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端午便是射柳的時節,穆蘭圍場此時的射柳射的卻是風月。這一條條繫着絲帕的柳枝,拉弓射下卻比射柳更難上幾分。要將絲帕射下來,必要將那絲帕遮掩的細細柳枝射斷,若是柳葉還好一些,只是這絲帕,小女兒們爲了尋到如意郎君,具是將自己最惹眼的最華麗的絲帕拿了出來,反倒讓絲帕後面的柳條不容易被看到。
幾十乘騎遠遠排好了隊按照先幼後長的順序等在那裡,這又是三殿下的謀劃,他一直對君騫的箭法讚不絕口頗有信心。不過射箭的人離柳樹百步之遠,射斷柳枝後還要及時飛馬奔馳而至將絲帕接在手中爲大勝。這實在是考校騎射的力道,眼勁,巧勁,靈活,馭馬等衆多技巧。
一襲雲白衣衫的君騫策馬率先飛了出去,他反手抽出一支金翎箭,剛要勃發而出,只聽一個細柔的聲音在場中響了起來,緊接着是禮官衝他擺手示意停下的手勢。
君騫納悶的向場中看去,卻見徐鈺款款走了出來,突然跪在了延慶帝面前。
宣平侯臉色一變猛地驚呼:“鈺兒!”
徐鈺款款擡起頭看着延慶帝倒也無半分懼色柔聲道:“民女徐鈺之前突發頭痛,歇息了一會兒,剛剛趕來遲了一些,民女懇求可否也將民女這遲來的絲帕系在柳樹上?”
全場頓時譁然,遲了便遲了,一般女兒家空留餘恨也就罷了,誰曾想到宣平侯府也是世家大族竟然出來這麼一個厚着臉皮在皇上面前給自己求姻緣的女孩子?
延慶帝倒是一愣,看着臺下那個一襲暗紅色宮裝不亢不卑的女子,倒也有幾分膽色。
“老臣懇請皇上恕罪,老臣管教不嚴,這就將狂妄小兒帶回去,”宣平侯爺臉色劇變,之前徐鈺尋死覓活也就罷了,後來卻是呆呆傻傻不發一言,這一次宣平夫人心疼她小小年紀遭遇此情傷。便說通了老爺帶着她來參加這穆蘭圍場大會,藉此散散心。當然宣平侯爺也多了一分心眼兒,說不定在這麼多世家兒郎面前,這個死心眼兒的孩子會從君騫身上移情別戀也是一樁好事,誰知道這孩子竟然如此唐突?
“等等,”延慶帝倒是欣賞這丫頭的膽識和沉着,隨後笑道:“也罷,不過是一樁趣事而已,宣平侯何苦緊張,好了。朕允了你便是。”
“民女謝皇上恩典。”徐鈺臉上絲毫沒有露出一絲喜色。反而更多地是恭敬,那股子沉着冷靜的儀態倒是掩蓋了她蒼白的臉色,帶着幾分萬千儀態和貴族氣息來。
宣平侯爺也忙着謝恩,卻不想徐鈺親自帶着絲帕款款走到君騫身前
。看着他鳳眸微斂,她的手有些抖得厲害。這是第一次她與他正面說話,卻還是在這萬千人的面前。
那些竊竊私語再一次傳來,像是無數柄無情的匕首一次次將她受傷的心靈剖開,一次次撒鹽。
“勞煩二爺幫民女一個忙,”徐鈺抖着的脣終於打開了,眼眸中含着似嗔似悲的水意,漸漸滲了下去,轉而是一抹堅毅。
君騫大感意外。看着她執着的表情卻又生出一點嫌煩來,忍着,溫婉一笑:“徐小姐但說無妨。”
“二爺可否幫我將這絲帕系在柳枝的最高處?”徐鈺擡起手臂環佩叮咚聲中指向了最高處也是枝條最密集的中心地帶。
君騫神情一愣,這是要做什麼?誰都知道系在那裡,便是這一株樹上最難射的一方帕子了。想到此處。君騫猛地一挑鳳眸看向了面色平靜的徐鈺,隨即沉默了下來。接過她手中的帕子飛身而起,腳尖輕點枝杈,將那方帕子系在了徐鈺指定的地方。
“好輕功!”四周傳來讚歎的聲音。
樹下徐鈺擡起眸子看着君騫矯健的身影,脣角掠過一絲不明所以的意味,隨後緩緩福了福柔聲道:“民女謝過公子。”
君騫飛身而下看着她,神色恢復到了之前的清冷。這個丫頭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半路出來這樣一個難題給他,原本選中的那處帕子是不能射了,要射便必須射下徐鈺的帕子才能顯示出自己高超的箭法。可是……
素錦此時回到了沈苾芃的身邊,看到徐鈺自導自演的這一出鬧劇,不禁神色微怒卻也無可奈何。
沈苾芃嗤的冷笑一聲壓低了聲音湊到素錦身邊:“這位徐姑娘倒是顆癡情種子呢。”
素錦握着帕子的手猛地一緊咬着脣:“卻也是死纏爛打的,有什麼意思?”
沈苾芃輕輕握着素錦氣的發涼的手:“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素錦折過頭,眼眸露出罕見的果敢之色,倒是讓沈苾芃猛地一怔:“沈妹妹你且講來。”
沈苾芃移開視線,看着場中緩緩走過來的回到宣平侯府座位上的徐鈺輕輕道:“這個女子絕不簡單,雖然長了一副能掐得出水來的嬌弱容顏,但是內心卻是比磐石還要堅硬,最最關鍵她的心機實在太深了。”
“何以見得?”
“你沒看那柳枝上的帕子嗎?只有她指的那個地方是最難射下來的,不知道的人以爲她被情所傷害怕被人射下來。現如今你看看,這場中的梟楚們要想在皇上面前展露頭便都要挑戰一下徐鈺的那方帕子。方寸之間,變爲自己將這場中最厲害的男兒同自己牽扯在了一起,這手段着實高明。能在方寸之間,就想到這個法子,而且……”她壓低了聲音湊到素錦耳邊,“你說這世上敢利用皇上爲自己某私情的女子世上又有幾個?”
啪的一聲,素錦指尖的護甲生生掐斷了,她臉色一驚,茫然的看着沈苾芃。
沈苾芃露出一抹同情:“素錦姐姐,二爺爲了三殿下是必定要射下徐鈺的那方絲帕的,若到時候宣平侯爺抓着這機會順水推舟請皇上賜婚,二爺即便是十萬個不願意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所以……姐姐還是儘早想好對策,這個女子不簡單。”
素錦苦笑的試了一把腮邊不知何時暈染出來的眼淚,看向沈苾芃的眼神中掠過一絲不明所以的神色,笑道:“沈妹妹……他至始至終愛的不是我,即便是一百個一千個徐鈺……我……我還有什麼對策?”
素錦的眼神狠狠刺入了沈苾芃的心間,她竟然生出一絲愧疚來突然冷冷道:“素錦姐姐,我這人若是遇到了知心的相交的人,一定會掏心挖肺的待她,我知道你心中的鬱結,我與他……永生永世都是不可能的……”
素錦一愣,她分明感受到了從沈苾芃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濃濃的恨意,忙又收斂了心神,垂下頭用帕子拭去了眼淚,壓低了聲音:“我曉得的,你與他……只是……”
“素錦姐姐他們開始了。”
“嗯,”素錦擡起頭看向了場中白衣颯爽的君騫。
果不出沈苾芃所料,君騫反手重新抽出了一支金翎箭,右手倏然引開赤漆犀角長弓,嗖的一箭射了出去。那點銀長箭似一道追日之光,直中了徐鈺的那方素雅絲帕而去。
徐鈺的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的神采,突然這神采暗淡如冬日即將沒入黑夜的光芒,場中的人也是一片寂靜。君騫策馬狂奔而來的時候,手中並沒有拿到徐鈺的那方錦帕,而是捻着箭頭穿過錦帕帶落下來的一枚枯葉。
這一局實在是撲朔迷離,若是說君騫箭法爛到家了,可是他的箭頭竟然穿過了那方錦帕,射硬的枯枝很厲害,但是射中柔軟的錦帕還能對穿過去,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若是說他箭法高超,他終究沒有將徐鈺的帕子拿到手。
三殿下一拍桌子,帶着惋惜還有幾分對君騫臨場發揮失常的惱怒。君騫也不做理會,緩緩走到三殿下身邊,擒着一杯酒仰頭喝下,眼眸卻是似有若無的掃到了沈苾芃這邊。看着她臉上一副失算了的失落表情,不禁微微一笑,轉過頭去安撫早已經要氣的失心瘋的三殿下。
剩下的幾個世家子弟誰也沒有勇氣挑戰徐鈺的經典絲帕,徐鈺的臉色徹底灰暗了下來,隨即垂下頭安靜如斯的坐在宣平夫人身邊。
場中君謇絳紫色的身影出現在公衆的視線,君騫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大哥。他明白他與大哥之間此時若是真的有什麼共同之處便是都對那個女人愛到無法自拔,他射不下徐鈺的絲帕,大哥更不會去射了。幾天後便是大哥與沈苾芃的好日子。
君謇騎着一匹栗色駿馬像一道紫色流星滑過了人們的視野,默默彎弓搭箭,左手穩託,右手虛抱,一目微閉,一目炯炯,凝視片刻,突然開腔低喝一聲:“中!”冰弦猶帶破石聲,小巧的白色箭羽流星般飛了出去。
咔噠一整細微的斷折聲猶如一塊兒千斤巨石砸進了沈苾芃的心海,頓時翻江倒海起來。她呆呆的看着君謇騎着那匹栗色駿馬飛奔而來,手中端端擎着那抹扎眼的絲帕。飛奔至徐鈺面前,躍了下來,臉上帶着固有的溫文爾雅,將絲帕端端正正的遞到了一臉驚詫的徐鈺手中。
一陣眩暈襲來,早已經站起來的沈苾芃有些失態的在一羣人譏笑的眼眸中踉蹌了幾步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