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宮祈福爲輕車簡行,每名嬪妃僅能帶兩名隨行宮女,是以,我只帶了佟兒一人,她本醫女出身,隨身服侍,應該綽綽有餘。
每位嬪妃各乘一車輦,揚揚灑灑地,竟也有二十多輛,蜿蜒於這街市,百姓站在甬道邊,自是樂得看個新奇。
一路行去,我微掀開車簾,從茜紗簾的一角度,凝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景,鎬京的街市仍是熱鬧非凡,但,這一次,卻沒有他陪在身邊,有的,不過是些宮人相隨。
此時的他,快要抵達酈翔行宮了罷。不知災地的民情怎樣,一路顛簸,他的身體又是否安好,而有林太尉親率禁軍在側,確是稍稍讓人放心的。
浮華山爲佛門清靜之地,山下,蜿蜒環繞的,是一泓寬闊無垠湖水,繞湖的小道愈近山愈是不平,而山路更爲崎嶇,因着前朝太妃獨喜山野的自然,故朝庭並未開山修路,仍保持原來的面貌,所以,車輦只停至正山門,一衆嬪妃均下車,步行從山間小道上到山頂的清蓮庵。
平日裡嬌生慣養於宮廷的諸妃雖是很少有過這些辛勞,但,畢竟是出得宮來,心境自然是兩樣的,一路,三五結伴,恣情于山野的靈秀中,倒也顯出在宮裡所少有的其樂融融。
皇后與林蓁二人走於儀仗的前端,卻明顯隔着一段距離,一如她們之間的關係,始終還是微妙十分。雖然此次清蓮庵祈福是林蓁於皇上面前求來,但卻是賣了皇后一個好,由她來統率六宮,所以,即便,之前二人並不算和睦,此刻,在諸妃面前也是要做出一番樣子的。
奶孃抱着奕弘走在林蓁身後,另有兩名宮女撐着小傘及遮擋山風的華披。
三妃中,宸妃已歿,惠妃和淑妃二人雖並肩同走,亦有寥落之態。
我並不與其餘嬪妃結伴,除了林蓁,其餘嬪妃對於林姬來說,終是不熱的。
哪怕,之前我爲墨瞳時,也並未真正交過一名知己。是以,獨自由佟兒扶着走在隊列稍後的位置。
“婕好喜靜?”淡淡的聲音響時,不知何時蓮妃行至我的身邊。
“嬪妾參見蓮妃娘娘。”
“不必多禮,即入了佛門之地,世俗的規矩能免則免吧。”她攜摘一枝青綠的嫩枝,信手把玩着。
初春時分,萬物萌芽,極目處,綠意盎然,唯獨一衆嬪妃華裳掩映間,林中的黝深寧連不復。
“謝謝。說出這句話,以她的聰穎定明白我所謝爲何。
她把我那句話稟了玄憶,宸妃方能以妃禮葬入妃陵。
所以,我應該謝她。
她把玩青綠嫩枝的手稍稍一滯,語音帶了幾分正色:“前日你在御書房外的所爲,包括你託本宮轉述聖上的那兩句話,對聖上的君威來說,實是一種不容。若擱了其他嬪妃,是斷不會如此做的。婕妤,這宮最不能要的,就是不該有的同情,你可明白?”
我豈能不知,但,縱使我身上的寒毒是宸妃所致,在那時,我都無法恨她,或許我本來就缺少恨這一種感覺,在過去的十六裁中,我沒有恨過任何人,哪怕對澹臺夫人,也不過是厭惡。
我真的很怪。
不是不知道,在宮中,同情一個人,得到的,未必是善意的回報,可,面對這樣一個被情所困,因情而死的女子,我做不到棄之不顧。
即便,心軟會成爲我的軟肋,我也不想違着心去做任何事。
“蓮妃娘娘,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嬪妾前日,亦不過是種堅持罷了。”
她的手隨着我這一語驀地覆上我的:
“婕好啊,難怪聖上會如此放心不下你……”
她這話說得極低,卻清晰地映入我的耳中。
她和玄憶的關係,真的很玄妙,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譬如,對於玄憶一直陪着她,我竟再不會有一絲的酸澀。難道,是我對紀嫣然一直存有好感所致麼?
“蓮妃娘娘的傷可是大好了?山間溼冷,娘娘多加保重纔是。”緩緩說出這句話,我將原本的話題一轉。
玄憶待我的心,我當然明白。只是前日所爲,會否讓他以爲是恃寵生驕,也未可知。
可,終究是悔不得的。
“本宮傷勢已無礙,說來,那日,也是你的心軟,間接導致了本宮爲護聖上所受傷。”她出奇不易的說道,語意裡卻並無一絲的怪責。
“蓮妃娘娘爲了皇上含身相救,也出乎嬪妾的所料。”
如若按着林蓁的意思,顯然這是皇后的籌謀,但我相信,若非心裡有着那人,任何人,哪怕甘爲棋子,都不會願意拿自己的命去搏。
“呵呵,是麼?”她淡淡一笑,並不多說,執着我的手,低眸間,道, “婕妤的手怎麼又受傷了?”
我縮回手,輕聲:
“不過是剪花枝受的傷。”
其實是爲剪窗花所愛的傷,但,我不願讓她知道這個原因,畢竟,那樣執拗的行爲,無疑是可笑的。
只是,我明白,惟有這樣,我才能不在他啓駕前胡思亂想,也惟有這樣,他往酈翔行宮這半月,會有關於我的一絲牽纏。
“宮中女子的手更該愛護,婕好太不小心了。”
她繼續笑着,攜我一同往前走去,此時,我驟然看到,林蓁停步於前,手搭着山道上斜探出來的花枝,微微噢着,螓首一側,若有似無的眸華拂過我,當然也包括和我看上去相攜同行的蓮妃。
不知怎地,這一瞥,讓我覺得有一絲的心惶。
這月餘,我和林蓁之間漸漸湮生的感情,早不會再讓我面對她時覺得心惶甚至,於她,我還有着信賴。
爲什麼,今日,會如此呢?
還是說.這心惶亦並非從今日開始?
這般想時,蓮妃極自然地鬆開攜住我的手:
“那邊的花開得倒是不錯的。”
她輕輕說出這一句,一手拿着那青翠的嫩枝,緩緩繞到另一側的山道,兀自摘下一朵粉嫩的草花,臉帶喜色地插在髻端,恰真是極配她的靈秀。
“蓮妃娘娘這麼戴,確是好看得緊呢。”一旁,早有兩名嬪位妃子恭維着走到她身邊。
我收回眸華,徑直先往山上行去,而林蓁亦早回身,彷彿剛剛那一剎不過是幻象,她從沒有回過身一般。
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回過身,並且看到我和蓮妃看似熱絡的相談。
山路愈往上,愈是崎嶇,好不容易走到山頂時,一座古庵才躍然出現在眼前清蓮庵的主持蔥心師太親迎庵前,皇后率衆妃頌唸佛號,依次進入庵堂。
師太早已安排好衆妃的住所。
皇后和貴妃所居的地方爲雅居,離衆妃的稍遠,其餘諸妃,皆是安排在各進廂房內。
我所居的廂房略靠西,似乎,我生來也是與西面有緣一般,佟兒甫進房門少不得抱怨幾聲:
“娘娘也真是好脾氣,任由別人挑了,自個揀剩下的。”
“你這丫頭,佛門之地,偏還有這些個計較。”我只解下身上的披風,推開窗子,悠然可見靠山那面的蔥鬱。
“奴婢還不是爲了娘娘嘛,在這又不是待一兩日,自見不得娘娘受委屈。”
“呵呵,竟會變着法子說這些,你又瞧見恩宮哪裡委屈了不成?”我嗔道。
卻聽門外,傳來一女子的聲音:
“婕妤娘娘,我家主子吩咐,讓婕好娘娘收拾停當後,請娘娘過去用午膳。
正是莫矜。
“本宮知道了。”我應聲,一邊佟兒上得前來,略略替我整了下裙衫。
“娘娘,可是先在就去?”佟兒瞧莫矜走遠,問道。
“稍過再會去吧。”
我心下自惦記着還有一件事未去做,怕陪完林蓁用膳也並不能立刻回來,而明日開始,更需每日跪於庵堂前祈福,倒是脫不開身去做了。
遞略做歇息,便獨自一人徑直嚮往生堂踱去。
往生堂內,皆是貢奉逝者靈位的地方,每日由庵內的姑子頌經,超度亡靈,是以,即便此時,尚是春目的正午,往生堂前的氣氛,仍是不同於庵內的其他地方,暗冷間,透着肅穆的蕭瑟,甬道兩側栽着參天的松柏,偶有風透過密葉拂於身,僅覺得冷冽莫名。
“貧尼參見娘娘。”
甫進堂內,一邊昏暗的角落有一聲音幽幽地響起,因着堂內僅靠幾盞油燈照亮,堂檐壓地教低,所以,我勉強適應了突然的暗黑,才尋到聲音的來處,恰是一旁的香案後,一位老態龍鍾的姑子發出的。
她的臉皺皺地蜷在一起,乾癟地仿同一個核桃般,沒有絲毫的潤澤,只刻滿年輪的滄桑,這張滄桑的臉上,眼睛是緊緊閉着的,乍望過去,那張臉,竟如同堂內的雕塑一樣,木然,沒有一絲的表情。
但,即便因着宮妃的祈福,整座庵堂不再接待其餘的香客,可她彷彿並非明眼之人,卻能辨得我是娘娘,確是讓我有些訝異的。
“師太有禮。”我福了一下身,縱然,她是看不到的。
“娘娘,來往生堂做何?”
“想替故人立一靈位。”
“立長生靈位,斷前塵舊事,也好,也好……”
她驟然說出這句話,讓我的心,震驚莫名,她,識得我的來意?
“娘娘請在此寫下故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那師太的眼睛仍舊緊緊閉閻,遞來一張紙並一羊毫小楷。
我接過,沒有猶豫地寫下: ‘澹臺蛔’三字,至於生辰八字,終是下不去筆,正在此刻,她的手陡然握住我執筆的手腕,語音裡帶着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詭魅:
“閏年九月初九生?”
她的手冰冷,這份冰冷順着我的手腕,一徑地往上,延伸至我的五臟六腑都滲滿一種陰冷的氣息。
“至陰的命格啊.至陰啊。”
圜丘祭天時,我便曾聽說過,那聖女的生辰就是閏年九月九日,至陰命格纔會被選爲祭天的犧牲品。
今日,這師太卻又再次提及此,難道冥冥中真的有所安排,註定這一日出生的女子,都會在命運的轉輪上有所逆轉麼?
神思間,那師太驀地H爭開緊閉的雙眼,目光如炬,直直地向我逼視而來,原來,她並非瞎盲之人,這一逼視,讓我的眸光,不敢再凝着她,她口中低低吟出一句話,只把此刻的氣氛烘托得更爲詭暗:
“至陰鳳女,天下必分!”
她說出這八字,握着我手腕的手,猛地加了幾分力,那力似要滲透骨一般捏得我生疼。
“熒惑守心,帝死地分!”
復吟出這八字,與前八字,唯一共通的,就是兩個‘分’字。
我想把手從她牽住我的手裡抽回,可她鉗得那麼緊,我一抽,卻只讓手上的那張紙墜落於地,輕飄飄地,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娘娘,記着貧尼這十六字,切記切記!”
“本宮不知師太在說什麼,請師太鬆手。”
“貧尼可以鬆手,但屬於娘娘的命格卻是不會鬆的。娘娘多加珍重,五日內必應血光涅磐之災。”
她的手緩緩鬆開,我白皙的腕上映出幾道淺淺的痕跡,心底,亦隨着這痕跡再抒展不開。
“這長生靈位,待娘娘真的放下一切後,貧尼再替娘娘供上。”
說完,她的眼睛復再次閉上,如同老僧入定般。
堂內,四壁皆豎着一些靈位,合着香火的味道,恍惚有種隔世的錯感。
隱約間,彷彿那師太復碎碎地念叼着:
“冤孽啊……十牟……還是避不過……避不過……”
隨後,四周,再次陷入一種死寂的氛圍中,似乎並沒有任何人說過任何話不過皆是臆想。
我幾乎是倒退着,步出這座往生殿,出得殿來,才覺到,身上的羅裙在這二月的天氣.竟然被汗濡溼。
我不會是那導致天下必分的至陰風女,不會的
那十六字,烙進我的腦海中,我再不敢去細想,我怕自己會陷入一種可怕的思維裡,求不得解脫。
唯她後面說的五日內血光涅磐,浮於此刻的腦海中,五日,難道是說,在這清蓮庵中,我必將遭遇什麼不幸麼?
神思恍恍,足下亦是有些無力,我走在庵內的小道上,不知何時,迎面傳來佟兒的喚聲,才稍攏迴心神。
“娘娘,可讓奴婢姑找,方纔貴妃娘娘又差人來尋娘娘,貴妃娘娘正等着娘娘一同用膳呢,偏生娘娘還沒回來,可讓奴婢姑找。”
“本宮知道了,你扶本宮這就過去。”
我的手遞向她,她扶着,我才借了一點力,一步一步往貴妃的雅居行去。
貴妃和皇后的雅居分別位於庵內一棵千年古柏的兩側,貴妃的略靠着西面我纔到居前,莫水早迎了出來,道:
“婕好娘娘可真讓我家主子好等。”
我淺淺一笑,仍說不出一句話來,心口堵得厲害,想必面色也是不好的。
“妹妹的臉色怎倒這麼差?”果然,方進用餐的那一進屋子,林蓁坐在桌前望着我,不由關切地問道。
我的手撫上臉頰,指尖方纔的陰冷猶在:
“想是吃不得苦,才走了這些許山路,就不行了。”
“呵呵,妹妹果然還是嬌養的女兒家,快過來用膳,這庵裡做的雖不如宮中將就用一些,蓄着點體力也是好的。”
“嗯。”
我應聲在她下首坐定,竭力剋制住心悶,不顯現出來。
一旁的奶孃抱着襁褓中的奕弘,一邊哄着,一邊逗給林蓁看。
林蓁的視線除了我進來的剎那,一直凝在奕弘的身上,此時,悠悠地道:“若不是到這清蓮庵,本宮恐怕還不能和奕弘這般的親近。”隨着這一句感嘆,她吩咐那奶孃, “把六皇子殿下抱來本宮這邊。”
奶媽恭敬地把奕弘抱至林蓁身邊,林蓁伸手接過,低着螓首,輕輕地,把她的臉蘊貼在奕弘的臉上:
“弘兒,母妃抱,弘兒真乖……”
我沒有見過這樣的林蓁,看着這樣的她時,心裡終究是羨慕的。
“你們都下去罷,本宮和妹妹想安靜些用膳。”
她吩咐道。
一旁的宮女和奶媽忙應聲退下。
她只抱着孩子,略擡眸華,眼神看向我,道:
“妹妹也想要一個孩子麼?”
“恩,”此時,我並不願意在她面前否認, “但,我知道,這很難。”
“你也用了息肌丸,想要子嗣,自然談何容易。”她低低說出這句話,若有所思地凝着我,一手,哄抱着懷裡的奕弘,隨後,輕嘆一聲:“有所失,纔會有所得。若要妹妹用命來換一個孩子,妹妹願意麼?”
我願意麼?用自己的命去留一個他和我的孩子?
從此,世上任何一切與我無關?留下的僅是那個孩子?
我不知道,因爲,那樣,孩子無疑也是最可悲的。
我恐怕並不能做到如此狠心。
她曾以讓我得到玄憶的孩子做爲條件讓我爲她所用,彼時我是拒絕的,難道這所謂的得到孩子,就是賠上我的命麼?
但,那時,我的拒絕,乃至玄憶的突然出現,讓她並沒有把話說完,所以我並不知道,那時她所要說的,是否也是這一句,用命去換這個孩子。
可,爲什麼她仍能安好地活着而孕育奕弘呢?
縱然心裡有這疑問,但,卻是問不得的。
她緩緩地兀自道:
“息肌丸能散出誘人的香味,再坐懷不亂的男子,聞到這香味都不能剋制。
可,正因着效果奇特,女子也必須付出代價。想不到,妹妹也會用,真的想不到“
o
她的這句話,讓我的心更禁地束住。
難道,玄憶對我一直以來隱忍的衝動,皆是因這息肌丸所起麼?
可,依她所言,着實又是有跡可尋,包括景王、青陽慎遠對我的那些舉止難道,不也是因爲這息肌丸的味道?
我自認自己的吸引力並不至於讓這麼多人可以失態。
她抱着懷裡的奕弘,嘆息聲愈濃:
“要靠這息肌丸來引得君王長久的注意,是否也是種悲哀呢?”她將眸華繼續移回奕弘的身上,“妹妹,能不用,就不用罷,這息肌丸,真的不是我們女子該用的東西啊!”
“姐姐,我不能不用。”
她驀地擡起眸子,眼底彷彿有些什麼,但,我看不出,那究竟是些什麼,只這一擡,她搖了一下螓首:
“也罷,或許,這真是我們林府的劫數。”
或許是吧。
我能放下一切,惟獨這容貌,在活着的時候,終究做不到放棄。
我不能賭,源於,我不信,一個無鹽女,帝王還會長久地帶笑看。
“哇哇哇……”奕弘突然放聲大孔努林蓁哄着,但,卻絲毫效果都沒有,奕弘只哭得愈發的大聲,她有些慍意,不由喚道,“棚,娘,桐,娘!”
那喚柳孃的奶孃忙從外面進來,從林蓁手上接過奕弘:“許是六皇子殿下又餓了,奴婢這就喂他。”
“仔細着點喂,每日裡喂三次,倒吐了四次,若再這麼不盡心,本宮定會嚴懲不怠。”
“是,奴婢曉得。”
那奶孃喏聲退下。
“姐姐,可傳太醫瞧過奕弘?還是這麼小的孩子都會回奶?”
“這孩子跟着我在冷宮也沒少捱過苦,底子弱,唉。不談這些,妹妹,快用膳吧。”
她握起筷箸,有些漫不經心地夾起面前的一道綠芹,細細嚼着。
“至少是別人豔羨不來的,也是姐姐最珍貴的倚賴吧。”
我也握起筷箸,卻只握看,並不下筷,眼前,看似琳琅別緻的索齋,於我自往生堂出來後,一點點的食慾都被堵在心的下面。
她將綠芹緩緩嚥下,脣邊順勢起了些許微孤:
“於我是珍貴的倚賴,於別人,殊不知是不是眼中之釘呢?”
“姐姐的意思是,有人容不得奕弘?”
我握着筷箸不僅更用了幾分力,竟然連嬰兒都在那些人的謀算之內。
“這話也只與妹妹可說,如今儲君遲遲未定,妹妹也該明白,有多少人看着弘兒。所以,我的心,每時每日,都牽念着帝子居,生怕一個不慎,我的弘兒就不在了。”
我當然明白,儲君的選擇無非是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奕贄和林蓁所生六皇子的奕弘身上。
二人的家世本是相當,宮中的位分更是並未相差懸殊,而,林蓁如今更是代執着鳳印。
周朝,索不以立長爲先,卻崇尚賢者立之。縱然奕弘年齡尚小,瞧不出端倪,但從玄憶一直沒有定下儲君人選,就可窺得,他對立誰爲儲君,定有着自己的屬意,這份屬意則未必會應在奕贅身上。
是以,前朝必會形成兩派擁護。
之於這後宮,除了把注意力放在兩位皇子身上,宮心籌謀間,殊不知,是否會對奕弘不利呢?
這些,纔是令林蓁不安的吧。
所以我也明白,爲什麼此次出宮祈福,她執意要把奕弘帶於身邊的原因。
把奕弘一人留於宮中,始終是無法讓人心安的。
“姐姐,奕弘福擇深厚,一定不會因着奸佞小人而有絲毫的損傷,姐姐大可放心。”
“是麼?”她脣邊勾出一抹弧度極淺卻冷,眸華睨着我,繼續反問:“妹妹難道不想問我,爲何,我用了息肌丸,仍能安然孕育出奕弘?”
她倒是瞧出我先前的心思,並不待我回話,接着道:“呵呵,還是那句話,有所失必有所得,日後妹妹或許就能明白了。”她略一思忖,緩緩道, “妹妹與蓮妃似乎甚是融洽?”
她果然還是提了,這倒也好。
蓮妃是皇后的助力,我若與她過爲接近,於林蓁心底豈會不在意呢?
“姐姐,不過是前日爲了宸妃的事,我去求皇上,才碰到她,今日,亦是謝她那日替我傳話給了皇上。”
這句話,我說得坦然,因爲,本就是實情。可,林蓁卻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笑意裡,同樣有我不熟悉的東西。
她用勺舀了一小碗清色的湯,輕抿了一口,才道:“宸妃的事,妹妹始終是心太軟。而姐姐並非要干涉妹妹與誰人私交,只是六宮中,有些人交得,有些人,是交不得的,譬如,這蓮妃,難道妹妹真以爲她僅是個靠着皇后才走到今日這一步的后妃麼?”
“妹妹愚鈍,倒從未去想過這些。”
這句話,我說來,只帶看幾非意興闌珊的味道。
我並不喜歡在背後去議論一個人,但,林蓁卻對此似乎頗有着興致:“蓮妃紀嫣然,比你我都要早認識皇上,也是皇上心裡,或許是最重要的人“
o
她說得很輕,但落於我的心,很重,我握着筷箸的手爲了掩飾什麼,下箸去夾一塊豆腐,可,豆腐在箸間,卻是分成了兩半,有些什麼,是否也會這麼碎開呢?
“妹妹,這件事,我也是才得知的,可,消息着實是確鑿的。原來,皇上的心,始終有一處,是我們到不了的地方,這一次,皇后的先機,可謂佔盡了人和。”她說出這句話,復擡起手裡的筷箸,道:“索齋涼了傷胃,快用吧。”
我放下筷箸,只用勺舀了半碗湯,湯的顏色很清很清,爲什麼,人心終是看不適的呢?
我沒有問她關於蓮妃其他的事,我承認,我是在逃避,我不願意多聽別人所說的,來動搖心裡的執念。
或許,我從來並不曾真的瞭解過玄憶的心,他的心,或許也真如林蓁所說有一處地方,是我所到不了的。
但,即便如此,他說過,讓我等,等他給我一個解釋,我就會等。
誰讓我愛上了他,如果這是愛的代價,我願意付出所有的信任。
這一膳,我用得極是無心,僅喝了那半碗湯,就再也用不下其他的,林蓁瞧得出我的心事,但她該以爲我是由於蓮妃的原因,所以,也由得我去,只在膳後讓我陪着她在這庵內隨意走了一走,而我心中的忐忑不安,隨着日薄西山愈漸深濃。
在這深深濃濃的忐忑間,一切的變數終於以讓我無法抗拒的磅礴之勢陡然到臬……
翌日,皇后正式率六宮在主佛堂祈福,除惠妃抵達當日就因水土不服臥病於牀,其餘諸妃悉數淡妝隨行。
我身着青色的裙裳,髮髻也並未用多少的簪子,僅是帶着玄憶贈我的合歡簪,:l午這簪插上髮髻時,還是會想到宸妃所交託的那件事,我想,我並不適合單獨把她的簪去交於北歸候,若託人去交,我又不知道該信任誰,是以,這一猶豫,竟是在出宮前都未來得及把那簪交付,惟等回宮後再做計較。
畢竟,這一事,牽涉到的,不僅僅是宸妃身後的清名,或許,還會在如今這個硝煙又起的周朝,再添那都之亂。
但願,一切都是我的庸人自擾。
端跪於蒲團,隨着蔥心師太頌念《四品經》,眼觀鼻,鼻觀心,心,真的靜若止水麼?
我不能。
有些東西,越壓越堵,這幾天中,經歷的東西,讓我快沒有辦法撐下去,此刻,或者說,從昨晚開始,我的思緒裡,縈繞着的,都是關於玄憶的一切。
惟有他的懷裡,纔是我安寧的倚靠。
香霧嫋嫋,我竭力收攏心神,甫頌了一會經,頭,卻愈來愈暈,這種葷,很}夾讓我覺得整個天地都在旋轉,不由用手撐住蒲團。
“婕妤,你沒事吧?”
蓮妃跪拜的蒲團在我一側,我聽得她輕輕地詢問。
我搖了下螓首,可天旋地轉地,讓我再是撐不下去,這時,蓮妃將我扶起身悄然一併退出,往堂外行去。
因着祈福頌經需要半日,佟兒及其他妃嬪的宮女也均在另一座庵堂內共同祈福,不會隨伺在旁,所以我只能由蓮妃扶我出去,人略覺軟而無力,倚在欄杆處,只聽得她的語聲更是關切:
“怎得不舒服?是不習慣堂內的薰香嗎?”
“婕妤這是怎麼了?”林蓁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原來她也瞧見了我的失態。
“參見貴妃娘娘。”蓮妃在一旁輕聲行禮。
“蓮妃,你且先進去,這裡有本宮。”
“是。”蓮妃應聲退去,步聲漸遠。
“怎麼臉這般慘白?”林蓁執起絲帕替我輕試看臉,“別撐着,這裡離我的雅居近,你先去我那歇會,等一會頌完第一遍經,我再去瞧你。”
“我撐得住。”
“妹妹,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我們祈福頌經,盡到心就夠了,難道還真能不顧自個身體?”
“姐姐先進去,我透會氣就好。”
“妹妹,”她壓低了聲音,低聲,“我一直心神不寧,擔心着弘兒,畢竟,現在雅居就奶孃一人照料着,總是放心不下,不如你替我去看一下,也好讓我安心.好嗎?”
她的手握住我的,手心,有些瑟瑟發抖。
眩暈中,我看得清楚,她臉上的憂慮,絕非是裝出來的,也難怪她會擔心,確實,這宮裡之事太不讓人省心,更何況,她能產下弘兒,如她所說,必是有所合纔會得。
固然,合的並非是她的命。
“也好,姐姐且安心進去,妹妹代你去照看一下弘兒。”
“這,我就放心了。”她的手緊緊握着我的,眸華略轉,“惠妃沒來,所以,我不安心。”
我心下清明,她做爲貴妃,斷然不能隨意離開,否則於影響,也是不好的。
其實,今日諸妃背在此頌經,惠妃縱未來,定不會有任何的謀算,畢竟倘若奕弘出事,她亦是撇不清干係的。
這麼想時,我卻體味得到林蓁爲人母者的擔憂謹慎,遞安慰地反覆住她的手,她對我勉強笑了一下,我撐看欄杆陡然收回,頭雖然還是暈得厲害,但勉強慢慢走着,終還是捱得過去的。
從主佛堂,繞過一片柏林,就是位於千年古柏旁的兩進雅居,遠遠望過去,我看到人影一閃,徑直閃進林蓁的雅居,着的是秋水香的裙衫,那身形倒是頗有幾分相似於惠妃。
難道,她真的今日借病不出席祈福,有着其他的計較?
我心下一提,忙緊緊跟着那人影進入雅居,確實如林蓁所說,她的雅居內空無一人,不過,連對面皇后的雅居,也僅有一個值門的宮女懶懶地倚在門上,四周除了一些不知名的烏叫聲外,靜寂得有些反常。
我一步一步走進雅居內,卻再不見那人影,我擔心着奕弘,直往側房而去,門是虛掩着,推開門,裡面一張嬰兒小榻上,赫然奕弘正安然唾着,並沒有任何異常,惟我的腳底彷彿咯了一下,我足尖鬆開,恰是一嬰兒的百歲鎖,想是奕弘的,這奶孃人不僅不在,連做事都這麼粗心,怪不得林蓁對她頗有些不悅。
彎腰,把那百歲鎖揀起,心下有些不定,難道是我眩暈導致的眼花,所以看錯了那身影?
我拿着這鎖,走到奕弘的榻前,這小娃娃顯然睡得十分香甜,粉嘟啷的小臉也煞是可愛,我把鎖打開,輕輕地戴到奕弘的頸上,指尖的感覺驟然讓我一驚,爲何這麼冰冷?
我下意識地翻開褒住他的襁褓,竟然
連身體都冰冷的。
難道
“啊——”一聲尖利的叫聲響起,我看到那個奶孃端着一個銀盆出現在房前,看着我的樣子,宛如見到鬼一樣的慘叫一聲。
“搠-娘,你快過來,奕弘怎麼了?”
我喚她,而她只是往房外跑去,一路,她的尖叫聲撕破:“救命啊!救命啊!婕好娘娘掐死六皇子殿下——”
心被什麼重重捶了一下,悶,可,本是眩暈的思緒卻無比地開始清明起來這是一個局!
而我,傻蠢到,自己一步一步走進這個局面
原來,這宮裡,真的不能相信任何人,也容不得任何的同情,否則,就是自己把自己送上不歸之路!
皇后率領諸妃匆匆從正佛堂趕到雅居時,看到,渾身冰冷的奕弘,不,他還有着一點的溫度,但,這溫度,在皇后甫握住他的手時,才逐漸的轉冷。而我沒有握到他的手,所以,他給我的印象,是一開始就冰冷一片的屍體。
我看到,立刻暈閥倒地的林募,也聽到周圍那些嬪妃的竊竊低語。
皇后看着我,她的臉上,浮起的,不過是冷笑。
很好.真的很好。
我被帶入庵堂的一間屋子,門從外面被反鎖。
我蹲坐在屋的一角,心裡沒有恐懼,只有失望,對,深深地失望。
手腕上的銀鐲湮在這黑暗裡,湮出別樣的光澤,一折折地,讓我體味得到的僅是關於一種更爲清冷的感觸。
真的是什麼都可以被利用。
這宮裡,哪來的姐妹情誼呢?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知道被關進來多久,或許已經有六個時辰,或許還不止,我也並不知道,皇后想怎麼處置我,只有一個信念支持着我,就是我相信玄憶。
因爲,曾經,我只讓他答應我一件事,就是不管怎樣,信我。
正如我對他的信賴一樣。
門,被誰推開,就着那人手中提的燈籠,我看到,竟然是蓮妃,燈籠裡的火暇在她的臉上,有種不真切的腺朧。
“你果真是讓人放心不下。”
甫啓脣.她只說出這句話。
是,我真的讓人放心不下,可,如今,對於她們來說,該放心纔是。
畢竟,我或許,真的會被扣以謀害皇嗣的罪名,這個罪名,是要得了我的命的。
她提着燈籠,站在那,任何的表情,我都看不清,是我不願去看,這宮裡的人,每個人都蒙着一層人皮面具,我再看,都是看不透的。
“我來,只是告訴你一句話,不管怎樣,一定要熬到聖上親自發落你爲止哪怕你是冤枉的,也要相信聖上。”
我當然相信他。
只要他相信我,一切,都不會讓我害怕。
她蹲下身子,從懷裡掏出一個饅頭,遞給我:
“把它吃了,你纔有力氣面對即將發生的一切,皇后就快過來了。”
我伸手接過,哪怕有毒,我也要吃,否則,確實如她所說,我沒有任何力氣應對那一連串的審問。
饅頭,嚼在口裡,對此時的我,不會有任何的滋味,而她看我接過饅頭,返身走出屋子,這裡,又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有光明照亮時,是我被兩名嬤嬤模樣的人押出屋子,對,是押。
她們反扣着我的手,手臂好象被斷裂一樣的扭疼,這樣的疼痛,曾經,我在爲宮女時也遇到過,不過,彼時,終究還是得到他的垂憐。
這一次呢?不會有例外吧。
一路行去,我被押到皇后的雅居,房內,燈火通明,宛如白晝。皇后一人端坐在上方,四周,只肅立着幾名宮女。
“跪下。”她冷聲吩咐。
“嬪妾沒有錯,爲何要跪?”
“你沒有錯?謀害皇子,這錯,你沒有?”皇后冷冷地睨着我,質問道。
她爲什麼一定容不下我呢?
“奕弘並不是我謀害的,嬪妾進入房中,他就已經這樣。”
“狡辯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奶孃親眼看到你,手掐住奕弘的頸部。”
“那是否也可以說,是嬪妾看到奶孃謀害了奕弘呢?”
“你這一副伶牙利齒倒讓本宮想到一個人,可今日,你這張利嘴再是救不得你。”
她想到的,是墨瞳吧,那個曾經讓她在皇上面前不止一次,蒙羞的墨瞳。
其實,她亦該猜得到我是誰,僅是,不予揭穿,只在字裡話間全帶着奚落的味道。
“皇后,您母儀天下,爲何這般針對嬪妾呢?您只是主觀認爲所有的事都是嬪妾的陰謀,這樣是非不辨的您,何以母儀天下呢?”
她並不怒,只在臉上浮上一層虛浮的笑意:
“本宮雖然風印並不在手,可,治你的罪,無須風印,先帝遺詔,後宮旦凡謀害子嗣者,皆以極刑處之。”她頓了一頓,輕聲道,“林家姐妹,不會再多一次例外。”
“皇后娘娘!嬪妾本不想成爲什麼例外,因爲那樣,無疑對皇上的君威是種褻瀆,嬪妾只是不甘擔這莫須有的罪名,是嬪妾做的,嬪妾斷不會否認,但若是被人冤枉,嬪妾死也不會承認!若嬪妾要害奕弘,請問娘娘,動機何在?若嬪妾要害奕弘,更不會愚蠢到得手後還不離開,被人所看到。”
我心裡所想的,此刻,不過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再不做任何地掩飾,因爲掩飾於我,不再有任何的意又。
“動機?難道,你真的開明到自個的姐姐有了皇嗣,你無孕,都不嫉妒?這宮裡,女人間的爭風吃醋是最沒理由,也是最可怕的,本宮身爲中宮這麼多年,看得太多太多,但,既爲中宮一日,本宮定然是要肅清這一切的。”
“只怕皇后娘娘所做的不過是矯枉過正!”
“你激怒本宮沒有任何益處,今日不用回皇上,本宮就可將你發落!”她冷冷地道, “容與,看下貴妃娘娘是否還有力氣過來,若有,今晚,本宮就把這事給處置了。”
“不必來看,嬪妾沒有那麼虛弱。”林蓁的聲音在殿後傳來,不復從前的柔美,竟是嘶啞難奈。
她從我的身邊經過,步履踉蹌,我擡起眸子凝向她,這個可能與我有着血緣親情的女子,我真想知道,她的心,是什麼做的。
她徑直在皇后下首坐了,雪色的廣袖一揮,我看到,一枚華耀照人的金色風印便顯於她的手中:
“嬪妾已把這鳳印帶來。”
“那自然是好,就由賁妃娘娘親自發落,也算是替奕弘血仇吧。”
血仇?
看着林蓁,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這如果真是她布的局,今晚,又何必迫不及待地,要來賜我一死呢?
“嬪妾以手中的鳳印,懇請皇后娘娘,將此事押後至皇上歸來再做審理!”
此言一出,該是出乎皇后的意料,明顯,也讓我史料未及。
“貴妃娘娘,難道,還認爲此事需驚動皇上?”
“是,嬪妾認爲單以奶孃一人之言,賜死婕妤,實難服衆,是以,嬪妾以手中的風印,請皇后娘娘,將此事回於皇上,由皇上親自審理再做定奪。”
“本宮倒看不出,貴妃娘娘真是姐妹情深勝於母子情濃。”
林蓁微滯了一滯,嘶啞的聲音每說一句話,似乎都十分費勁,可她卻依舊緩緩道:
“奕弘是嬪妾的孩子,失去他,嬪妾的心,比任何人都要痛,但婕妤是嬪妾的妹妹,縱然,姐妹之情或許會變,可,嬪妾不願意,因這子嗣之事再讓任何人蒙受不白之冤!倘若今日,換做是他人,嬪妾亦會這麼做。”
“貴妃娘娘果真是大又。”
“嬪妾自知比不上皇后娘娘的中宮母儀天下。”說罷,她緩緩起身,一手扶起我, “至於婕好,在皇上未親自審理之前,也請皇后娘娘不要押在那黑屋之中,畢竟,她是皇上親冊的正三品后妃,除非是皇上親自廢黜,否則,這妃住所享的禮待,還是該受得的。”
這一席話,我聽不出林蓁有絲毫的虛假,一個人,再能演戲,最難演的,終是親情流露,在她扶住我手腕的瞬間,我突然明白,她或許早已確認,我是她的妹妹,有着至親血緣的妹妹。
畢竟,當年的事,除了我已故去的母親之外,林太尉無疑是最清楚的。
殊不知,他在鳳台相護,又認我爲女,復送我入宮,不是由着這層原因呢?
這一刻,因着林蓁的那番話,我終究不能做到不動容,我望着她,她在經歷失子之痛後,又爲我所牽念,我不能想象,一個女子要有多少的隱忍才能做到這一切,但,我知道,這必定是我所不能做到的。
“貴妃娘娘,皇上如今在酈翔行宮,自然沒有半月,是不會回京的,本宮也不是擅做主張而不稟上之人,是以,早將今日發生之事,告知代政的攝政王,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皇上就會有所明斷。”
“但願如皇后所言,那,嬪妾先將婕好帶走,親自看管。”
“貴妃娘娘,雖然你是奕弘的母妃,但本宮,也得提醒你,萬萬不要做出有違規矩之事。”
林蓁步子稍滯,並不停步,只把我扶往殿外:
“嬪妾自然曉得。”
說完,她扶住我,再不停步,走至她的雅居之內。
“姐姐,真的與我無關!”甫進門,在她摒退所有人後,我終是說出這句話她望着我,眸底,沒有任何的感情:
“我信你,可,別人不會信。我終究是太疏忽了,太疏忽了!”
她的聲音嘶啞,每說一句話,都是那麼地費力,我的心,陡然隨着她的嘶啞開始疼痛,我的手復握緊她的:
“姐姐,我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我知道,所以,你現在必須要走!”
“姐姐?”
“我在山下替你安排了馬車,你現在立刻從後山下山,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會很難,可我不能擔保,攝政王何時會到,我能確定的是,他們要你的命,你只有速往酈翔山,尋求皇上的庇護,這,纔是你唯一的活路!姐姐代執的鳳印僅能保你到現在,你可明白?!”
“但,我如果這樣走,無疑是畏罪潛逃,我爲什麼要怕他們?難道,這世上真的黑白顛倒麼?不是說會請皇上明斷?我相信皇上一定會有公示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愚盎?!”她驟然加大聲音,嘶嘶地嗓音裡帶着對我的痛心, “留在這裡,等攝政治王來,你就惟是死路!攝政王素與父親不和,豈會容你?”
“姐姐——”
“立刻,現在,從後門走,那裡,我都打點好了。你沿着後門唯一的小徑,去往山下,沿途會比前山更爲坎坷,但,到了山下,就會有我安排的馬車,你上了馬車,會比現在安全得多!”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拒絕,她堅定地拉着我的手,把我帶到後門。甫開門,才發現,兩處雅居各佔了半邊的山路,近門處,就是一條蜿蜒的小道。
“去吧。”她把我推出門外,一字一句地叮嚀, “我們林家的女子可以死但不能白白死在這種冤屈之上,同樣的冤屈我不要你再承受一次!快走!”
說完,她狠着心,把門關上,我站在一片月華如水中,明白她的良苦用心返身,我沿着那條小道,匆匆地往山下奔去。
這樣的我,可真象個潰敗的逃兵啊。
但,我不能拂林蓁的好意。
我相信,她是爲了我好,否則,沒有必要今日與皇后當場這樣劍拔弩張。
只是,我先前,竟然也懷疑是她設局要除我。現在想想,她要除我又有什麼必要呢?
再狠的心,她都不會用她的孩子,去設這一局啊。
畢竟,奕弘是她最珍貴的倚賴,也是她所愛的那個男子的賜予。
那個男子,玄憶,我若找到他,他真的會信我麼?
會的.一定會
後山的小道真的極其難走,沿途荊棘叢生,劃破我的羅裙,也將絲履悉數割破。
當日景王抱着我走出無憂谷底時,他的腳底是否和我現在一樣的疼痛呢?
突然想起他,如果他在,或許,我不用這樣狼狽吧。
每次,在危急的時候,他都會幫我的,縱然,我只是他的棋子。
可,現在,我只能靠自己,畢竟他遠在征伐東郡的路上啊。
一路踉蹌地奔着,肚裡只有一個饅頭充給我所有的力氣,真的,快支持不住了,這山道,蜿蜒着,何時才能到山底呢?
昨日上山,似乎也頗費了一個多時辰。
前面,驟然出現一道稍微寬廣的路,我一路奔下,差點就止不住腳,急急覺到不對,硬是抓看邊上的樹又子,停住腳步時,驚覺,竟是一處峭壁,底下,因着夜色,看不真切,而我,差點就順勢墜落下去。
那小道在這裡一個急轉,另延看往左側而去。
抓着樹又子,我微微喘看氣,我需要歇一下,緩解因疾跑帶來的不適,可,就在這時,一道光弧破空傳來,貼面冷風颳過時,箭簇‘咻’地一聲,沒入我所扶的樹又的身子裡,我驚愕地回眸,小道的彼端,不知何時,有火把燃着舉起。
那火把中,宛然立着一着深青袍衫的男子,深邃的眼眸,堅毅的臉龐,正是攝政王。
他站在那羣舉着火把,拿着弓箭的兵士中,彷彿從天而降一般,藉着這火把,我纔看到,這裡,其實是山坳處,除了我所處的峭壁,四面背有通過來的小道,攝政王所率的兵士正是從其中一條小道上堵追過來。
爲什麼.他會出現在這?
難道,林蓁
我止住所有的念頭,因爲,他帶着磁性的聲音在這片靜寂的夜晚響起時,帶着如夜梟一樣令人寒顫的味道:
“還想逃麼?你能逃到哪裡去呢?”
“攝政王,我並不是想逃,我只是要爲自己的冤屈尋一個公道。”
“你要尋的公道是這個麼?”他的手一揚,一道明黃的聖旨赫然展於我的眼前。
玄憶的聖旨?
我望着那聖旨,心,在這一刻,突然漏跳了一拍。
“若你要尋的是這個,本王,已替你尋到,你,不必再費力去尋了。”
他的聲音愈來愈冷,隨後,緩緩展開那道明黃的聖旨:“奉天承運,皇上詔回,憶婕好包藏禍心,謀害皇子,罪不可恕,着謹遵先帝遺詔,廢其尊位,黜其封號,白綾賜死,欽此!”
不,不會的!這不是他下的詔書,他不會不問青紅皁白,就要殺我,不,不會的!
我抓着樹又的手,任由那又枝深深地刺進手心,可,一點都不覺得痛。
攝政王,在騙我,玄憶怎麼可能會下這樣的詔書?
他答應過我,不管任何時候,會信我的,現在,他都沒有見過我,怎會就由着攝政王頒下這道詔書呢?
“攝政王,你可知,僞造聖旨又是何罪?”
我清晰地說出這句話,方纔停跳一拍的心,卻驟然間浮起一種痛意,這種痛,並不會漫天的席來,只銳銳地,似乎是用最鋒利的劍一般剮進我的心房,然後,猛地一旋,鋒利的刀鋒便將周遭都旋得再無一處完整。
“這聖旨上有當今皇上所蓋的玉璽,難道,你還有所質疑不成?”他頓了一頓,複道,“若你還不信,這,你總該認得吧?”
隨着他的一個手勢,周圍的兵士捧上一個錦盒至我跟前,正是,玄憶啓程前晚,我讓清荷交於襲茹的那個錦盒。
那名兵士將錦盒打開,借看火把,我清楚地看到,裡面,滿滿的,都是我剪的窗花,但,那些窗花卻是破碎的,彷彿被人狠狠地撕開一樣,再不復完整。
“這些,是用八百里快騎隨着這道聖旨一併送來的,皇上另下了口諭,讓本王轉告你,說,與其你費再多的心思在這上面,但你的居心叵測,終只讓他生厭,撕去這些窗花,既是與你之前所有的恩情一併斷去。”
“攝政王,這窗花確是我吩咐別人轉交皇上的,但,我不信!或許那人根本未交於皇上呢?”
“你果然冥頑不靈!也罷,看來本王不讓你心死,你定還是要糾纏着說本王誑騙於你!”他冷冷一笑,從懷裡,掏出一件物什,隨着這件物什的掏出,我渾身的血液,在這一瞬間,都彷彿停止了流動。
同心?結
正是我贈於他的同心結
即便襲茹或許未將窗花交於玄憶,可這個結,她定是不敢不呈的。
喉口微甜,現在明明該品到苦澀的味道,爲什麼,我卻仍能品到甜意呢?
我望着這一切,最害怕的,最難以面對的事實,終於,還是出現了。
而,攝政王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的聲音,如同暗夜的羅剎一樣響起:“這件東西,皇上也讓本王在你面前一併處理。”
說完,他把那同心結,往火把上一點,一團火舌串出,頃刻間,他的手上綻出一朵極其嫵豔的火雲,惟有我知道,這朵火雲燒去的是什麼。
玄憶!玄憶
我放下所有的自尊來愛你,我放下所有的警醒來愛你爲什麼,你要這樣把我的心,一寸一寸地撕開呢?
你不信我,不要緊,爲什麼,你連最後的一切都一併要毀去呢?
我真的傻嗎?
我是太傻,傻就傻在,以爲,和王會有情,以爲帝王會有意。
可,在今晚,終於讓我清楚地看到,你對我的情,你對我的意,不過皆是鏡花水月,浮光掠影般的虛浮。
你若要賜我一死,我斷不會求生,只是,爲什麼,連死,你都要我死到如此肝腸寸斷?
愛上你,或許是我的錯,所以註定,今日的這分錯,所釀成的苦酒,終是我一人來吞。
玄憶,我終於明白,在你的心裡,或許,從來,我都未曾到過,你對我的種種好,不過是另一種謀算吧?
譬如,利用我,分散後宮所有人的注意,對你真正喜愛女子的注意。
我和林蓁,比不得,真的比不得,今日,我知道了。
明白了。
我在你心裡,根本是隨時可以捨棄的
箭破空發出,在我的胸前,綻開更爲?臺紅的一朵合歡。
我的嗓口愈甜,一口鮮血噴濺而出。
這朵合歡盛綻於眼前時,我終於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在這片黑暗中,我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碎開,一瓣,一瓣,再拼不完整……
史官密記:
乾永二年二月十五日,憶婕好謀害皇嗣,畏罪自盡,墮於浮華山下京遠大運河,屍身被運河水沖走,不覓蹤跡。
史官記:
乾永二年二月十八日,景王率精兵於藏雲郊外大戰東安候,中伏,兵敗,景王以身殉國,戰死沙場。
第五卷 執子之手 六宮無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