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前,浩劫的起點,百萬妖族下江南。三個月,妖族整整肆虐了人間三個月。它們從妖域中走出,直達長江以南。
生靈塗炭,人間遍地是焦土。被妖族鐵蹄踐踏的大地,宛如末世之場景。
三個月後,再也很難見到成千上萬的妖獸狂潮。妖族,化整爲零,從無序向有序過度。妖王要的,是這天下,而不是一個殘破的疆土。
人族最後的界主賢首與妖王孫悟道締結盟約,在超能學園輔助下,妖族開始着手統治的腳步,一批又一批人族被奴役。
哪裡有欺壓,哪裡就有反抗。在最開始始料未及的殘破下,人族能力者開始抱團。三大學院,書院封界,魔法學校一界破碎,淪爲妖族的領土,超能學園和妖族一丘之貉。三大學院的時代已經過去,異能者組織開始林立。依稀間,彷彿回到了黑暗時代。
現世,半壁江山已經淪陷,反抗者的聲音開始出現。從一開始的地下組織,到漸漸走上臺面,人與妖之戰,鋪就了累累白骨。一個接一個的小組織剛一冒頭,就被妖族血腥鎮壓。可人族不滅,火種不熄。接連誕生的能力者組織,飛蛾撲火一般出現。
一年之後,唯有一組織徹底走上前臺,能與妖族短兵相接。這個組織的名字叫彩虹,它的大本營在海山,它的前身是書院。
海山,曾是一座寧靜的小城。
海山,曾被妖族肆虐成一片廢墟。如今,就在曾經的廢土上,一座新的城市正在被重建。
如今的海山,是軍事要地,是鋼鐵堡壘。
離海山還有數公里遠,就可以看到拔地而起的百米護城牆,泛着金屬的氣息,看上去堅不可摧。事實上,就是這道護城牆,將妖族南下的腳步生生阻擋。
數公里外,有很多人都在往海山趕。這裡面有逃荒的普通人,還有來投奔的能力者。在其間,三個旅人的身影很是顯眼,就是同時往海山走的人,他們的目光也時不時會注視過去。
這三個旅人,並肩而行,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居中的男子帶着兜帽,看不到他的臉,他的身姿很矯健,身材頎長有型,黑色的長袍罩在他身上,背上那一彎血色殘月很是妖異。在他的左右邊,各有一女子。左邊的身材高挑,比例堪稱完美,尤其是那一雙長腿。右邊的身材豐滿,紅色長袍也遮掩不住她丰韻的身姿,尤其是胸前那一對絕世兇器。這兩個女子,都罩着長袍,同樣戴着兜帽。
他們身上有風沙,他們從沙漠穿行而來。
護城牆前,男子將兜帽掀開,露出他俊美如妖的臉。此時,那一雙招人的桃花眸中,透着複雜之色。
“我回來了。”他說。
曾經的海山,是葉初長大的地方。這是一座生活節奏很慢的小城,葉初喜歡海山的風,拂在面上很涼爽,讓人心靜。
三年之前,有一個少年帶着他的夢想從這座城市離開。
三年之後,一個飽經滄桑的青年回到這裡,他經歷過生離死別,經歷過愛恨情仇。
葉初走在海山的小道上,他還記得,曾經這條小路是用石子鋪就,而如今,打着鋼筋混凝土路面。如今的海山,已是一座鋼鐵堡壘,這裡的戒備異常森嚴。葉初在注視四周的時候,發現了很多暗哨。
在葉初身後,跟着袁純還有唐真。袁純的眼中也帶着緬懷,小呆萌唐真眼裡只有好奇,她是第一次來這裡,她知道這裡是葉初的故鄉。
賢首死後,皇甫也靜走了。走之前,她對葉初說,那不是賢首的真身。
讓異能界聞風喪膽的地下組織——深潭惡龍的創始人,如黑暗王者一般存在的枯瘦老人,不是賢首的真身。
黑暗時代王者之一,坐在界主之位長達百年,如太陽王一般透着寬宏的仁慈老者,也不是賢首的真身。
賢首,一身行走在光明中,一身行走在黑暗中。
光明與黑暗都不是賢首,他還有一身,那纔是他真正的本尊。
在葉初面前的,是在廢墟上重建的“城主府”。它不恢宏,更不大氣。外表看上去,它就是一間診所,一間很普通的小診所。
這間小診所,葉初很熟悉,相當的熟悉。他一出生就在這裡,一待就是十八年。這間診所,是他的家。最早的時候,葉初一家人並不住在條樓裡,而是在這間診所中。
葉初手擡了起來,卻又一頓。他想敲門,又有一些猶豫。甚至,連他自己都說不出爲何而猶豫。是離家多年的惶恐,還是即將見到至親的忐忑?葉初,不知道。他在害怕,害怕發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這幾年,他見過太多的生死,經歷過太多的別離。
就在葉初猶豫的時候,門突然開了。
看着站在門邊的溫婉女子,葉初一怔,對面的女子也是一怔。
“……媽,我回來了。”葉初訕訕一笑,他的眸不見一絲暴戾。很純粹,純粹到就像一個孩子。在這個溫婉女子面前,他永遠都是一個孩子。
出乎葉初意料,蘇荷的眉頭卻在不經意間皺起,她上前,她的手在葉初驚愕的目光中,揪住了他的耳朵。就好像回到從前,每當葉初回來晚了的時候,蘇荷總會揪住他的耳朵。那個時候的葉初一度不理解,同樣都是一個媽,爲何蘇荷對大姐葉熙、小妹葉嘉茉就很溫柔,而他的待遇,卻和那個無良老爸一樣,經常被耳提面命。
揪在葉初耳朵上的手在顫抖,沒有想象中的用力,只是輕輕一擰。葉初看到,面前的蘇荷,那雙同樣的桃花眸中,開始泛紅。她放開葉初的耳朵,輕輕抱住他。
“回來就好。”她說,她的聲音是如此的溫柔,一如從前。
一股暖流,涌上葉初的心田。孩子,不管走的多遠。最牽掛的他的人,永遠是他的媽媽。
蘇荷,這個氣質溫婉如水的女子,這個在葉正奇嘴中脾氣越來越差,母老虎就要成精的女子。她對葉家兄妹的愛從來就沒有減少過,永遠都在他們身後默默支持着。她的愛如水,潤物無聲。
葉初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葉正奇,曾經不羈的中分頭髮有些凌亂,臉色很蒼白。他躺在病牀上,他還穿着白大褂,只是此時,他的胸口敞開着,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塊巴掌大的傷口,傷口腐爛,泛着石灰的枯白,在其上還有泡泡浮起。
葉初很難受,甚至有點不敢置信,他不信那個風流倜儻,玩世不恭的無良老爸會落到這個地步。
直到葉正奇開口,葉初確定這就是他的父親。
“小葉子回來了。”葉正奇眼瞼低垂着,嘴角微微勾起,“喲,還帶了兩個丫頭子回來。”這句話他說的很小聲,小到在場一羣人中只有葉初能聽到。
葉初卻沒有笑,他的眸中只有凝重。
“你的傷?”
“不礙事,死不了。”葉正奇擺了擺手。
葉初沉默,進來的時候他聽蘇荷說,一年前,妖族肆虐人間。半年前,名爲彩虹的組織在海山廢墟上成立,它的前身是書院,它的領袖是前書院院長葉正奇。
彩虹,是人族阻擋妖族南下的最後一道防線。
半個月前,彩虹與妖族前軍有一次小規模的交鋒。這一役中,葉正奇重傷,傷他的人疑似吳景。
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葉初錯愕。吳景是葉初的發小,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鐵瓷器,是曾經單人單刀橫掃一個社團的魁梧少年。葉初,胖子,吳景三人當中,吳景最爲穩重,少年老成,穩重如一座小山,給人強大後盾的感覺。他是,葉初的兄弟。
如今有人告訴葉初,他的兄弟傷了他的父親,如果是別人這麼說,葉初是不信的。在此時告訴葉初這個消息的人,是蘇荷。
葉初的眸中透着複雜。
傷口在向左偏移一公分,葉正奇將挺不到現在。即使是現在,葉正奇的狀況也在每況日下。基地中,最精密的儀器根治不了,最強的醫療系能力者束手無策。
“我可以試試。”一道小小的、感覺有些弱的聲音在寂靜的氛圍中悄然響起。
所有人目光看了過來,唐真的大眼睛中閃過一絲赧然,她對上葉初的眸,低下了頭,卻邁開腳步向前走去。她來到葉正奇身前,那雙纖手輕輕放在傷口上方。
一團光繭將葉正奇包裹,其內有光雨落下,絲絲縷縷的灑落在葉正奇身上。
在所有人關注的目光中,葉正奇蒼白的臉有了一絲血色,透着石灰枯白氣息的腐爛傷口,雖然沒有徹底癒合,卻在慢慢癒合,上面的泡泡破碎,明眼人都能看出葉正奇的好轉。
光繭散去,一滴汗從額角滑落,唐真偷偷瞄了一眼葉初,她看到他鬆了一口氣。於是,她也鬆了一口氣。
葉正奇需要休息,唐真說他還需要治療一段時間,大概半年左右的時間能夠痊癒。
一羣人退了出去,葉初看到葉正奇悄悄給他打着眼色,看到他悄悄豎起的大拇指,他的脣形似乎再說,“這丫頭不錯。”
這讓葉初有些無奈,卻也徹底放下心來。
沒有生死離別,是一件萬幸之事。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剛一出門,一道嬌小的身影撲進葉初懷中。
是葉嘉茉。
小丫頭緊緊抱着葉初,擡起頭時,忽閃的大眼睛通紅一片。
“臭老哥。”她輕聲喚着。
也在這個時候,小丫頭才發現不止老媽蘇荷在這裡,還有兩個氣質截然不同的姐姐也看着她。
小丫頭紅着臉,拉着葉初飛快逃離這讓她有些尷尬的現場。
“臭老哥,你實在是太過分了,一個人離家出走這麼久。”
“你不在的日子,發生了好多事。”
“有好多妖怪,就好像末世到了。”
“我也覺醒異能了哦,你看……”
小丫頭碎碎念着,葉初靜靜聽着,看着小丫頭,眼中帶着寵溺。
“對了。”小丫頭的神色突然變得神秘,“反抗妖族的組織,除了我們彩虹,還有一支很出名呢,它叫義軍。義軍的頭領聽說你很熟呢,是韓綰綰姐姐,我還沒見過她呢,你到時候介紹給我好不好?”小丫頭搖着葉初的胳膊。
聽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塵封的記憶被翻開。
“綰綰。”葉初輕聲沉吟。
“還有一個組織,它很小,卻一直站在抵抗妖族的第一線上,它的名字叫一茉。”小丫頭突然說。
“一茉?”
“對呀,一茉的領袖你都認識哦,是荊小一。”
又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他說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哦,你知不知道,小一他很厲害的……”
小丫頭的話匣子徹底被打開,她嘰嘰喳喳說着荊小一,她說她和他的相識,她說他有時候很厲害,她說他有時候又呆的像一塊木頭……
小丫頭不知道,她說荊小一的時候,忽閃的大眼睛中帶着說不清帶不明的情緒,她一蹦一跳着,齊耳短髮也跟着跳躍。
葉初神色變得越來越古怪,眼底最深處帶着一抹淺笑,“荊小一麼?聽起來比王梓要更像王子。”
小丫頭驀然一頓,她的小臉蛋瞬間通紅,就像熟透了的紅蘋果。
下一刻,小丫頭對葉初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手指輕輕向前一點。順着小丫頭所指方向,葉初看到花園,還有在花園長凳上坐着的那對身影。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們的背影。
女子背影姣好,長髮垂落在腰間,她輕輕靠在身旁男子肩上。男子從背影上看有些瘦削,在他雙肩上,兩朵小花綻放着,一朵是妖豔的紅,一朵是聖潔的白。
小丫頭牽着葉初的手,躡手躡腳向那邊走去。
長凳前有一處灌木叢,隱蔽角度很好,葉初和葉嘉茉就蹲在這裡。
小丫頭看着葉初,又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掩嘴偷笑着。
“他們在一起了?”葉初眼裡帶着笑意,比着脣形。
小丫頭張着小嘴,努力比劃着,“早在一起了,婚都訂了,因爲你不在,儀式一直拖着沒辦。”
葉初愕然。
“笨蛋老哥,”小丫頭很想笑,到又不能被他們發現,她忍的很辛苦,“這是亂世啊,僅剩的一點幸福自然要牢牢握在手心。”
“就是這樣。”小丫頭心裡想着,她也在等待着她的王子,她的王子不用騎白馬,不用腳踩祥雲從天而降,更不用開着邁巴赫阿斯頓馬丁,轟轟烈烈出現在她面前,他只要出現就好,出現在她身邊,輕輕牽起她的手,這樣就很好。
正在葉嘉茉心裡念着某人時,一聲嘆息從長凳上傳來,只聽葉熙幽幽說道:“前線傳來戰報,荊小一戰死,殺他的人,是杜紫藤。這事該如何和嘉茉說呢……”
後面說的什麼,葉嘉茉已完全聽不清,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一茉
荊小一的一,葉嘉茉的茉。
她在等他,等那塊木頭輕輕牽起她的手,而他,已離去。
握在手中的小手冰涼一片,葉初甚至感受不到她手心的溫度,如臨深淵,如墜冰窖。
葉嘉茉轉過頭,她看着葉初,眼神渙散。她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似乎想確認什麼。
葉初什麼也沒說,他只是將葉嘉茉攬進懷中。在此時,一切言語是那麼的蒼白,又是那麼的無力。葉初的眸中,有疼惜,還有難言的神傷。
這就是亂世,人命如草芥。經歷悲痛的不只有葉初,還有他身邊的人……
半個月前,彩虹領袖葉正奇被子妖族所傷,人族士氣一度跌落到谷底。半個月後,在廢墟上新生的彩虹,迎來了它的新領袖。
這一天後,多條戰線上,出現了同一道身影。人們很多時候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以及那一抹血色的殘月。他的域一展開,在一個瞬間化作戰略級武器。在他的領域中,無數妖族身上升騰黑色魔焰,在剎那間化作團團黑芒,留在原地的只剩下具具乾癟的屍身。人們擡頭時,那人已展翼離去。
他是葉初。
現世有等階壓制,如今的葉初控域手段極爲高明,比起曾經的蘇離也是分毫不差。他能在一個瞬間爆發出恐怖戰力,而不引來天劫。這羣十級都不到的小妖,葉初以摧枯拉朽之姿,完全是碾壓。這一點,就是很多聖者也做不到。
六境巔峰聖者都有封號,葉初的封號是——魔神。
戰線上,那如妖似魔的身影,深深定格在人們腦海深處,成爲他們記憶中永不褪色的畫面。
魔神崛起,人族,出現了新的曙光……
一個月後,有金光從古城金陵衝出,瀰漫天際而不散。
有人說,巨寶將在金陵現世。
七日後,古城金陵上方,九顆星辰橫空,九星連珠。
有人說,在金陵城將有天大的造化。
又是七日,一縷一縷龍氣升騰而起,直上九霄。
有人說,在金陵見到了真龍……
有人說,金陵作爲多朝古都,在其下,葬着千古一帝始皇的真身。
始皇真陵,鎮壓這人族數千年氣運。這是人道大統所在,能主宰今後百年命數根基與世界所屬。
七七四十九日後,升騰起的龍氣將整座天際瀰漫,連珠的九星同時閃耀,綻放出最璀璨的光芒。一聲高亢的龍吟響徹九州大地,瀰漫天際的龍氣開始化形,一頭萬丈真龍,它身呈尊貴的黃金色,盤旋在天際。
真龍現世。
金陵,成了世界的中心。地球的每一個角落,都能看到天際上方盤踞的黃金真龍。
整個世界沸騰了,整個世界震撼了,整個世界燥了起來。
也於這一日,妖族的王孫悟道第一次踏足現世,他剛一現身,天劫就落了下來,劫雲遍佈他的頭頂。九霄雷霆,震撼九州。
站在劫雲下的孫悟道無視天劫,一如沐浴在雷光中,以一種無匹的無敵之姿向金陵橫渡。
這一日,金陵古城湮滅,孫悟道在金陵上空現出千丈巨猿真身,與萬丈真龍搏殺,血滿長空。世界意志降下的天劫越來越強,到最後至強天劫轟殺妖王。
孫悟道重傷,在最後一刻,他以一往無前之勢對轟真龍。萬丈真龍張口一吸,將孫悟道吞入腹中。
直到這時,人們才從妖王孫悟道無敵之姿中回過神來,人們驚覺,真龍並不是人道大統。它張開的巨嘴,有的人看得清楚,那分明就是一條通道。
妖王捨命一擊,生生撕裂開一條通道來。
真龍腹中通道通向何處?是始皇真陵嗎?人們不知,正因爲未知,才更恐懼,如若真的通向始皇真陵,如若妖王真的得到人族大統,那將是人族的末日。真到了那一天,妖王君臨天下,現在的世界將化爲妖域,那將是妖族的樂土,人族的煉獄。
世人,開始惶恐,開始驚懼,開始祈禱救世主現世……
妖王打開通道,萬丈真龍並沒有消散,依舊盤踞天際上。一連六天,真龍身上璀璨的金光越發黯淡,這昭示着通往始皇真陵的路正在慢慢關閉。
第七天。
葉正奇的書房,父子兩人相對而坐。書桌上,放着兩杯香茗,是毛尖。
葉正奇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不過比起葉初剛見他時,氣色要好上很多。
“你要去金陵。”葉正奇呷了一口毛尖,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葉初沉默。
葉正奇笑了一下,“二十幾年前,我曾做了一件世人看來離經叛道到了極限的事,甚至因爲這件事,我被整個葉家遺棄,哪怕我是唯一的獨子,唯一的正統繼承人,我還是被趕出書院,落荒而逃。”
葉正奇嗤笑一聲,接着說:“你現在也是界主,你應該很清楚界主之間的對決,簡單又粗暴,就是展開小世界對轟。輕輕一拳,輕輕一掌,都加持着小世界之力。也就在二十幾年前,爲了你媽,我重重揮了一拳。這一拳,超能學園四十萬能力者身死,我書院也有十萬能力者隕落。從這個角度來說,我是罪人。可站在我的立場上,我不認爲我錯了,世人就是死絕又與我何干?在江山與美人間,我選擇了後者。”
葉正奇一頓,神色變得嚴肅,這是葉初從來沒有見過的神情,他說:“這是我的路,不是你的路。葉初,你的路又是什麼?”
“曾經是殺路。”
“現在呢?”
“是守望。”
……
從書房中出來,葉初看到胖子,他正在門外。胖子的身後,揹着一個很大的箱子,就像是聖鬥士的聖衣。
葉初在胖子身前站定,在他的小眼睛中,再也見不到一絲猥瑣。此時,只有嚴肅,還有若有若無的悲傷。亂世中,即使是最沒心沒肺的胖子,也在迅速成長着。
胖子將身後的箱子解下,珍而重之的託在手心,他那神態,就像託舉着最珍重之物,比生命之重還要重。
“我師父死了。”胖子說。
葉初一震,胖子的師父,人稱大師,是煉器師中的宗師級人物,唯一煉製出地藏階武裝的傳奇存在。
“這是他的遺作。”胖子將手中的箱子遞給葉初,“打開看看。”
葉初開箱,只是一眼,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
“沒錯,它就是你曾經穿過的鐵浮屠。二十三年前,這是你父親的戰衣,在與超能學園一役中破碎,修復後從地藏階掉落到六階。三年前,你穿着他征伐書院大考,再次碎裂。師父回收了它,重新回爐,以身祭器。如今它的等級是天階,現世中唯一一件以人力煉出的天階武裝。”胖子說,小眼中帶着濃濃的悲傷。
胖子,他的異能只有五級,可如今的他已能煉製出六階武裝,這是能讓大師都讚歎的天賦。他是大師的關門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
胖子拍了拍葉初的肩膀,正色道:“我知道你會去的,帶上它。”
“還有,把吳景帶回來。不管他變成怎樣,都是我們的兄弟。”
……
夜。
葉初看着對面的袁純,她的長髮已經及腰,沒有束成馬尾,披散着垂落在身後。
四目流轉。
就在葉初想說什麼的時候,袁純點起腳尖,吻住了他的脣。
良久,脣分。
“我們等你回來,我,還有……我們的孩子。”
這句話,讓葉初的心狠狠顫動。他俯下身,將耳朵貼在袁純的腹部,袁純的小腹很平坦,葉初卻感受到一絲異樣的跳動。
那是一種血脈相連,血濃於水的悸動。
驀然的,葉初想到那個同樣讓他悸動的小丫頭,同樣的血脈相連,血濃於水。他和小丫頭見過兩次,一次在魔域,一次在現世……
袁純的纖手撫着小腹,柔聲道:“爲了我,爲了孩子,你要回來。”
葉初上前,輕吻她的額頭,輕輕一個擁抱,葉初在袁純耳邊,允出他的承諾,“我會回來。”
看到袁純入睡,葉初才起身,悄悄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推開門,他的目光一凝。
這個季節,海山的夜有些涼。一道身姿丰韻的身影正在門口不遠處徘徊,她哈着氣,搓着手,似乎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去敲門。
就在這時,門開了。
唐真吹在空氣中的白氣,都是一頓。
四目相對。
葉初走上前,輕輕抱住唐真。
這個擁抱,讓唐真說渾身一顫,她豐滿的身子在這一刻有些僵硬,她的手有些無措,似是不知放在哪裡會比較合適。最後,她僵硬的手環上葉初的腰,卻不敢太用力。因爲,太不真實。這一刻的唐真,如在夢中。
“謝謝你在我最苦的時候,陪着我。”他說。
唐真,又是一震。
葉初鬆開唐真,深深看了一眼她,黑色羽翼在身後展開。葉初,破空而去。
……
同一片天空下,不同的地域,一處廢墟上。
一羣旅人散亂在廢墟上,人數很少,在十人以下。他們衣着各異,只是在右肩上都纏着一塊白布,布上畫着一頭嘯月的天狼。
這是一個新興的組織,它的名字叫義軍。裡面的能力者很少,因爲義軍永遠在抵抗妖族第一線上,總有傷亡。
和彩虹不同,彩虹固守在海山,阻擋妖族南下的腳步。而義軍則主動出擊,哪裡有妖族,哪裡就有他們的身影。
此時,廢墟上遍佈妖屍,還活着的義軍成員,也是人人帶傷。
一塊巨石上,一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坐在上面,他的臉很髒,他的眼眸卻很明亮,一道猙獰可怖的傷痕從他左邊眼角劃過。少年的身邊並肩坐着一個少女,她的臉蛋也是花的,她的眼眸很好看,卻沒有焦點,她是盲的。
少年緊緊牽着少女的手,是莫小北和顧小南。
此時,莫小北仰頭望天。
這是第七天的夜,金陵上空的萬丈真龍越來越虛幻,繚繞的龍氣越來越稀薄,看起來就快消散。
真龍前,一人長身而立。他向前踏一步,就是這一小步,讓他整個炸裂來,鮮血在空中濺落。
“又是一個。”莫小北一聲長嘆,他認識那個人,那個人是一個組織首領,自身更是踏入聖階。
這七天,自從妖王強行撕開一條通道後。一些有野心的人,紛紛前往金陵。真龍並沒有出手,它只是釋放出威壓,就是這一縷威壓,以真龍爲中心,一公里範圍內,成了死亡禁區。踏入這個範圍內的能力者盡皆隕落,即使是聖者也扛不住。
這七天,除了妖王。還有兩人踏進始皇真陵,和妖王不同,這兩人一踏進禁區中,真龍當即張嘴一吸,將他們吞入腹中。沒有驚世大戰,沒有任何碰撞,就好像真龍是爲了接引他們而存在。
這兩人,其中一人是一市井老道,雙眼渾濁,行將就木的樣子。
另外一人,身着紅色長袍,她帶着兜帽,身形不顯,只能隱約看出她是一個女子。
在此時,一道高挑身影躍上巨石,黑色軍靴穩穩踩在石面上。她穿着黑色風衣,身材很火爆,長髮紮成馬尾垂在腰間,斜劉海有些凌亂的遮在額前,擋住了她的右眼。露着的左眼,是一隻妖異的紫眸,透着滄桑,更透着堅毅。她是韓綰綰,她是義軍的領袖。
“葉子哥,他會來的,對嗎?”莫小北轉過頭看着韓綰綰,在小北眼中,韓綰綰是一個奇女子,她是義軍中的女武神,是戰場上的不死傳說。
韓綰綰沒有說話,她從風衣中掏出火機,點燃手中的香菸,深深吸上一口。在她絕美的容顏前,煙霧開始繚繞,襯的她更爲滄桑。
“葉初……”她低聲呢喃,聲音小到只有她一個人能聽得見。
“快看!”莫小北驚呼。
韓綰綰目光對了過去,或者說,此時此刻,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天際。
一道血色流星劃破蒼穹,直抵萬丈真龍。
這道流星在真龍前駐足,現出他的真容。一身暗金色鐵浮屠聖衣,黑色羽翼垂落在身後,每一片光羽上都有一朵魔焰在跳躍。
血氣瀰漫,魔氣繚繞,出現的人如從地獄歸來的戰神。
他駐足,轉過頭回眸。暗金色的覆面甲上依舊繡着血色的曼珠沙華,其上是一雙妖異的桃花眸。
那是,魔神葉初。
只是一眼,葉初回首,他踏前一步。身影已完全虛幻的真龍在這一刻爆發出璀璨耀眼的金光,金色的華光衝破雲霄,高亢的龍吟響徹整個世界,它張嘴一吸,將葉初吞入腹中。
這之後,萬丈真龍完全消散,龍氣越未散去,化作一團漩渦,其上,九顆星辰連成一線,橫亙天際。
萬丈真龍散,只有四人踏進始皇真陵。
妖族的王,孫悟道。
市井老道,他的封號是賢首,他和說出我花開後百花殺的唐末起義領袖同名,他名黃巢。
女帝,黑暗時代最強者皇甫也靜,迷一般的女子。
以及葉初,這個彗星橫空,魔神一般的男子。
這四人,將定鼎這個世界的格局。
從這一天後,天邊旋轉的波紋盪漾開,始皇真陵現世。在世界每一個角落,都可以看到這個奇景。
高懸於天邊的異象,橫亙在天際一年。
他們看到,進入真陵的四人,分別走在四條道上。
他們看到,真陵中波雲詭譎,有妖、有人、有魔、有鬼。
那彷彿是另一片虛空,另一個世界。
天邊的異象,畫面並不是定格在某一個人身上。畫面出現的很隨機,有的時候在妖王這裡,在下一個瞬間可能就會到賢首那裡,甚至有的時候,畫面中沒有一人,就是一奇景,完全搞不清楚其規律。唯有一點,相較於其他三人,畫面定格在葉初身上的時間最長。
一年後,四個人在四條路上同時走到終點,他們的路開始匯合,他們終於碰面。
在相遇的那一刻,世人看到,女帝皇甫也靜爆發,如九天玄女一般,一指點死妖王,一指逼退賢首。恐怖如賢首跌落到一處古墓中,生死未卜。
最終,皇甫也靜對上了葉初。
黑暗時代最強的王對上了現世彗星橫空的魔神。
在此時,皇甫也靜一系白袍,她的長髮完全展開,飛散在空中。在她身後,一對聖潔如玉的白色光翼垂落。她的眸透着神性之光,如俯瞰世人的神祇。
皇甫也靜對面,葉初暗金色聖衣盡皆破碎,他的黑色長髮已經很長,長到垂落在腰間,在他身上血氣瀰漫,魔氣繚繞。他的身後,是一對魔焰朵朵的黑色光翼。他的眸猩紅,如一片盪漾開的血湖,透着魔性之光,如從九幽歸來的神魔。
世人開始屏息,在他們不遠處就是大統所在。葉初和皇甫也靜,兩人誰得大統,誰掌人間。
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對葉初和皇甫也靜這兩人來說,這不是大統之戰,而是神魔之戰,是神系與魔系在人間的終極對決。
只有最強大的神裔和魔裔才能秉持神魔的意志,代替神魔,行走人間。 щшш¸ttκǎ n¸c○
皇甫也靜,是最強的神裔。
葉初,是最強的魔裔。
某一刻,皇甫也靜動了,葉初也動了。
橫亙在天際的畫面,突然斷層。波紋一般盪漾在高空上的異象,在這一刻重歸混沌,變成一團旋轉的迷霧。從這一天開始,在異象上空連成一線的星辰,每過一天,一顆星辰黯淡。一連九天,九顆連珠的星辰全部黯然失色。
第十天,九星璀璨,綻放的光芒如曜日一般。
也在這一天,旋轉的迷霧破開混沌。最後一幕,讓整個世界震驚。
世人看到,連珠的九星化作九條天龍,它們咆哮,高亢的龍吟響徹整片大地。它們拉棺而行,一具白玉棺木,葉初和皇甫也靜躺在其中,他們相對而立,緊閉的眸,牽着的手,定格的畫面。棺木緩緩合上,天邊的異象徹底消散。
這是,共葬龍穴?
最後一戰,葉初和皇甫也靜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沒有人知道。
終焉之戰,成了絕唱,和永恆的謎。
世人只看到,九龍拉棺,駛向未知的星空。
……
遙遠的魔域。
曾經的酒館,穿着至尊龍袍的小丫頭正膩在明月懷中,小臉蛋泛着不正常的潮紅,神色很是萎靡。此時,她正在聽她最愛的格林童話,她最喜歡的人物是那個一撒謊鼻子就會變長的匹諾曹。
明月輕輕給小丫頭講着故事,時不時喝上兩口酒。她嫵媚的臉上也泛着潮紅,很不正常。
某一刻,在魔域上空,天際邊上。
在這裡,星辰轉動。
最中央處,有兩顆星辰,剩下的羣星都在圍繞它們環繞。其中一顆異常璀璨,只是它的位置並不是在中心。另外一顆黯淡着,可它卻處在最中心,在璀璨星辰下,它的光澤越發黯淡。
一聲龍吟響徹,萬丈金龍浮現,盤旋在九天之上,它的爪緊緊扣着璀璨的星辰。在下一刻,金龍騰空,它將爪中的星辰扣向那顆黯淡的星辰。
沒有碰撞,兩星合一。本來黯淡到極點的星辰開始綻放出璀璨華光,羣星繞着它旋轉,將它牢牢拱衛在中心。而在中央,本來存在的另一顆星辰,卻在此時隕落。
魔域上空,一顆流星墜落。
小丫頭望着窗外,她的神色不再萎靡,眼眸中也泛起靈動,她指着流星,扭頭看着明月。
“那是爸爸嗎?”小丫頭問。
明月同樣看着窗邊,看着那一道璀璨至極的流星劃破蒼穹,然後墜落。她的眸,透着異常複雜的心緒。
良久,明月一聲輕嘆。她看了看小丫頭,欲言又止。
命星隕,人亡。他用他的命星,補全了你殘破的星辰。明月在心裡呢喃。
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明月輕聲道:“對,他是你爸爸。”
“他的名字叫……葉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