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春清早起來,梳洗,沐浴,由鬱夏陪着,等着辰正開始的及笄禮。沈苾芃專門在梅亭單獨給她空出來一間屋子,她看着四周雅緻的裝飾,淡粉色水藍色相間的帳子。眼前覺得一片迷迷濛濛像是在做夢一樣,她從來不敢想能有這份榮耀。
原本以爲小姐就是開着玩笑隨便說說的,沒想到真的力排衆議在這府中破天荒的給一個丫鬟舉行這樣隆重的及笄禮。心頭像是一下子空了,竟然說不出話來。
“好啦!別哭了!剛上好的妝,都讓你哭花了,”鬱夏遞過來一方帕子,坐在她身邊握着她的手笑道,“想當初我們兩個被老爺買進府裡的時候,我八歲,你還是一個幾乎剛學會走路的小奶娃!”
嗤!潤春抹了一把眼淚笑罵:“誰小奶娃啦!我也就比你小了兩歲而已,”她陷入回憶中,“那個時候你比我先進府,倒是處處笑話我小來,可是那個時候我倒是覺得小姐好可憐。那麼瘦弱,沈府裡面的人也不當回事兒,其他小姐身邊有的東西,咱家小姐身邊什麼都沒有。”
鬱夏坐在一邊不出聲,暗道小姐那個時候是沈家的庶女,又是半道兒被引進沈府的。夫人自是不待見,與那些姐妹們也是生分,她那個時候就很懂事,也不哭不鬧,像一個蒼白如玉的瓷娃娃安靜的逆來順受。倒是近一年多來的,小姐的性情才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我那個時候好吃,”潤春笑着垂下頭,“我看到大小姐,三小姐院子裡都有夫人遣了婆子送來的桂花糕,唯獨咱家院子沒有。我就跑回去哭着鬧,想來也真不是個懂事的孩子。”
“可不是,”鬱夏接着她的話頭,促狹的笑了笑,“害得小姐也抱着你哭,小姐還把自己身上的那串梅花絡子給了你。其實……”鬱夏嘆了口氣。“她從來都是把我們當做親姐妹的,跟着這樣的主子,是我鬱夏不知道幾世修來的福分!”
“你們兩個別光顧着說話兒,快出來吧,前院的賓客都到齊了的,”宋媽媽掀開簾子,人未到,聲音倒是震天響,帶着說不出來的喜氣。
她何曾不知道,潤春現如今可是少夫人身邊的紅人。又是陳宏未過門兒的媳婦兒。將來的勢頭說不定能蓋過自己去。現如今該抓着機會乘早巴結着些兒。故而忙前忙後比誰都盡心竭力。
潤春在鬱夏的扶持下。緩緩走了出去,身上的盛裝壓着她有點兒發慌。及笄禮上負責爲她插笄的正賓竟然是長二姑,她的臉紅的更加厲害了些。司者是宋媽媽,一邊協助的贊者是一聲不吭的素錦。
這又讓她吃了一驚。素錦不是隨着二爺去了西城別院了嗎?怎麼會趕來參加她的及笄禮?素錦衝她笑了笑,雖然苦澀卻帶着十二分的真誠。
沈苾芃知道之前素錦與自己身邊的兩個小丫頭走的極近,雖然後來她們二人之間生出嫌隙,但是之前的情分還是在的。
潤春面向南朝觀禮的賓客行揖禮,然後面向西正跪在藤席上。贊者梳頭,正賓洗手,再轉向東坐好。
長二姑親自將笄插在了她的髮髻上,看着眼前眉清目秀的姑娘,想到自己兒子也着實是個有福之人。不禁綻放出一個慈愛的笑容。滿眼間流淌着溫情。
接着便是司者宣告各處賓客上的禮,潤春穿着繡寶相花的粉色紗衫,靛藍色二十四幅湘裙,婷婷坐在雪白的席子上,安靜的聽着。
“少夫人賀!賜羊脂玉五福如意簪一支。並東郊田產一處!”
一干人等具是譁然,這禮也太重了吧?
宋媽媽碰了碰目瞪口呆的長二姑:“還愣着做什麼?這還不是少夫人送給潤春姑娘的陪嫁嘛!嘻嘻!你家小子有福!”
長二姑登時垂下了頭,心中默唸了幾聲觀音菩薩。
潤春忙擡起頭尋着少夫人坐的位置望過去,卻一陣訝異,不知道何時少夫人早已經離席,不知去向。也罷!說不定中途換個衣服什麼的,一會兒少不得要親自過去謝恩。
映心閣中的安惠夫人閉目養神,嫋嫋的香氣縈繞過她表情並不分明的臉,第一次顯出了老態龍鍾的感覺。
張媽媽緊張的奔了進來,因爲太急促以至於腳步有點兒踉蹌。
“夫人!”
“說,”安惠夫人緩緩撫摸着懷裡那隻價格昂貴的波斯貓,想起了君騫。心頭頓時軟了下來,這孩子還是沒能將通寶錢莊要回來,不過爲了安慰她卻不知道從哪裡買了一隻波斯貓。還說什麼抱着貓兒就想到了他這個不孝子這些狗屁不通的話,兒子能和貓一樣嗎?不過即便她心中十二分的不滿意還是將貓整日價抱在懷裡。
“二爺傳來宮中的消息,三殿下監國了!”
安惠夫人登時精神了百倍,猛地站了起來,懷中的貓兒想必是受了驚不滿意的喵了一聲。張媽媽接過安
惠夫人懷裡的貓咪,眉眼間都是笑紋,若是這樣世子爺跟着九殿下必然垮臺。到那時,看沈氏那個賤人還怎麼囂張?
“沈氏在做什麼?”安惠夫人停了步子,轉過身。
“回稟夫人,沈氏忙着給自己身邊的丫頭進行什麼及笄禮。”
“哼!”安惠夫人冷哼了一聲,“一個奴才倒是也好大的排場。”
“可不是嗎?比宗族裡的小姐排場還要大,沈氏還真當自己在這府中是天地日月呢!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昨兒還聽聞下人們傳……”她猛地閉了嘴。
“說什麼?”安惠夫人一看張媽媽的神色不太對勁兒。
“傳那沈氏在暢椿閣與一羣商賈喝酒不說還改了通寶錢莊的規矩,鬧得是烏煙瘴氣……”
安惠夫人咬着脣卻有些無奈:“這也由着她去,侯爺已經將暢椿閣給了這個賤人,隨着她怎麼折騰。”
“還有她……她竟然當着二爺在朝中對手的面兒唱豔曲辱罵二爺……”
安惠夫人一個踉蹌忙扶穩了一邊的雕花門柱,臉色一變:“當真?”
張媽媽拍着胸脯:“句句屬實啊!這件事兒,坊間都已經傳遍了,二爺一怒之下砸碎了價值上萬兩銀子的多寶閣呢!”
安惠夫人怔怔看着窗戶外面枯黃了的秋葉,突然脣角抿出一個笑容,張媽媽狠狠揉了揉眼睛,還以爲自己看錯了呢!
“這樣也好。這樣……甚好,”安惠夫人竟然不生氣緩緩坐回到了錦塌上,張媽媽倒是不明所以了。好什麼啊?一個當家主母被一個小丫頭逼得無處安身,氣勢也是被壓下了幾寸,還好?
她卻哪裡知道安惠夫人心中的算盤,她現在倒是不怕沈氏折騰,她折騰來折騰去的東西終歸是靖安侯府的。再者說來,三殿下監國,君謇就如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她再怎麼蛇吞象還能將整座侯府吞了去?
安惠夫人心頭最擔心的卻是自己兒子對沈氏的那一抹癡念。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君騫從小到大主意極正。若是認定的事情卻不會回頭。即便是撞得頭破血流也會弄到手,他對沈氏的那份癡念實在令人害怕。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這個混賬兒子真的設計將沈氏娶到身邊,那自己就得跟那個小賤人鬥一輩子。之前她還對沈氏生出些許輕慢之心,但是先如今她在心頭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的手腕兒厲害至極。
不!不!安惠夫人站了起來。眼神掠過一絲狠辣,決不能讓那個女人爬上自己兒子的牀榻!
沈苾芃此時坐在了麗明軒中的那個秘密隔間,對面卻坐着一位蒙着淡青色面紗的窈窕女子。她緩緩掀開了面紗,露出一張令人驚豔的臉,只是靈動的眼眸中的卻有一絲淡淡的疲憊。
“雲霞姑娘你好!”沈苾芃早已經料到了是她,親自將一盞茶端到了她面前。
雲霞微微一笑:“君夫人客氣了,只不過要變天了,君夫人不怕嗎?”
沈苾芃苦笑:“害怕又能如何,人生之命運如同水流一樣世事無常。只不過能做到順勢而下,存着一分機遇也是難得了。”
“三殿下監國,雖然九殿下還能有一分機遇翻盤,但是歐陽先生說……”雲霞看了一眼沈苾芃,眼神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嚴肅來。“形勢不容樂觀,歐陽先生請君夫人早做打算。”
沈苾芃這次倒是一驚,歐陽雲闊若是如此說來,那九殿下豈不是處於極危險的境地?可是這些朝堂中的大事豈是她們這些尋常婦人所能窺其一二的?歐陽雲闊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將這些秘辛告訴她,難不成真的沒有半分退路?
不過再怎麼兇險也有破題之處,還沒到了無解的地步。
雲霞突然拿出一個盒子,打開裡面滿滿一厚摞銀票,還有那塊兒歐陽雲闊經常帶在身邊的雲紋玉佩。
沈苾芃不明所以的看着:“這是……”
“十萬兩銀子!”雲霞輕啓朱脣,好似手中抱着的是一盒子廢紙一樣。
看着沈苾芃的狐疑,雲霞突然輕蔑的笑了出來:“人人都說君夫人八面玲瓏聰明才智舉世無雙,想來也是一個糊塗蛋。”
“呵!所謂這些誇讚與我來說如浮雲,”沈苾芃被一個美女當面這樣嗤笑倒還是第一次,“只是姑娘這糊塗蛋三個字聽着倒也新鮮,願聞其詳。”
雲霞突然冒出一股無名之火:“歐陽先生經常同我講,說這個世界上能真正懂他的人你便算是一個,看來也是先生不察,被你騙了去。”
沈苾芃更樂了,突然道:“雲霞姑娘是不是喜歡他?”
“胡說!!”雲霞臉色一紅,忙掩飾道,“先生高潔豈是我這樣的女子能喜歡的,端的污了先生,”說到最後一個字,她竟然帶着悶悶的愁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