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把我當威了林蓁。
也難怪,除了額心的那道桃瓣胎記外,我和她幾乎在外貌說來,是完全相似的。
宸妃的手縱然乾瘦如柴,掐進我的臂中,即便在此時虛弱小產之際,仍能讓我覺到很入骨的疼痛,小卓子沒有料到宸妃會突然才I’上來,而宸妃畢竟未曾廢黜妃位,以他的身份只能阻,卻是不能上前拖拽的,是以,此時,他在一旁,着急,又無可奈何。
“林蓁,爲什麼你要處處針對我?害我呢?就因爲你入宮的那晚,我曾阻了你的路嗎?你我同是女子,爲什麼你的心要這麼狠?!我的第一個孩子,因爲你而失掉,連這一個,你都容不得了?!”
林幕被廢入冷宮的原因,果真是由於宸妃。
她的淚一滴一滴濺在我的手上,我彷彿能看到,她的心,一片一片碎在我的眼前。
o碎,情逝,這兩件,都足以讓一個女子失去生的意念。
所以,如此死去,是否真的,就能結束痛苦呢?
“我不敢再和你爭了,我知道爭不過,可爲什麼你就是不能放過我呢?你的出生尊貴,可,我的出生同樣也是顯赫至極的,縱然此時的這份顯赫,都將煙消雲散,但,曾經是東郡那主的我,也有必然的驕傲要維繫,你卻一再是容不得!”
接近低吼的撕喊,讓人沒有辦法不動容,畢竟,都是女子,更能體味到,這話語背後的痛苦。
“敗在你的手裡,我認命,我只想要在這裡安靜地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你都一定要殺絕,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爲什麼這麼狠毒啊?”
她搖晃着我,帶着絕望地搖晃,我的手,輕輕地撫上她凌亂的髮絲,我不怕她會傷害我,固然,她曾經一再地給我傷害,可,今日的她,再犀利、再鶴努其實,都不會有傷人的能力。
因爲,她的心,一點一點,在走向死亡。
“宸妃娘娘,我不是貴妃娘娘,我是林姬。”
緩緩說出這句話,我不想再代替林蓁聽她的這些話。
哪怕林蓁真的這麼狠,她和我之間可能的血緣親情,讓我選擇,不再繼續聽下去。
聽下去的結果,無疑會讓我對林蓁產生更多的質疑,我不願。
“林士畫?”
她的眼神有那麼一刻的渙散,隨後,她的指尖輕輕地也觸到我的臉上,我並沒有躲開,哪怕,曾經就是這隻手,差點害得我毀容。
“是,我是林士畫。娘娘。”
“不,你不是林妊,你是墨瞳!你又回來了,你不是被燒死了麼?難道,我也死了?死了?哈哈哈,真好,我也死了!死了!”
隨着這句話,她驟然鬆開手,開始大笑,笑聲裡,她的眼淚更加沒有辦法止住,她的羅裙下,血,卻是越流越多。
“你們都退下!沒有本宮的吩咐,不得進來。”我泠聲吩咐。
“婕好娘娘,這不合規矩,皇上那,奴才難以交代。”小卓子輕聲道。
“皇上若責怪,本宮自有交代,但,現在,你們都退下。”
“這——好吧,貴妃娘娘一會就該到了,到那時,奴才是不能阻止貴妃娘娘進殿的。”小卓子話中有話地提醒道。
我知道,可我並不是要徇私,放過宸妃。
我沒有這個能力,誰都沒有!
她方纔站的地方,下面已經匯了一小灘血水,越積越多,汪汪地匯在那,是生命流逝的象徵。
而我並沒有傳太醫和宮女繼續止血,我清楚等待她的是什麼,宮妃失貞,是任何人都求不得的死罪,與其讓她那麼屈辱地死,換成血崩而死,是不是,會比較有尊嚴呢?
殿門輕掩,只剩我和宸妃二人,她的笑聲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神態開始癡癡傻傻,渙散的眸光彷彿在望着什麼,我朝那一處地方望過去時,不過是空無一物。
我的手扶看她,語音溫柔:
“娘娘,您累了,坐下歇息會,好麼?”
她的眸光轉向我,眼底的恨意不知何時,也逐漸消逝:“墨瞳,本宮一直待你那麼狠,你不恨本宮?”
她恢復自稱,神智似乎有些許的恢復清明。
“恨娘娘,對我有意義麼?如果沒有意義,我爲什麼要去恨呢?”
我所有的感情裡,其實,一種缺一種感情,就是恨。
她,也不會例外,我不恨她,一點都不。
昔日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女子對感情最無用的宣泄。
她因我這一句話,有片刻的失神,低喃道:
“難道,本宮的恨錯了麼?一切都錯了幺?”
“娘娘,我扶您先歇會,您站太久,該累了吧。”
站着,只會讓她的血更快的流逝,縱然逃不過一死,我仍希望,能把這份死亡到來的時間延長。
她看着我,輕聲:
“可以,替本宮梳洗一下麼?本宮不想這麼髒,不想。”
神智清明時的她,應該也覺到大限將至了吧。
對於她的這個要求,我惟能點點螓首,扶看她坐到妝鏡前,一邊吩咐殿外的醫女打進一盆熱水。
我用綿?巾替她慢慢擦拭愈漸蒼白的臉,指尖偶爾觸到的,是冰冷的肌膚,她的心.此時也該冷了罷。
“墨瞳,可以告訴我,當初的琉璃簪,是誰贈予你的麼?”
現在的我,沒有任何隱瞞她的必要,對一個將死的人,讓她去得能安心一點就安心一點罷。
包括,她認出我的墨瞳,就讓她繼續這麼以爲。畢竟,這是事實的真相。
“那日,我隨皇上微服巡遊街市,恰逢北歸候抵達鎬京,因衣裙被他的弟弟用鞭子抽破,所以,北歸候才賠了這一套裙裳並幾枝簪子。”
“竟是這樣得來的?”她的眸底,有一份驚喜,旋即是清晰的愧疚, “本宮一直以爲,是北歸候與你的定情之物,所以纔會用那簪子傷你。”
她與北歸候之間,原是有感情的牽絆。這點,是我之前所沒有猜到的。
“本宮未進宮前,因哥哥與北歸候私交甚好,北郡郡都距東郡郡都又相去不遠,故常隨哥哥拜訪北歸候。滯留在他府中時,他待我也是極好的,直到那日,瞧見這簪,本宮喜這簪子的玲瓏剔透,向他討時,他卻第一次不給,本宮賭氣擲下時,不慎劃傷了手,他倒是急急地拿藥替本宮擦拭,說這簪縱然稀罕,但含有寒毒,見血即滲,是以纔不給本宮,怕誤傷到本宮。本宮當時以爲這不過是句誑語,及至看到這簪在你的髻上時,本宮想,倘若真有寒毒,就讓你身中寒毒也無不可,倘若並無寒毒,既是他誑了本宮,哪怕他對你動了心,才贈這簪,至少,你這嬌美的臉也不復存在。”
原來,我身中寒毒,是如此由來。
不過是一個女子的刻意所爲,僅爲了驗證一些什麼,還有,便是出於女子純粹的嫉妒。
心裡這麼念時,我的手卻只是放下綿巾後,桑桑地用象牙梳替她梳起青絲。
“本宮是不是真的很狠?很毒?”
是,狠、毒,但,也是必然。
“娘娘,宮裡的女子,到最後,或許都會變成這樣。”
“是,可本宮又何嘗想變呢?身爲郡主,註定最後要嫁的人,卻是當今的皇上,當哥哥把本宮送進周朝時,本宮縱然曾經並不是十分願意,可,當本宮看到皇上是那樣溫柔、體貼,漸漸地本宮真的以爲能放下昔日的一切,也真的以爲,找到了可以託付一生的良人。但,一切,不過皆是幻象,都是幻象……”
我的手梳着她的青絲,驀得發現,三千烏髮中,竟然有一根銀白,用手擰住那白色,迅疾地替她拔去,這宮裡,有多少,是紅顏未老,頭先白呢?
她未曾察覺,仍是慢慢地往下說着:
“也在那時,林蓁選秀進宮,雖得皇上的青睞,但卻並未立刻得未蒙聖恩,直到四個月後,她才初次侍親努那晚恰逢本宮被太醫診出有孕,皇上啓駕探望本宮,所以,她認爲是本宮阻了她的初次侍親努自那以後,處處針對本,本宮固有孕不能伴駕,那段日子,她幾乎獨寵於宮中。直到——”
她的手攏住胸口,彷彿回憶起的,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替她綰起髻的手固她的一攏,亦微微地一滯。
“直到,你的胎兒不保,誣陷本宮,導致本宮被廢入繁逝宮兩年。對麼?”
語聲起,林蓁在一衆宮女攙扶下走進殿內,她絕美的臉上,滿是冰霜襲人一雙水眸凝向宸妃。
宸妃隨着這句,驟然回眸,身上慶氣一絲絲的滲出,但,僅是話語裡含恨一字字地道:
“林蓁,你這歹毒心腸的女子!”
只這麼說時,她卻仍是坐着,我看得到她的手用力的叩在妝桌的一角,抓得那麼緊,骨節處都青白青白的,她在竭力壓制自己,還是仍舊藉着外力站起身呢?
“歹毒?呵呵,難道,宸妃以爲,是本宮的入宮,攤薄了你的聖恩?你果然是愚不可及!”林蓁笑得極其嫵媚,這嫵媚背後,卻是一種森冷,“你真的以爲,皇上會容一個東郡的郡主專寵後宮?真是太天真了。縱然你能懷上子嗣又如何?每次都不能保,難道,你還看不清,這其中的乾坤嗎?第一次你可以說是本宮害你失去孩子,第二次呢?還有這一次呢?難道次次,都是本宮所爲?你也真的太高估本宮了。”
“若不是你椎我下臺階,我豈會失去第一個孩子?!”
宸妃的聲音嘶啞地說出這句話,這一句她不再自稱本宮。
當一個女子,不用這些虛禮的稱謂時,或許,纔是由得真性情的涌現。
“本宮推你下臺階?對啊,你就是以這個理由,害得本宮有口難辨,畢竟那次,確實只有本宮離你最近,誰又會相信,是你自己刻意造出這一局呢?”
“我再毒,都不會用自己腹中的孩子去讓你這樣的女子受到懲罰!”宸妃的聲音裡帶着明顯的哽咽。
那段日子,該是她最痛苦的日子吧。
所以,我突然明白爲什麼,繁逝宮走水的當晚,她會出現在昭陽宮,當晚無疑,她的心,再碎了一次。
“可,今日,就是本宮這樣的女人會親自審問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子。宸妃,你被皇上冷落,禁足於鸞鳴宮,你的不甘寂寞,纔會讓自己走到沒有回頭的一步。本宮固然爲你所不屑,至少,本宮被廢冷宮時,卻比你清白。”
林蓁的話語驟然變柔,但這樣的柔軟背後,隱的卻是一把尖刀,一剮一剮每剮必深見血。
我的手,依舊沒有停止替她綰髻,幾下繞彎,只綰出一個垂雲髻。
這種髮式低低地下垂至肩部,看上去如雲彩一般嫺雅飄逸,是從前的宸妃所不會梳的,可,卻其實最適合她。
因爲她的犀利,高傲的表相中的本質,是婉約柔軟的。
或許,一開始,她也並不想去爭,只是,在這宮裡,一步步變成了宸妃的樣子,也是衆多高位后妃最終會褪變的樣子。
“我不清白?呵呵,這宮內還有什麼是清白的?雖然,我這個孩子,還是害在你的手裡,可我不會有悔,至少,我能委身於他,這一輩子也就值了,這命,在周朝出兵東郡那天,就該去了,活到今天,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呵呵,林蓁我不怕死,所以,你從我的口裡要不到你想得到的。”
宸妃望着鏡中,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靨,她的笑很美,可,曾經她的銳芒讓這份美並未全部地顯現出來。
她枯瘦的手從面前的妝匣說取出一枚殊花,遞於我,不再顧及林蓁,柔聲道“替我把這個戴上,好麼?”
那不過是一枚極其普通的珠花,談不上任何的精緻,但在這珠花的簪尖,我卻看到一個雕刻極小的霄字。
霄,冥霄。原來,她始終還是忘不掉那個男子,那麼,她此次腹中的孩子難道是
我的手微一滯,可,旋即立刻替她插到髻上。我不能讓林蓁發現我看到這個字時的異樣,既然,宸妃執意要護全那人,我看到,亦只做不見。
畢竟,我此刻面對的,不過是一個行將逝去的女子。
“你莫以爲不招認,本宮就奈你不得,治不了你的罪,你該知道,這宮裡讓你說實話的法子不少,本宮不介意,一樣一樣陪你試過來。”
林蓁的話讓我終於沒有辦法沉默:
“貴妃娘娘,今日的答案,其實都顯而易見,不論是否能查出那人是誰,結果都不會有所改變。能否,讓嬪妾先替宸妃娘娘梳洗好,再行處置呢?”
我複稱她爲‘貴妃娘娘’,這四字,讓林蓁的臉色稍稍一轉,但,仍容得我說完。
因爲,我看到宸妃身下的羅裙下的血越淌越多,整條白色的裙,如今,幾乎成了血染的一般,一個女子若失了這麼多血,應該很快就會去了。
而我站的位置,恰能爲她掩去這血崩不止,沒有人會發現,包括林蓁。
“妹妹,即便本宮能容她再多一點的時間,你也該知道,終究是拖不過今晚的。”
我自然知道拖不過,但,足夠了。
“貴妃娘娘,嬪妾懇請。”我俯低身。
“也罷,本宮就準你這一請。待梳洗完後,再做發落。”
“嬪妾拜謝貴妃娘娘。”
林蓁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只這一望,她已返身出殿。
玄憶將一切交由她審訊,自是不需再上奏,更不用經得宗正寺這一道,因爲后妃私通款曲,本就是宮內最禁忌的醜聞。
所以,所有知情或不知情的,旦幾涉及這一宮的人都會被處死,至於私通的那方是否能查到,往往不是重點。
林蓁的意思,已經很明白,她會在偏殿等着,等到,所謂的梳洗得當,或是用刑,或是直接處死。
我看到殿門覆被閎上,也將殿外的接近黃昏的光輝一併的隔斷。
宸妃的話從身後悠悠地傳來:
“其實我不恨你,當初聽紫燕說你把我送給皇上的青永白瓷盞打碎,我確實十分討厭你,但,也僅僅是討厭,假若不是,那日,我無意中得知,你隨皇上出宮,我不會被嫉妒衝昏頭腦,去未央宮尋你的不是。”
紫燕,她打碎的盞,偏是訛到我的身上,不過如今,不重要了。
我沉默,打開她的櫥子,纖手撫過那些羅裙,手心的感覺是這樣的滑柔,這些,都記錄着這個女子曾經最輝煌的過去。
榮極,終會衰吧。
看着輝煌一步步轉成敗落,任何人都無法阻住。
而這就是深宮亙古不變的定律。
“因爲,我本來以爲,人一輩子只能愛上一個人,可實際是,我同時愛上了兩名男子,他們都是那麼地優秀,讓我難以取合。所以,當你出現,佔去了皇上所有的注意後,我沒有辦法抑制自己的衝動,嫉妒在那時佔據了我所有的思緒,我可以容忍他翻其他任何一名嬪妃的牌子,但,我沒有辦法容忍他對林蓁的替身都這般的情有獨鍾!”
是啊,彼時的我,是以替身的形象出現在衆人的面前,她的不能忍,我能體味,真的能。
“宸妃娘娘,你選哪件裙裳?”
我岔了話題,問她,她的眸華隨着我的手,落在那些裙裳上,沒有絲毫猶豫“就那件,最邊上的。”
我微微一笑,手將那件明顯不是周朝慣有的服飾取下,周朝裙裳喜廣袖柬棚,腰,而這件,卻是截然相反的,袖口略窄,腰際寬鬆。
是東郡,也就是以前的東岐特有的裙裳吧。
與今日我替她綰的髻倒亦是相配的。
返身,把衣裙拿到她的跟前,她伸手接過,纔要起身,身子驟然踉蹌了一下我輕輕扶住她,能覺到她的身子很冷,血,還能流多少呢?
“我自己來。”她對我柔柔地一笑,這是她第一次對我笑,真美。
“可以嗎?”我有些擔憂她,立刻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嗯。”她氣息有些不穩地說出這句話,手撐住我的手,藉着我的力,緩緩站起,起身的瞬間,她眸華如水地凝着我,輕聲,“你說,是不是因爲我愛上倆個人,所以,註定,一個都得不到呢?”
“不,不會的。”我該怎麼去安慰她呢?或許,再多的安慰都是至於蒼白而無力的。
“雖然我是哥哥爲了表明東那沒有異心,獻於周朝的棋子,但,我卻不能真的放得下東那。如果,那晚,我不去交黍殿,我應該還是這宮中人人豔羨的宸妃吧。只是,我做不到,所以破壞了你的婚典,也一併逼自己進了絕路。”
“至少你在絕路中,也得到過擁有,不是麼?”
我的意思,她能懂。
得到,另一個所愛男子的孩子,這樣的人生應該是沒有遺憾的。
是,我希望她去的沒有遺憾。
縱然,我亦明白,這恐怕亦是不可得的。
“是啊,擁有。雖然——”
她的眸內綻出一種心底泅升出的喜悅,但,不過須臾,彌上,卻是更深的失落。
“別再多想,換上乾淨的裙裳。”我的手覆上她的手,她望着我,又是柔柔的笑意。
吧。
我扶緊她,攙她走到牀榻一旁的換衣簾內。
“我可以的,不必再扶着我。”她的聲音很輕,或許,力氣也在逐漸的流逝我看到,一路走來,地上,蜿蜒着一條血路,一點一滴地,讓我的心,剎那有一種蒼茫。
頷首,我退出簾外。
黃昏的餘暉,亦漸漸地,投下最後幾縷光影,這些光影,斑斑駁駁地映在殿內,徒留下的,不過是更深的淒涼。
心,真的還是不能豁達,始終看不穿這些生離死別的糾纏。
‘咚’,一聲沉重的悶想,從簾內傳來,我一驚,不顧避嫌,衝進簾內。
果然,宸妃臉色白若紙,眸緊閉地跌倒在地上,一邊,是她褪下的裙裳,她的身上已換上那套窄袖的裙裳,細細碎碎的小花,遍灑在煙紫的裙裳,宛如春日山野間的旖旎。
“娘娘,娘娘!”我伸手挽起她的身子,輕喚她。
她的眼眸緩緩地睜開,見是我,露出更爲蒼白的笑意:“好看麼……這是東郡特有的……服飾……那年,初見……他……他說……
這樣好美……可惜……後來爲了迎合他……我學着……林蓁……喜着月白……卻不知……月白……並不適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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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林蓁也是爲了迎合他,才以白爲自己的裙裳之色。
是他喜歡白色,而並非是爲了林蓁所改
可,我這個傻女人,現在才知道。
“我好……想他……對不起他……對不……他……”
她說話越來越費力,斷斷續續間,我卻聽得明白,她想見他,見那個,她愛的男子之一。
只是,他會見她嗎?
不會。
“我……可以……再見他……一面麼……”她的手抓住我的,隨後輕輕指了一下髻上的簪子,“拿……下,交給那……人……”
她做了抉擇,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想見的,是玄憶,而並非是贈這隻簪子給她的人。
如果真的同時可以愛倆個人,她最愛的,無疑是玄憶。
我望着她,我該怎麼去拒絕呢?
我拒絕不了,我開不出這個口。
說‘不’,簡單的一給字,其實,同樣的費力。
“可以!”
這兩個字說出口,卻真的很簡單啊。
我把那簪子復從她的髻上拔下,收於袖中,再把自己髻上的簪子復插進她的髻中,以免髮髻鬆落。
她的脣邊泛起一弧笑靨,手漸漸鬆開我,道:
“謝……”
我扶着她,就地依靠在牆上,起身,從榻上拿了一個褥墊墊靠在她的腰際這樣,她坐着,可以借把力。
她目前的身子,根本不再適合移動,移動,只會讓血更快的流走。
隨後,我毅然地走出殿外,但,爲了免去被林蓁瞧見,我從側殿門經鸞鳴宮的角門往外行去。
角門有兩名禁軍守着,見是我,自是允放出宮,只是,不知他們是否會稟於林蓁,所以,我要在林蓁發現我離開前,請到玄憶。
一旦她發落了,我再能請到玄憶都是空。
這麼想時,我不顧任何禮儀,徑直往昭陽宮奔去,慶幸的是,鸞鳴宮爲歷代寵妃後宮,距昭陽宮甚近,不過一會,我就奔至昭陽宮門前。
守門的內侍攔住我,並不放我進去。
我眉尖一顰,計上心來:
“放肆,竟敢阻攔本宮?”
我本與林蓁容貌相似,一般的小內侍豈會分得清差別處在眉心的胎記呢?他們是不敢隨意地打量宮嬪,縱然此時我僅一人前來,並無隨從。
而我並未說我是貴妃,自然亦不算是誑騙。
那內侍怔神間,我迅速走進宮門。
猶記得玄憶說會在徜,書房處理事務,我只往一旁的御書房行去,甫至殿前,一旁的內侍尚未上前阻住我,旦看見,殿門微開,紀嫣然姍姍地走下臺階,彷彿知道我會來,對我淡淡地一笑:
“婕好娘娘。”
“嬪妾參見蓮妃娘娘。”縱然心裡焦慮,我亦僅能先俯身行禮。
“是想見聖上麼?”她依舊笑着,語音淡然地問出這句話。
“是,請蓮妃娘娘代嬪妾通傳一聲。”
“聖上正和攝政王商議國事,暫時是沒有空見你的。婕好不如先回罷,待聖上得了閒,本宮自會稟告於他。”
“但.嬪妾現在一定要見到皇上。”
“呵呵,婕好,不是本宮不讓你進去,是現在,聖上根本沒有時間見你,朝政對於聖上而言,纔是最重要的,婕好,你可明白?”
她的話裡有另一種意思,這宮中女子說話,爲什麼都會這麼繞幾繞呢?
就連昔日,脫塵的女子,紀嫣然都轉變得如此之快,或許,她原本就是這樣的女子吧。
“蓮妃娘娘,嬪妾並不是爲自己而來,只是,若一個垂死之人想見皇上一面,這個請求總不過分吧?”
她臉上的笑並未淡去,只凝着我,聲音裡一絲的波瀾都沒有:“這宮裡,每日都會有人死去,若都要見聖上一面,聖上又哪裡這麼多時間呢?”
她的話不無道理,可,這回要見的人,畢竟是宸妃,曾經,他也寵過的宸妃呀。
“是宸妃娘娘想見皇上最後一面……”
說出這句話,我突然明白,今日,無論是宸妃,還是我,都再是見不到玄憶的。
“可,聖上並不想見她。人若做錯事,就必須付出代價。這不僅是宮裡的守則,也是世間的守則,婕妤,你該做的,都已做了,剩下的事,並不是你所能轉圈的。”
她在溫柔的笑裡說出這句正色的話。
膈去的,就是一個人最後的念想。
我望了一眼伯,書房,他,就在那裡,我今日的這個請求,倒確實是傻的可以,也是完全不顧他的想法,讓他去見一個背叛他的女子,以他的驕傲,他的君威.又怎會去見呢?
不過,我恿要試着一次,爲了宸妃最後的請求,試這一次。
愛上一個人,不是她的錯。
在愛裡,得不到迴應,然後,一步步演繹到今日的局面,更不是任何人的錯“婕好,聖上不希望你再牽涉進這些事中,所以,請婕好回傾霽宮吧,鸞鳴宮的事,自有貴妃娘娘處置,婕好不必再去了。”
紀嫣然說出這句話話,吩咐一旁的內侍:
“來人,用肩輦送婕妤回傾霽宮。”
“皇上!”
我用盡力氣喊出這句話,接着要說什麼,卻是一句都說不下去。只是,覺到。裡,有種莫名的悲悵。
蓮妃仍是神色淡然地凝着我,並未斥責我的失儀,而御書房裡,依舊是一片靜寂。
在這份靜寂中,有內侍匆匆奔來的腳步,聲音響起,卻是小卓子:“奴才有稟。”
“說罷。”
“貴妃娘娘讓奴才回皇上的話,宸妃娘娘已畏罪自盡。”
我方纔離去時,她明明不過因爲失血過多而無力啊,這麼快,怎麼可能就去了。
自盡?!恍惚間,我明白了什麼。
“本宮知道了,會代爲回稟皇上。你退下吧。”
“是,貴妃娘娘等着皇上示下,該如何處置宸妃娘娘的後事。”
蓮妃領首,小卓子復退下。
“你想要做一些事,結果,卻只讓這件事,往更壞的地方發展,這並非你的初衷,但,卻是宮庭的本質。本宮這麼說,婕好是否明白了?”
我明白,我本意想拖延看讓宸妃自尊地死去,可,因着想圓她最後的夙願竟反是前功盡棄,讓她仍舊不光彩的去。
其實,這宮裡,本沒有光彩可言。
暗黑的背處醞釀發生的一切,纔是蓮妃口中,宮延的本質。
“請蓮妃代嬪妾稟於皇上,無人不冤,有情皆孽。”
這八字,他會明白的,也是我能最後爲宸妃所做的。
俯身行禮,決然走出昭陽宮。
天際,夕陽的餘l渾亦漸漸掩在暗夜之外,再覓不見一絲的光亮。
史官記:乾永二年二月十一,宸妃爲東郡逆行所不忍,感無顏於天地,遞自裁於鸞鳴宮,帝按妃禮葬於妃陵。
玄憶終是維護了宸妃上官雪最後的尊嚴,但,宸妃終是帶着遺憾離去,這些不過是屬於她的身後事,她不會知道,她知道的,僅是她短暫的一生,愛上過兩個男子,可,在生命的盡頭,沒有一人陪着她。
這,纔是最可悲的事罷。
身爲一個愛過的女子,最悲傷的事。
假若有一天,我走到生命的盡頭,我希望,我愛的人,能伴着我,並且,我一定要在他辭世前先離去。
因爲,留下的那個人,註定承受更多的悲痛,先一步離開的人,纔會是比較幸福的。
心底想着這些時,剪子的鋒刃卻把指尖戳了一下,和林蓁日間一樣,一分神傷到的會是自己。
抿了指尖的血珠子,我凝神在几案上的窗花時,他喜歡我剪的窗花,我要用剩下的時間,儘可能地多剪,這半月內,窗花會代替我陪伴在他的身邊。
如此,我便能有所寄託。
其實,也是經歷了今日這些事情之後,我沒有辦法讓自己心靜下來,惟有不停地做一些機械重複的事,才能不讓自己去想宸妃的事。
“奴婢參見貴妃娘娘!”一邊伺候着我的清荷突然請安道。
不用回身,我亦知道,林蓁正站在我的身後,自除夕以後,她來我殿內,我去她殿中,彼此都不用內侍再通傳。
這本是熟絡的意味,可,在今晚,卻僅讓我品到另外一種味道。
“免禮,先退下。”林蓁吩咐清荷。
清荷喏聲退下,我吱了一下脣,還是放下手中的剪紙,起身,行禮:“姐姐萬福。”
我不願意因着這件事和她疏遠,可,我亦明白,有些什麼終究會梗在我們中間,沒有往日來得自然。
“又來這些虛禮,你我姐妹間,實是不需要這些的。”她扶着我的手臂,聲音裡,頗多地感嘆。
“姐姐,真的不論未來怎樣,我們的情誼真的不會變嗎?”沒有任何猶豫,我問出這句話。
她怔了一怔,如水秀眸凝着我,手無意識地撫到我腕上那隻銀鐲:“不會變。”
只簡單的三個字,我的心,鬆開了一下,不會變,就好。
我真的擔心,到最後,會是我和她的互不相容,尤其,在心底的疑惑漸漸清晰的今日,我不希望,會是如此。
她的手撫在那隻銀鐲上,我略低眸華,她的語音再次於我耳邊響起:“怪姐姐心狠麼?”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但我不能否認地說不,至少,在宸妃一事上,我是認爲她心狠的。
“你可知道,當初,姐姐是怎麼進的冷宮?”
“是她有孕,然後,你推她下臺階,所以,皇上才廢姐姐至冷宮,對麼?”
這件事的真相,在如今,或許真的不再重要。
“是她故意造威我推她的表相。那一日,是宮裡的拜月大典,我們品級相近,站於一起,卻未料,在皇后率着我們逐次登上拜月臺時,她竟從我身邊跌落臺去。她小產後,直指是我推她跌落,而我辨無可辨,因爲,確實,只有我離她最近。縱然,沐淑妃竭力維護我,甚至不惜因此觸怒了皇上,但,最終,還是無法挽回我被廢的結局。”
“可,皇上對姐姐始終是因着情意才貶姐姐入冷宮的,不是麼?”
那道遺詔要的是林蓁的命,玄憶不知頂了多大的壓力,才僅僅是廢她入冷宮她不可能不知道。
爲什麼從字裡話間,我能辨出的,卻是一絲若有若無的恨和怨呢?
畢竟,宸妃已死,當年的真相,究竟孰是孰非,或許再分不得。
“這兩年的冷宮,真的比死或許好不了多少。妹妹,你沒有待過,所以,不知道,在人喪失任何希望的時候,真的比死更加難受。”她眉顰緊,嘆息着說出這句話。
絕望、心死,我沒有真正嘗過,但,從她話語裡,我能聽得出,那種無奈的味道。
“本來的我,是不屑任何手段和心計的,但下定決心要從冷宮出來的那日起我就一定要學會這些。因爲當聖恩是最不可信的東西時,唯一能倚賴的,僅有自己!妹妹,我們林家的女子,最要不得的就是心軟。你今天的所爲,姐姐對你真的很失望。”
她不加掩飾得說出這句話,我愈加斂低眸華,我對我自己,何嘗不失望呢?
“姐姐,我沒有辦法看着她死。”
“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在這宮裡,任何事或許都有轉囝的餘地,惟獨兩點,是不容於世的——子嗣和背叛。誰觸犯這兩條,都會得到懲罰。哪怕,是冤枉的,當你沒有能力洗清自己的冤枉時,纔會明白,任何同情心,都是多餘的。
“
她說的.不無道理。
確實,惟有心狠,才能讓自己笑得比任何人時間都要長。
“嗯。”輕輕應出這一聲,我清楚,我還是做不到那樣的心冷。
原來,我並不是心冷的人,如今,連嘴冷都做不到。
“又剪這個?交代宮女照看你的樣子剪不就行了?何必自己勞贊這心神呢?”她瞧着几案上的,我剪了一半的窗花,不由道。
“她們剪,總是不盡心的……”我的聲音愈輕,這樣子,落進她的眼底,自然知道,是源於什麼。
“妹妹的這份心,真真是難得,也難怪,皇上對妹妹還是動了心,呵呵,也好,至少,我們林家的女子,終究有人能蒙得聖恩,這份隆寵,在宮裡能多維繫一時就是一時,於爹爹在前朝,也是好的。”
她的話裡有隱隱地失落,誰願意,把自己曾經的愛人拱手讓出呢?
但她能。
她的忍耐、豁達,使她哪怕在失去聖恩後,終究隨着時目的增長,或許再得君心迴轉吧。
沒有一個帝王,能拒絕這樣溫柔嫺淑,又不嫉妒的女子。
我能學會,該有多好啊。
可,這並不是靠學就能學會的。
“早些睡罷。待皇上啓駕後的次日我們也得去清蓮庵祈福。那裡畢竟不比宮裡,總是清苦些的。”
她撫着我的手,輕輕拍了一拍,我頷首。
她復深深望了我一眼,轉身,走出殿外,而我,仍是坐下,看着那幾案上的剪花,我明白,所剩的時間不多,我恐怕真的不能歇息,一鼓作氣地剪完纔是。
這一剪,我徹夜未H民,一直剪到翌日的傍晚,除了用膳之外,其餘的時間都在剪窗花之上,但,清荷在一旁數來,也不過剪了七百三十多張窗花,並未滿一千張。
而,我的手很酸很酸,因長久握着剪子,兩指內側都被磨掉一層細細的皮,再剪不出更多的一張,當剪完最後一張時,我的手,幾乎疼痛到有些沒有辦法撐住,隨後,一滴血融進那蠟紙上,徒添了紅的濃豔。
“娘娘,您的手。”清荷輕喚一聲,她以前對墨瞳的不屑冷淡,在林姻面前卻皆是沒有的。
“娘娘何必這麼費心呢,找人代剪不就成了。以前奴婢也曾傻傻的想要靠自己的力氣去繡一幅百花綻豔圖,最後,還是另一名宮女機靈,連夜找了昔日的好姐妹,不過半宿就繡完,並且還得了主子的賞識呢。”說出這句話,我覺察得到她在打量我,看我的反映。
她不算聰明,或許還猜不透我究竟是誰。
那些雲紗所找來的好姐妹,是否就是景王另外佈置於宮內的暗人呢?
既爲暗人,自然是無所不精,也必然不會把那晚繡圖的事說與別人知道。
雲紗,這個女子
我不再去想,多想,無益。
“有些事親力親爲纔是好的,你從前討巧,不過是得了主子的吩咐才這麼做的吧,若是你自個想做,絕然不會假手於人的。”
我放下剪子,她利落地數道:
“七百三十六張。娘娘,這麼多呢!”
“把這些裝在錦盒裡,送到昭陽宮,務必親自交於皇上。”我吩咐。
她本是H召陽宮的宮女,由她去送,自是最熟的。而此刻,該是玄憶用罷晚膳的時辰,不會這麼快就繼續料理政務吧。
“是。娘娘,奴婢會貼上娘娘的封條,這樣,就不怕袱其他不相干的人看到了。”
她乖巧地道,隨後,把這些窗花仔細裝在一個錦盒中,貼上傾霽宮浮光殿的封條,便端着往昭陽宮去。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已回來,稟於我,因皇上尚於幾名大臣商議要事,是由襲茹收進去的。
他竟是連晚膳都顧不上用。這般忙,今晚,定是不會過來的,而明日,就是半月的分離。
一夜未睡,確實是困的,稍用些晚膳,早早臥於牀榻,輾轉反側,竟睡不安穩。
直到翌日,晨曦的第一道曙光透過茜紗窗照進殿時,我才發現,又是一夜未眠,匆匆起身,略做梳洗,我便急急地走出宮外,隨行,僅當值的佟兒相伴。
一路疾行至禁宮最高的華光城牆上,眺望,不遠處,御駕儀仗的啓程。
此去,半月,倆相隔。
我彷彿能看到,那明黃的確,輦中,他同樣回望這裡的眼神,只是,我亦清楚,不過,又是我的臆想。
這高高的華光城牆,惟有我一人站着,其餘的諸妃,並不會以爲一個月的分離對於她們來說,有多難熬,畢竟,她們早習慣,君恩的淡漠。
只是,對我來說,哪怕曾經一月未見,縱是他還在宮中,這半月,生生膈着的,卻是不算短的距離。
所以.我會這般的不合。
直到,視線一片空蕪時,我帳然轉身,今日,禁宮的朝陽,竟如同夕陽般血紅燎目,我用手微掩着眼眸,不想這份血紅映進心裡,徒增心底的蒼澀。
佟兒扶着我,一步一步,還是走回那禁宮的深處。
甫走至伯,花園,迎面,卻走來一人,這一人,自我復入宮月餘,除了在除夕夜宴上遠遠見着,今日,倒是第一次見到。
避無可避,她已經瞧見了我,緩行幾步,至我跟前,按着規矩行禮:“嬪妾參見婕好娘娘,娘娘萬福金安。”她福身間,音色嚦嚦楚楚,宛如新鶯雛風。
“澹臺才人免禮。”
澹臺妲,果真,若論戲子,她實是第一人。
她直起身子,眸華凝向我,看似清澈如水,只這水下,終是幾多的丘壑暗流“娘娘這般早就逛園子,不知嬪妾是否有幸隨同娘娘一遊呢?”
“本宮不過是偶經過這因子。”我淡淡地道,並不停步,依舊向前行去。
她巧笑嫣然地仍近身走着,並不退去:
“今日是嬪妾第一次得見娘娘,若不是早知娘娘是新封的婕妤,嬪妾真會把娘娘當做是舊人一樣誤認呢。”
我容色並未有任何的觸動,語音平緩:
“哦?不知是哪位故人呢?”
“回娘娘的話,正是本宮的姐姐,只可惜——”她愈見楚楚,話語未說完反是惹起傷心處。
這戲,做得過頭就不好了。
“正月方過,宮裡講究的是喜慶,才人,可莫要忘記。”我泠聲道。
“嬪妾知錯,只是想起姐姐,心有所觸,方會如此。”
“若無事,才人就退下罷。本宮還有要事,就不陪才人多說了。”
我刻意保持和她的距離,即便,她知道,我是澹臺嫿,又如何呢?
名字中的那一個士畫子,玄憶的心思昭然若揭。我和她之間,亦是彼此心中清明,不過,她亦不敢造次罷了。
“是,娘娘。只嬪妾聽聞,明日,娘娘即將隨皇后娘娘等一同去清蓮庵祈福,嬪妾甚是豔羨,纔多說了這幾句,還望娘娘勿怪。”
她不過五品的才人,自是不能隨行的。
“豔羨?這一趟的祈福全爲天下此刻正在受難的蒼生百姓,本宮倒不知,才人的豔羨從何而來?”我正聲道。
她本是具着天然之美,偏生做的事,說的話,把這份美一併的污濁了不少。
“嬪妾不瞞娘娘,所謂豔羨,僅是因爲嬪妾想替妞妞能在庵裡上一個長生牌位,日日能有師太爲嬪妾可憐的姐姐頌經超度,也不枉姐姐這一生過得那麼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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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臺嬗,這話,說得真是讓人感動,我知她的心思,一句一個姐姐,就是想觸及我的痛處,但,我不會痛。
這點.她是不會想到的。
“本宮體恤才人的姐妹情深,會代才人在庵內替你姐姐立一牌位,才人,可還有話要說?‘
我不願與她多加糾纏,這一句,果是讓她怔了一下,不由訕訕道:“嬪妾謝謝娘娘大恩,只請娘娘記下嬪妾姐姐的名字,單名一個字,正和娘娘的閨名是一樣的,所以,嬪妾對娘娘,才份外的親切。”
“退下吧。”我冷聲道。
澹臺嫿是死了,死在南越亡國那日,所以,或許,我該替她立一個牌位,不爲世人的煙火,僅是對過去的徹底了斷。
因爲,那些過去,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可以眷戀的地方。
玄憶啓程酈翔行宮後,鎬京仍由攝政王代執政事,丞相輔政。太尉此次卻是隨駕一併去往兩城的災地,並會一直伴駕半月。
而,後宮四品以上的嬪妃,在玄憶啓駕後的次日,便在皇后的率領下,去往坐落在城郊的浮華山上的清蓮庵。
浮華盡逝歸真處,頗是貼切的映照。浮華山,與我所居的那殿,浮光殿,一字之差,卻,終是有些異曲同工的味道。
清蓮庵因着前朝有一太妃在那裡帶髮修行,逐漸成爲皇室上香請願的專屬庵廟,於我是第一回去,聽得清荷她們說及,以往每過三年,皇后便會率衆妃前往祈福請願,也是宮裡上至嬪妃,下至宮女,唯一除了秋狩,避暑可以出宮的一個機會,是以,每每能隨侍其中,都視爲無上的榮幸。
不過,是對自由的渴望罷了。
但,即便能去,數日後,終是要返宮。其間的落差,又有幾人能適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