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色寒冷如刀刻,沈苾芃陡然走出暢椿閣迎着冷風不禁打了一個哆嗦,陳宏和沈筠一併等在靖安侯府華麗的馬車外面。看到沈苾芃和歐陽雲闊走了出來,忙迎了上來,懸着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雲闊,五妹你們還好吧?”沈筠藉着檐角朦朧的風燈看向了二人,倒也沒發現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隨即放心了些。
“大哥,我們很好,”沈苾芃看到沈筠後心頭一暖,這一次自己同陳老先生談妥的那一筆生意到少不了大哥親自跑一趟了。
“大哥,過幾天你要是得空兒的話來一趟侯府,我有話想要對你講!”
沈筠一愣忙點了點頭,一邊的歐陽雲闊看着瑟瑟寒風中沈苾芃嬌俏的身影,心頭沉沉嘆了口氣。沈家如今幾乎都是這個弱女子在苦苦支撐,好在沈筠本性忠厚,自己只要多幫幫他也還是能獨當一面。若是那樣,芃兒肩上的擔子該輕生了許多。
“歐陽大哥,我先回府了,今天還要謝謝你!”沈苾芃衝歐陽雲闊福了福轉身便走。
“芃兒!”歐陽雲闊不禁脫口而出,隨即有點兒懊悔,忙改了口,“君夫人,謝謝你……懂我的苦衷!”
沈苾芃笑了笑鑽進了馬車裡,她放下了厚重的簾子,將外面的星光緩緩隔開,卻留下了歐陽雲闊那一晃而過的剪影。
如果現如今這個世界上還有她能全身心的去信任的人,除了她大哥和父親便只有歐陽雲闊了,那場從臨安千里默默相送至涿州的情誼,單憑君騫幾首豔曲就能蒙上灰塵的嗎?也着實笑話!
靖安侯府的馬車漸漸淡出了歐陽雲闊微微灼熱的視線,他轉過身衝沈筠抱拳相別,直待沈筠騎着馬消失在日益空寂的巷子中。
四面的暗巷中,檐角房樑上突然躍出了二十多個佩刀護衛,個頂個的輕功高強,爲首的一個快步走到了歐陽雲闊面前半跪着稟告:“歐陽先生,三殿下那邊的人已經進去了!”
歐陽雲闊微微皺起了眉頭。突然轉身道:“備車,進宮!”
“是!歐陽先生請!”
厚重的宮門在暗夜中顯得尤爲突兀恐怖,此時微微開了一條怯怯的縫隙,歐陽雲闊在一個宮女的引領下坐上了一輛蒙着黑布的馬車。不多時繞到了湖邊,又是兩個宮女划着一葉扁舟載着歐陽雲闊登陸湖心島,快步來到依然還亮着燭影的湖心小築。
歐陽雲闊整了整衣衫,隨後走了進去。九殿下素來精通音律,以往都會將那支白玉羌笛撫弄一番,今夜的湖心小築確實有點兒冷清。
“九殿下!”歐陽雲闊躬身施禮。
九殿下慕容珣身穿一件碧色常服,袖口繡着金織花紋
。清俊中顯出幾點高不可攀的貴氣來。不過他的氣色不是很好。看起來有點兒焦躁。比以往的安定沉穩多出了幾分悵惘愁緒。
“不必拘於虛禮,”九殿下親自將歐陽雲闊扶了起來,一邊的宮女沉着冷靜的端着茶盞夜宵服侍着。
“你們退下!”
“是,”宮女們怯怯的退了下去。將湖心小築的門緊緊從外面關上,一隊九殿下的貼身護衛神情嚴肅地守在外面。
“你坐!”九殿下隨意指着一邊的錦凳,臉色有點兒捉摸不透。
歐陽雲闊俊美的眉眼間卻是一片蕭殺:“殿下!那邊已經動手了,殿下還等待什麼?”
慕容珣隨意搭在膝蓋上的手掌微微握成了拳,青玉扳指上暈染着不太分明的光澤,他還是做不到三殿下那樣的狠辣。
歐陽雲闊抿了抿脣:“皇上身上的病根是早已經落下來的,不光是身體上的頑疾,還有心病。只是沒想到三殿下竟然以……”他有些說不下去了,忍着痛楚想到了沈苾芃那張清雅絕俗的臉。沉沉嘆息了一聲,“沒想到三殿下竟然用那個女子將聖上騙了去。”
九殿下微微閉了眼睛,臉色暗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我一直以來都搞不懂一件事情,西南部族雖有謀反之心,但是部族實力實在弱小的很。父皇那次竟然命君騫統帥十幾萬大軍南征。還將那個小小的狄水部落整個滅族,這不像是父皇一貫的做法。父皇雖然以武立國,但是絕不會做得這麼絕,呵!定是慕容旭那個混賬挑撥離間,投父皇所好,以爲殺了那個狄水部落的男子,父皇所愛的女人便會一心一意愛着他。我的那個三哥當真是狠啊!”
歐陽雲闊悶悶吐了口氣:“九殿下!現如今三殿下已經控制了皇上,所謂當斷不斷必遭後患,不如……”
他看着九殿下的眸子,揮起手掌砍了下去!
“不可!!”九殿下猛地站了起來,“不能輕舉妄動,這樣會害死父皇的!”
他看着沉沉的夜色,諾大的宮城藏着多少不爲人知又鮮血淋淋的秘密啊!他此刻的心情猶如煎熬在滾燙的油鍋中。他真的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他斷然不能背上逼死父皇的大逆不道之罪。可是現如今形勢越來越不妙了,三皇兄的手腕太過狠辣了些。
歐陽雲闊閉了脣再不說話,他看着九殿下玉立在窗邊的身影,嘆了口氣。還是太柔弱了些,不過但凡明君總要經歷過一番生死考驗。不知道他的肩膀準備好了嗎?可是他心中卻是一片惶急,若是那個延慶帝深愛的女子落入三殿下手中不知該遭受多少非人的虐待啊!
他也知道若是這一次九殿下不能痛下決心掰回一局,此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九殿下!”歐陽雲闊最後掙扎着,“三思而後行!但是機會也是轉瞬即逝!”
“殿下!靖安侯府世子爺求見!”
“請他進來!”
九殿下轉過身看着推開門邁着穩健大步走進來的君謇,一如往常的器宇軒昂,只看到歐陽雲闊後臉色稍稍暗了幾分
。
“君謇見過九殿下!”君謇行了禮,衝一邊的歐陽雲闊淡淡點了點頭。
“你那個二弟處理的怎麼樣了?”九殿下表情恢復了一點平靜,示意二人坐下說話。
君謇表情微僵:“內子手腕獨到,不光令他分了府,而且還將他的財源斷了幾條。”
九殿下脣角堆起一個苦笑:“君夫人卻是女中豪傑,智謀過人,可是君騫執掌靖安侯府那麼多年,想必君夫人這幾招狠的也僅僅是給他撓撓癢癢而已。”
“他們很可能向宣平侯下手了!”君謇心事重重地說道。
九殿下猛地一怔,宣平侯府現如今好不容易站在了他這一邊,雖然因爲之前徐鈺那件不好的事由,讓這關係稍稍疏遠了些。但是他已命君謇處處關心,時時問候,倒也令宣平侯府暫時不會輕舉妄動。但是若真的被三皇兄除去了宣平侯,對自己定是大不利的。
“告知宣平侯府近日小心着些,”九殿下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君謇,“這個話你去說。”
歐陽雲闊一聽九殿下不着急宮中的事務,卻還是將視線放在了外面的勢力上,心沉下去幾分。事到如今也只能聽天由命了,近些日子同九殿下該佈置的都也佈置了,該拉攏的也拉攏了,安置的棋子也發揮了相應的作用。所做的一切只差九殿下一份決心,卻沒想到臨陣的他竟然存着幾分婦人之仁。真不知道是天下的福還是天下的禍?
“九殿下,明早三殿下一定會有所動作……”他還要勸下去,卻見慕容珣擺了擺手。
“歐陽先生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我絕不能爲了這天下喪失最起碼的人倫,你不要再說了,”他嘆了口氣,“三皇兄雖然狠辣但是絕不會對父皇做出什麼來,父皇從小最疼他也是最器重他的。我們雖然這一次處於了不利之境地,但是君謇手握重兵,京城除了君騫之外控制城防的也大多是我們的人。三皇兄絕不會輕舉妄動的,我們……還有時間。”
歐陽雲闊說不出話來,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眸暗道九殿下你真的認爲三殿下還會給你留下一次機會嗎?不過事已至此,看來他心意已決倒也無法再勸下去。
君謇也是垂下了頭,不知道這紛亂的迷局什麼時候能有一個清晰的結局?他暗自苦笑自己可是爲此付出了太慘痛的代價,如果時間能夠重新來過,他寧願做一個閒散在家的世子爺,每日裡同自己喜歡的人把酒論詩,暢遊山水。
幾天後,宮中傳出一個驚天的消息。
延慶三十七年,九月初六,延慶帝病重移至京郊西城瓊林苑居養,由三殿下慕容旭監國。
京城一片譁然,但是這混亂詭異的氛圍卻並沒有在靖安侯府的半月汀裡掀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此時半月汀中女眷如雲,正在爲少夫人身邊的得力丫頭潤春舉行及笄禮。
這及笄禮是女人的事情,不會有男賓,靖安侯府裡的女眷幾乎到齊了的。當然這期間少不了大腹便便馬上要生養的雲煙,她在臨安的時候便與潤春和鬱夏交好,此番又是沈苾芃親自主持更是早早來到了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