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想到此處不得不咳嗽一聲道:“楚大師對令妹刮目相看,又加上大師的精心醫治,舍妹自是大好了的,只是這小兒女的婚事我一個做哥哥的卻是做不了主。加上舍妹已經許了靖安侯府,雖然她屢遭不幸,但還是靖安侯府的人,我帶着她是要去尋個活路,這一路上靖安侯府怎肯作罷?少不得要圍追堵截,楚大師何必跟着受這牽連。但是楚大師的活命之恩,沈筠自是銘記在心,錢財之物僅是一點兒心意,以後楚大師用得着沈筠的地方,沈筠這條命也是楚大師的。”
他知道楚天行走江湖,什麼樣的財沒見過?什麼樣的財沒求過,自己的那間鋪子確實對他來說少了一點兒,但是他這身上最珍貴的便是自己的這條賤命了。
楚天琥珀色的眸子裡倒是滲出了幾許讚賞,微微一笑:“沈老弟言重了,我也是隨便說說而已,既如此改天我親自問令妹去!”
沈筠看他緩和了神色,暗地裡鬆了口氣。這楚天也是一個神秘人物,那幾日盡心盡力守護五妹,救治倒也得力。只是這個人每天總要在午後出去很長時間,也不說蹤跡,也不從正門口出去,就像一個鬼魅一樣消失,然後傍晚便會出現。除了給沈苾芃治傷待在書房的隔間裡之外,平時都將自己關在沈筠給他佈置的一間空房中。
不過楚天剛纔那一番話倒是將之前他在沈筠心目中的半君子形象徹底顛覆,沈筠暗暗下了決心,此地絕不宜久留。不管是出於解救五妹的需要,還是儘早撇開與這個色目人之間聯繫的需要,他都要趕緊的將店面盤出去,湊了銀子,等五妹能站起來走路就舉家遷移。
當下沈筠與楚天虛與尾蛇了半天,等着鬱夏帶着天香樓的小夥計將飯菜提了進來,已經是正午時分。席面上,楚天與沈筠杯籌交錯倒也再沒提起之前的事情。
潤春另外備下了一隻食盒子。將清淡的飯菜和湯盛了些拿給了沈苾芃。沈苾芃已經醒了過來,鬱夏將她扶了起來半靠在迎枕上。沈苾芃許是多日滴水未沾,此時聞到了湯的香味,也是餓了,堪堪喝了兩碗才停了口。
潤春一邊揀着細軟些的糕點端給了她,一邊虎着個臉不說話。
沈苾芃知道這個丫頭絕對不是能裝得下事兒的姑娘,呵呵笑道:“潤春,又怎麼了?”
她悶着頭不說話,鬱夏笑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就說了吧。我也快要被你急死了。怎麼我在天香樓跑了一圈兒。你倒是這般模樣了?”
潤春擡了眸子:“還不是那個楚大師!”
沈苾芃微微苦笑
。說起這個楚大師,她也是哭笑不得。若說他是正道上的人,每一次行事卻不同與常人,若說他是個邪魅。但是幾次三番做着還算俠義的事。亦正亦邪着實讓人摸不着他的脾性。但是楚天這樣的性子,怎麼也不會得罪了潤春這樣的小丫頭吧?他似乎都不應該和小丫頭們一般見識。
“你呀!說說吧!”沈苾芃只是覺得除了傷口處有些痛,倒是也恢復了一些力氣,不得不承認楚天來自於番邦的醫術確實有着不同於中原地區的過人之處。
“還是我來說吧!”簾子被雲煙掀了起來,沈筠疾步走了進來。
“鬱夏,扶我起身,”沈苾芃看到大哥的臉色有些不對,忙要坐起來。
“五妹不必拘於虛禮,”一邊的鬱夏將沈苾芃扶了起來。側靠在牀柱上。潤春忙搬了兩隻繡墩請沈筠和雲煙夫婦坐了。
“大哥?”沈苾芃不知道這個大哥是要與她說什麼,難不成還是之前討論過的那件事?可是她又怎麼能忍心讓好不容易在京城有一個安穩之所的大哥因爲自己再流落他鄉,怎能因爲她的牽連讓懷着身孕的嫂嫂在逃亡途中涉險?
雲煙一臉崇拜的看着自己的夫君,也不搭話,沈筠平日裡爲人老實。此時卻要做出一個關乎這麼多人生死的決定,倒也有些躊躇不定。
“五妹,楚大師說再過三天你就能下地了,雖然行動會有些不便,但是僱一輛輕便馬車上路還是可以的。我們……”他呼出一口氣,“我們三天後出發,到時你再也不用回靖安侯府,我們一起去找爹。”
沈苾芃心頭一暖,現如今能真正替她考量的人只有自己身邊的兩個小丫頭和大哥一家子了,但是越是如此越不能連累了他們。她當下也不搭話,看向了窗外的木槿花,眉眼有些悽苦。她何嘗不想離開靖安侯府,離開那個是非之地,她何嘗不想自由自在的過幾天清淨日子?可是……她能嗎?
她有時候真的好累,可是自己一旦進了那墨汁兒一樣的陰謀恐懼之中,又豈是能一走了之的?她如果真的是靖安侯府的小妾也就罷了,可是她還是怡妃的心腹,安惠夫人的眼中釘,徐鈺的肉中刺。怡妃豈能容許她帶着一身的秘密逃掉,安惠夫人和徐鈺早就巴不得找一個藉口將她除之而後快。
“大哥,在臨安庵內靜養的母親怎麼辦?嫁入歐陽世家的長姐怎麼辦?還在齊家的三姐怎麼辦?以罪己之身逃到邊地,估計非但不能在爹爹跟前盡孝,說不定還要給爹爹惹禍上身。最關鍵的是,一路上若是真的碰到了什麼不測,嫂嫂怎麼辦?我未出生的小侄兒怎麼辦?大哥……不要將我置於那不仁不義不親不孝的境地啊!”
“五妹!!”雲煙猛地握着她的手,眼淚滲了出來,“可是我和你大哥真的不忍心看着你受苦。”
沈苾芃笑了笑:“嫂嫂,大哥,你們且放心,我一定不會有事的,終究還是要回去的,逃避也不是解決問題的法子……”
沈筠動了動脣,突然想起了楚天的話,若是他能一路隨行也可保平安,可是他卻要……哎!終歸這件事還是難解的很……
“沈公子,外面有人找!”廖阿婆的聲音傳了來,有點兒不同於往常,帶着些兒驚慌。
沈筠一頓,這幾日自己的鋪子也不開張了,貼了告示出去,並且回絕了一切禮尚往來,加上自己一個普通開鋪子的掌櫃誰會來找呢?
“我且去看看
!”沈筠起身走了出去。
守在外面的廖阿婆忙湊上來回稟道:“沈公子快去外面看看吧!好多人……”
沈筠更是吃驚,什麼好多人?他忙隨着廖阿婆走到了門邊,卻猛地頓在了門口。門外的青石小巷中,此時被一隊騎着高頭大馬身着錦衣的壯漢擠得滿滿當當。那些壯漢的身上個個帶着兵器,看起來雖然凶神惡煞但是卻也中規中矩的停在那裡,顯得肅穆至極。衆武人前面孤零零一匹栗色駿馬,那馬一看便是名貴的波斯種,渾身無一根雜毛,四蹄雪白,高大威猛。
馬上堪堪坐着一個頭戴赤金羽冠,身着黑色鑲着銀色梅紋勁裝的君騫,他居高臨下的神態很冷,眼眸的一點漆黑逼視了過來讓人不敢久視。
沈筠哪裡想得到大名鼎鼎的君二爺竟然親自登門守在自己這處小小院落的門前,還是這麼大陣仗。一時間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再看那小巷子中的普通住戶們早已經躲在院子裡,將大門關緊了,透過門縫兒小心翼翼的看着。不知道平日裡一向溫和的沈掌櫃怎麼就得罪了這些權貴?
“怎麼?沈公子不歡迎本座?”君騫的語氣不善,他看着面前這個懦弱的男子,一想到他竟然也同沈苾芃合起來曾經將他騙過,帶着楚天將大哥的毒症治好,心裡就不痛快。
後面的隨從們紛紛從馬背上下來,一片整齊的金屬碰撞聲傳來,顯得小巷中的空氣分外的蕭索。沈筠忙走了過去躬身道:“草民不知大人光臨寒舍,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君騫掃了一眼他誠惶誠恐的臉,將馬鞭丟在了隨從的手裡,哼了一聲邁步走進了這處在他看來還沒有他書房大的院子。沈筠垂着頭忐忑的跟了進去,前兒還尋思着要不要帶着五妹逃走,現下靖安侯府的二爺就來了,莫不是這個人真的高深莫測到可以猜到別人心思的地步。坊市之間早有傳聞,這個世界上千萬不要得罪了靖安侯府的君二爺,否則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
君騫的鳳眸輕輕淺淺的來回巡視着,那個身受重傷的女人不知道好了沒有?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楚天一定會來救她的。想到此處,君騫的眼神又冷了幾分,這個女人好不要臉,不知道要勾引多少男兒的癡心?他鋪散着的大掌竟然不由得微微握了拳頭,沈筠跟在他身後自是大氣也不敢出。
“大人請!”沈筠看他雖然今天沒有身着官服,但畢竟是二品大員不得不恭敬的稱呼。
君騫緩緩坐在了廳堂正中的椅子上,冷冷看向了沈筠道:“那些客套一併免了吧,今日沒有公事,只是一些私務。”
“是二爺,”沈筠忙改口,順着他的意思,生怕惹毛了他。
雲煙此時緩緩從沈苾芃養病的隔間走了出來,之前已經嚇呆了的廖阿婆早已經將君騫來訪的事情告知了她。她曾經被賣到了靖安侯府隨着安陽郡主身邊服侍了幾天,自是也認識君二爺。只是心頭一跳,這個冷酷無情的人今日登門不知道又要生什麼是非?
“民婦見過二爺!”雲煙親自泡了茶端了過來,她是當家主母不能不出來應付,再者她也不放心沈筠。若是真有什麼禍事,她便要隨着夫君一起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