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陽光同樣灑落在西苑上,位於太液池東邊的養心殿顯得金燦燦。
一股淡淡的青煙從古樸的銅爐中瀰漫而起,檀香的味道顯得越來越濃,但確實有一種提神醒腦的功效。
“天機玄妙全在自解!”
朱祐樘很喜歡空氣中檀香的味道,目光落在自己剛剛書寫的八個字上面,此刻的思路顯得十分清晰,只是眼睛閃過一抹無奈。
他自然不願意自己的皇位拱手讓人,亦不想看到“繼位不繼嗣”的情況出現,所以選擇了自解的做法。
原本他的計劃是破壞興王的姻緣,這樣不僅可以阻止氣運之子朱厚熜的出生,而且或許還能讓氣運之子朱厚熜喊自己爸爸。
只是自己的牌打了出去,現在的形勢隱隱有一種不受控的感覺。
即便自己這位皇帝已經表明了意圖,亦是通過東方道給蔣妡虛構金鳳轉世的身份,結果不僅興王及京城的陰謀家們不買賬,連同周太皇太后都跳出來阻攔。
雖然自己通過錦衣衛阻止興王的舅舅邵康前往,但蔣氏母女同樣被拖在清寧宮,自己跟興王兩邊的婚事都陷於停滯狀態中。
其實現在的情況對自己更加不利,畢竟自己屬於防衛的一方。
若興王的其他親屬衝破錦衣衛的關卡,而蔣家我行我素地接下興王的聘書,那麼興王將會贏得這場比拼。
即便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亦不能更改這一個婚約。
且不說蔣妡只有幾分姿色,哪怕真是國色天香的大美女,自己亦不可能因爲一個女人而沾上這種強搶弟媳的罵名。
至於自己所希望的“逆改天命”的計劃,恐怕亦得隨之破產了。
“陛下,太后和皇后都被擋在清寧宮外,您要不要親自出面呢?”劉瑾在得知紫禁城的消息後,顯得忐忑地彙報導。
朱祐樘正想要回答,卻見牛濛濛突然急匆匆地走了出來,粉嫩的額頭滲着一層淡淡的汗珠子,那雙漂亮的眼睛仍舊靈動。
在整個皇宮中,牛濛濛是一個十分特殊的存在。她不僅能夠在紫禁城中行走,而且只要理由充分,亦可以時常來到這裡。
牛濛濛此次受皇后的委派過來送點心,同時帶來一則調查報告:“陛下,奴婢剛剛查清楚了!今日東華門是陳祥公公當值,清寧宮派人截走蔣家母女,他不僅沒有通稟太后,而且還不許其他人聲張!”
朱祐樘對周太皇太后截走蔣家母女的事情並沒有過於關心,更在意是誰出現背叛。
雖然宮廷的爭鬥很重要,但治理好這幫太監和宮女同樣重要,特別這個皇宮不允許不忠於自己的人存在。
“陛下,奴婢這便去處置!”劉瑾得知竟然出現叛徒,當即主動請纓道。
朱祐樘擡起食指輕輕地晃了一下,眼睛閃過一抹濃濃的殺意道:“不,將人交給東廠處置,另外即刻將覃從貴叫過來!”
東廠跟錦衣衛的職能其實有所衝突,而今都察院又設立了搜查廳,所以現在東廠的重心是針對宦官集團。
現在宦官羣體出現一個如此不忠之人,僅僅貶職和懲罰遠遠不夠,卻是要丟到生不如死的東廠大獄中,從而達到殺雞儆猴的地步。
不得不承認,即便自己通過東廠反反覆覆清理宦官和宮女,但始終做不到徹底根除的地步,仍舊還有個別對周太皇太后死心塌地的宦官。
“奴婢問了小桃紅,她沒我漂亮!”朱蒙蒙完成自己的任務便要返回紫禁城,卻是突然說了一句道。
朱祐樘卻是微微一愣,根本不明白這個小妮子指的是誰。
只是他的目光落到一份剛剛送來的秘密情報上,在看到上面的內容後,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苦澀。
有的時候,他亦不得不反思自己。
自己按既定歷史做一個好人皇帝,跟士太夫們共享太平之福,自己這位皇帝應該能得到他們的擁戴,而不是現在的不共戴天。
偏偏地,自己最終選擇了一條完全不一樣的路,跟這幫既得利益集團慢慢演變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對立關係。
正當蔣家母女還在周太皇太后的清寧宮愉快地擦麻將的時候,興王這邊卻已經再次行動起來,又一位興王的親屬來到了蔣府門前。
一輛高大的馬車緩緩地停下,當即吸引周圍百姓的目光,卻是紛紛好奇馬車中的人究竟會是誰。
王相一直在前面街口的酒樓中,遠遠看到那一道紫色的身影便長嘆一聲,然後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雖然他很想再次阻止,亦想搬出錦衣衛的名義抓人,但奈何對方的身份實在是招惹不起,亦不能胡亂扣上涉嫌謀反的罪名。
畢竟這個王朝有着身份特殊的人士存在,錦衣衛亦不然什麼都管,何況皇帝亦是已經讓他不許亂來。
出現在蔣家門前的婦人不是別人,正是高高在上的重慶公主。
雖然重慶公主並沒有任何實權,但身份和地位擺在這裡,哪怕錦衣衛亦不可能輕易緝拿堂堂的帝國公主。
現在重慶公主出現在這裡,自然是替興王而來。
她是周太皇太后的大女兒,亦是興王的親姑姑,此次以興王親屬的身份前來下聘書自然是沒有任何的問題。
正是如此,在禮法的關鍵一環,隨着重慶公主出現便填補完畢。
“長公主殿下,幸好您來了,老奴扶你!”興王府的太監黃公公看到重慶公主出現,當即忙不迭地上前道。
重慶公主雖然身穿正裝,但頭上還是彆着一朵白花,眼神透着一抹怨念般。面對這些閹人的討好,早已經是習以爲常,何況自己此次是爲興王而來。
“滾!”
重慶公主看到張採帶着幾名錦衣衛站在門口處,當即毫不客氣地道。
張採雖然是奉王相的命令留守在這裡,但王相至今都沒有下達命令,偏偏遇上是身份尊貴的長公主,卻是隻能默默地給這位帝國長公主讓路。
只是他心裡卻是不明白,因何這位帝國長公主要幫興王呢?
“長公主殿下,請留步!”正是這時,後面傳來一個聲音道。
重慶公主自然知曉邵康的遭遇,頓時不屑地扭頭望過去道:“錦衣衛都沒敢出手,你們都察院亦敢對本宮不敬?亦或者你是想要將本宮抓捕進入都察院大牢不成?”
出現在這裡的人並不是王相,而是都察院搜查廳的王煜。“重慶公主,卑職豈敢抓拿公主您!只是您應該聽聞太后欲替陛下納蔣妡爲嬪之事了吧?”王煜並非奉旨而來,卻是主動表明立場道。
重慶公主自然知曉,卻是態度冷漠地道:“那又如何?”
“經東方高士所測,蔣妡是金鳳轉世!”王煜的眉頭微蹙,便指出這裡的關鍵之處道。
在場的百姓紛紛點頭,若蔣妡只是尋常貴家女還好,偏偏是傳聞中的金鳳轉世,那麼這種女人理由送進皇宮。
重慶公主的嘴角微微上揚,彷彿挑釁般地道:“那又如何?”
“長公主,還請莫要摻和此事!”王煜沒有想到重慶公主如此肆無忌憚,當即便認真地懇求道。
重慶公主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卻是如同趕蒼蠅般揮袖道:“本公主做事還輪不到你這種下等人指手畫腳,你們王家不會風光太久,滾吧!”
即便已經過去很久,但她至今都沒有忘記親眼看到駙馬周景被斬在自己面前的場景,始終忘記不了這個恨。
此次根本不需要興王府的說客多費口舌,她跟朱祐樘的關係已經徹底決裂,自然是希望興王能夠繼承大統。
“這位長公主怎麼像是跟皇帝有怨啊?”
“你莫不是這都不知?她的駙馬周景便是死在尚方寶劍之下!”
“當年陛下爲了給百姓一條活路整頓金融,周景仗着身份公然違抗政令,死不足惜!”
“陛下一心爲咱們老百姓,結果連自己的親姑姑都不幫自己,還真是難爲咱們陛下了啊!”
……
圍觀的百姓看到重慶公主突破阻攔走進蔣家大門,看到勝利的天平傾向興王,卻是不由得紛紛惋惜地道。
王煜知道這位長公主怨恨的不只是皇帝,同樣怨恨着他的爺爺,畢竟他是爺爺親手斬殺駙馬周景。
只是周景完全是咎由自取,且不說公然違抗朝廷整頓金融,而且其經營的景盛錢莊逼得無數人家破人亡。
王煜面對着重慶公主的呵斥,亦是默默地承受下去,只是仍是不明白這幫人怎麼敢跟雄才大略的皇帝弘治公然唱反調呢?
重慶公主的腳邁過了門檻,很順利地進到了蔣府。
“卑職拜見長公主殿下!”蔣斌和蔣斆兩兄弟早已經知曉門前的動靜,卻是主動迎到前院跪拜地道。
雖然他們猜到興王不會這麼輕易放棄,但萬萬沒有想到竟然請動了長公主,卻是讓興王這邊的籌碼當即重了不少。
“免禮!”長公主輕蔑地掃了一眼這兩個武夫,便是徑直朝着正堂走過去。
其他人員都深知這位長公主高傲,且不說從小受到英宗的百般疼愛,亦得憲宗的喜歡,可謂是真正的天之驕女。
此次興王的聘禮十分的豐厚,除了邵太妃拿出這些年的大部分積蓄,亦有着襄城侯府那幫人的支持。
長公主端坐在首座之上,興王府的太監黃公公則唱着禮單。
且不說潛在的封爵機會,光是這一批批的財物,便已經足夠讓蔣家冒着得罪皇帝的風險接下答應這一門親事。
現在蔣母帶着蔣妡進宮未歸,即便王太后已經表明替陛下納嬪的意圖,他們現在亦是完全可以裝作爲不知,所以皇帝亦沒有理由打他們板子。
“呵呵……誠蒙興王不棄侄女才疏學淺,這門親事我們蔣家同意了!”卻是不等長公主開口詢問,蔣家家主蔣斌當即笑呵呵地表態道。
“且慢!”
正是這時,一個魁梧的身影大步走了進來。
咦?
重慶公主素來目中無人,但看到這個人出現的時候,當即感受到此人身上的殺伐之氣,亦是不由得審視這位不同凡響的武夫。
“鎮遼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呢?”蔣斌看到出現在這裡的青年男子,當即顯得客氣地微笑道。
鐵象山掃了一眼坐在上面的長公主,卻是直接表明態度道:“蔣斌,你可要想清楚了,這聘書不能接!”
由於這些年率領神盾營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最近被朝廷召回京城授鎮遼伯,負責組建新的神盾營防禦野人女真部落。
因大明的地盤不斷向東,特別在吞併海西三部落後,現在大明跟野人女真的衝突增多,一些野人女真部落更是盯上了東北府的草原。
雖然神盾營是女真騎兵的剋星,但終歸屬於京軍,卻是不可能長年駐紮在東北府,所以打算由鐵象山重新在東北府組建一支重騎軍。
鐵象山雖然已經發跡,但終究是底層的軍戶出身,而蔣家是世襲的高級將領,所以是抱着報恩的想法而來,自然亦有替皇帝爭取蔣家支持的心思。
“呵呵……鐵象山,你確實是發了跡,但還管不到我們蔣家頭上吧?”蔣斌得知對方的來意,當即板起臉道。
重慶公主似乎勝卷在握,即便明知道鐵象山過來攪亂,仍是慢吞吞地喝着茶水,靜靜地看着這一場好戲。
其實她知道蔣家壓寶興王是一個重要因素,卻不知早知朱祐樘整頓金融業的時候,同樣讓蔣家損失慘重。
亦是幸得大明是皇帝集權制的王朝,若是這種事情放到其他朝代,朱祐樘恐怕早已經被人聯手淹死了。
鐵象山的眉頭微蹙,當即直接指明厲害關係道:“現在可不是皇子之爭,你可知參與進來的後果?”
“什麼後果?他日興王那個啥,即便你今封了伯,亦還得替我蔣家牽馬!”蔣斌懷揣着美好的願景,卻是得意地道。
鐵象山沒有想到對方如此看不清形勢,顯得憤怒地大聲道:“我是念舊情,所以纔過來相勸,你休要好心當驢肝肺!”
“滾吧!你爺爺當年不過是我蔣家的營前卒,你發跡亦不過是暴發戶,還輪不到你來對我蔣家指手畫腳!”蔣斌壓根不將底層出身的鐵象山放在眼裡,當即下達逐客令道。
鐵象山原本就是火爆脾氣,只是留下一句話便離開:“你會後悔的!”
“笑話!不過一個暴發戶,目光如此短淺,即便潑天富貴落到你身上,你亦接不穩!二弟,籤吧!”蔣斌看着鐵象山的背影,卻是直接撕破臉道。
蔣斆心裡亦是傾向於潛力無限的興王,對着自己哥哥點了點頭,當即便接下黃公公聘書,完成了這一場受世人矚目的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