樣子:“那是!艾某可是提着腦袋來的啊!”
男人點點頭:“艾大人同我有什麼商量可打,但說無妨。”微微皺了眉頭。
峙逸似是斟酌良久,笑了笑:“這個,不好說。”
小叫天冷笑:“有什麼不好說,你不就是想來……哼哼,聽說你爲了我們小公主,什麼都不要了,這捨命的真情……哼,倒真是叫人感動啊!”
雲鳳已經不再哭泣,一隻手緊緊拽着裙子下襬,佝僂着腰,不說話。讓人猜測不出她在想些什麼。
峙逸:“這……叫天爺誤會了。看來……其實其中曲折……同您想的略有不同。”
男人似是來了興趣:“怎麼個不同?”一雙眼偷偷瞄向雲鳳。
“其實艾某是個生意人,對女人什麼都不是十分上心,想來二位之前也略有耳聞,一年多錢艾某聽說了一個……有關前朝公主的軼事,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既然也同艾某沾了些關係,就想着是否能從中……誰知道這卻是個燙手山芋,艾某沒得法子,怕引起皇上疑心,就只得作出情深一片的模樣,其實……女人嘛……無奈,如今官職也丟了,有那周文晰前車之鑑,如今在朝內恐怕……所以……”他話說的斷斷續續,但是諸人都聽懂了他的意思。
小叫天冷笑:“莫不是你要投靠我們小公爺?”
峙逸笑得一朵花一般:“正是這個意思?”
小叫天刻意把話說得十分露骨,想激得男人殺了峙逸:“你睡了我們小公爺的女人,還想要投靠我們小公爺,你可真想得出啊!”
“角宿!”男人似乎有些生氣了。
峙逸將雙手袖在袖子裡,似乎有些緊張,畏畏縮縮的將腦袋貼在地上:“艾某惶恐!”
男人斜眼看了看雲鳳的反應,她似乎沒有特別悲傷,只是一隻手放在腿上默默的搓着,也不知道搓了多久,星星點點的淚水一滴一滴濡溼着她的裙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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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有些心疼,將雲鳳往懷裡摟了摟:“世事無常,艾大人放心,我原不是個愛計較的人,只是鳳兒現在名分上還是你的妻子,這個……”
峙逸連忙道:“只是一封休書罷了,何時奉上,小公爺儘管說就是了。”
男人臉上鄙夷的笑容一閃而過,看了一眼雲鳳:“既然這樣,解決了便是!”對着小叫天招了招手。
小叫天“哼”一聲轉身去了,峙逸兀自拍着馬屁:“小公爺放心,艾某一定會叫家丁嚴加守衛,您在這裡的這段日子,絕對安全的緊。”
男人笑一笑:“這倒是不必,既然艾大人都想得出,那麼那昏君一定也想得出,這裡終究不安全,我看還是不宜久留。”
峙逸點點頭:“那麼,小公爺接下來要去……”
男人睨他一眼,不說話。
峙逸乾乾笑了:“艾某僭越,只是艾某這裡有數萬家財,雖然不多,但是也希望對小公爺的大業能有所襄助。”
男人哼一聲:“艾大人真是周到。”
“應該的,應該的。”
小叫天取了筆墨走進來,艾峙逸埋首疾書。
男人接了那休書看了起來:“艾大人這一筆字倒是極好!”他真沒想到這個人居然這般無恥。
“哪裡哪裡,自然比不得小公爺文才風流!”
小叫天附和道:“哼,艾大人真是熟練啊,這休書也寫得忒順溜了些!”
“哪裡哪裡,叫天爺謬讚!”
男人把休書遞到雲鳳面前,似是讓她仔細看看,她卻只是厭惡的偏過了面孔。
男人以爲她這厭惡是衝着那卑鄙的艾峙逸,心中一喜,將休書遞給小叫天,湊過臉去,背對着峙逸貼着雲鳳的耳畔。
雲鳳並不躲閃,她看了一眼小叫天的背影,機警的擡起了眼簾,,一雙眼貪婪的看向峙逸。
峙逸的眼睛也望着她,眼中佈滿不捨和愛意。
男人全然不覺,陶醉的嗅着雲鳳身上的香氣:“呵……不要傷心,從此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同過去一樣,你總歸是我的,爲了這麼個人,真不值得……”
雲鳳哪裡聽見他說什麼,同峙逸兩個目光交纏,幾乎不能分開。
那目光幾乎叫她化作了一灘春水。
是呀,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什麼都是假的,她的心仿若同他是一體的,他做什麼說什麼都無需同她解釋,他一定是來救她的,一定是的,他像蛇一樣圓滑、狐狸一般狡猾,呵,她的峙逸啊……
男人覺察到雲鳳的異樣,卻只當她是悲傷過度:“你聽到了我說什麼嗎?”
雲鳳敷衍的點點頭,這才斂了眼目,低着頭:“你說得很對。”
男人只當她回心轉意,心內一陣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