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閣內一時間寂靜無聲,沈苾芃親自端了一盆清水小心翼翼的將君謇左肋的傷口擦洗了一遍,傷的也不是很重,沒有觸及裡面的骨骼。許是那黑熊的爪子在君謇的皮肉上輕輕撩了一下,劃出了幾道真切的傷口,皮外傷而已。
沈苾芃翹着指尖將金瘡藥塗抹在上面,抹到最深處,只聽得君謇悶哼了一聲,緊接着便是巋然不動。這個男人向來能忍得住疼痛,也忍得住他內心的糾纏。
“芃兒……”君謇的聲音有些嘶啞。
“……”沈苾芃安靜地將紗絹裹在他的腰間,沒有答話。她的髮梢垂在了君謇裸露的肌膚上,讓他心頭一陣顫動。
“芃兒……爲何不說話?是在生我的氣嗎?”君謇擡起手輕輕把玩着沈苾芃遺落下來的一縷青絲。
“沒有,”沈苾芃將紗絹輕輕打了一個細緻的結花,擡起了精緻的臉,看着君謇,眼眸中掠過一點連她自己也說不分明的惱恨。
“呵呵,明明生氣了還這樣的倔強,”君謇突然張開手臂將正準備離開的沈苾芃輕輕抓住。
“世子爺……”沈苾芃確實惱怒,他竟然武功這麼好?害得她夜夜替他擔心,擔心他的孱弱,擔心他會被惡人害死。她甚至將自己在靖安侯府,在君謇身邊的角色扮演成了老母雞的角色。這讓她錯的離譜且荒唐。但是她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竟然拿着自己的命去同九殿下一起開這樣的玩笑,他如此不愛惜自己,即便是去冒險也沒有同她透露一分半點,他究竟當她是什麼?若真的僅僅是同盟的話,那夜潛入她的室內,印下的那個愛的印記,又算什麼呢?
“別動,我傷口開了,”君謇皺着俊雅的眉頭。臉色雖然好了很多,畢竟流了太多血脣色顯得蒼白。
沈苾芃不得不停止掙扎,任他抱在懷裡,她整個人都被裹在了他的胸膛之中,他抱得那麼緊像是要把她揉碎了一般。
“芃兒……你聽我解釋……”君謇的下頜低着沈苾芃蓬鬆的髮髻,眼眸中滿是一言難盡的傷痛,他有些後悔玩兒這個遊戲了,只是一旦開始了,便不能後退。他爲了這一天等了整整十幾個年華,他想要整個世界。但從來沒想過必須要在她與這個世界中做一個選擇
。
“芃兒。給我點兒時間。在我一點兒時間我會慢慢解釋給你聽。”
“世子爺……爲什麼要騙我?”沈苾芃倚在君謇寬厚的肩膀上,聞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道,這個讓她恐慌。
“我七歲的時候身體孱弱,”君謇的話音飄渺無狀。避重就輕,“一個遊方的道士有一天被帶進了靖安侯府,看了我的命格之後說我這一身着實兇險顛沛。雖然命格富貴卻也佔着個短壽的命數。父母憂心忡忡,將我送進了普濟觀跟着替我算過命相的顏瑜師傅。他開始教授我一些最基本的功底,我的身體竟然漸漸好轉了。”
沈苾芃聽着他的解釋和有節奏的心跳,突然安心了許多。
“十歲的時候我準備下山回家,師傅突然將我叫至他的臥房,說是送我臨行前的禮物。我很興奮,以爲師傅一定送我一些什麼別緻的武器。但是他只送了我四個字‘韜光養晦’。我一開始不懂這四個字,後來二弟長大了,母親過世,安惠夫人的明刀暗槍,終於使我明白了這四個字的含義。”
“所以你便忍耐了下來?”沈苾芃擡起眸子看着他略顯滄桑感的臉。
“嗯。”君謇的拇指輕撫過沈苾芃雪白的肌膚,點了點頭,“我十四歲的時候開始裝病,只在夜晚尋一個偏僻之處練武。我爲了讓自己的樣子裝的很像,每一次都會吃下安惠夫人送過來的苦藥。我開始避開世家大族公子哥兒之間的宴來送往,我在父親面前悄悄掩藏起自己的光華。如此我才能活到現在,你可知道一個失去了母親庇佑,失去了父親的信任和關注的孩子活下來其實也……很難。”
“君謇別說了,”沈苾芃心中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同病相憐,將臉靠在了君謇的懷中,“我懂你便是,不要再說了。”
君謇嘆了口氣,他其實還有很多話要說,既然她不想聽下去,那麼他會再找一個時間同她講分明,只是眼下還不到時候。
“世子爺我去幫你找一套暗色的衣裳來,”君謇的解釋讓她頓時心安了許多,臉色稍有好轉,掙脫開君謇的懷抱。隨即取了一套暗紫色螭紋絳衣替君謇換上,並將他的頭髮親自梳了一個髮髻,別了一隻紫玉冠。
“娘子的手藝着實好,”君謇笑着站了起來,拉起了沈苾芃的手,湊在脣邊,眼眸卻深邃的看着她的臉,“芃兒,你就是我的一朵解語花,我此生遇着你便是一種福氣,不知道我上一世行了什麼樣的功德才修到與你這一世的緣分。”
“世子爺真會打趣妾身,”沈苾芃心頭一絲甜蜜泛了起來,抽出被君謇輕輕握着的手,整了整他腰間的緞帶,“世子爺還是去前面候着吧,那麼多的人說不定此時等着崇拜你這樣一位一箭刺穿海東青雙眼的神箭手呢?”
君謇臉上的笑容微斂,若是不去管那些世事紛擾,只與自己喜歡的人守着過一刻清淨日子倒也是一種幸福。
沈苾芃輕輕推了他一下,君謇只得拉開門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君謇換了一身新衣剛回到了宴會,便被皇上召集到了身邊,同也已經換好衣服的九殿下坐在了一起。
三殿下臉色早已經暗成了烏青色,此時看到這次大出風頭的君謇風姿颯爽的出現在此處,更是鬱悶得要死
。之前自己怎麼就沒發現靖安侯府這個廢柴竟也是有兩把刷子的傢伙,可是他明明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小白臉而已,莫不是這一次狩獵他們在搞鬼不成?
“父皇,”三殿下舉着酒杯躬身笑道,“兒臣從來沒見過一箭能對穿海東青雙眼的神箭手,大燕朝能出現這樣的奇能異士,讓兒臣着實佩服。今日不如讓世子們比試一下箭法,兒臣們也好開開眼。”
延慶帝今日高興,平日裡也喜歡這些比武論劍的玩意,三殿下的提議倒是很和他的心意。
“也罷,我看靖安侯的兩個小子都不錯,兄弟兩個切磋一番也是好的,索性宣平侯,威北候你們也不要藏着掖着,儘管讓你們家的小子們使出真本事來。朕的大燕朝能有新秀輩出也是大燕朝的福氣。”
九殿下臉色一頓,看向了一邊端茶的君謇,眼睛掠過一絲憂色,不知道君謇能不能撐得住?他身上有傷,若是這一次比輸了,三殿下勢必還要出什麼下招。
“九殿下儘管放心,”君謇輕輕放下了杯子,投過來一個鎮定之極的眼神。
“皇上,臣妾倒是感興趣不知道這個該如何比?”一直靜默無語的皇后似乎對這個比賽也是興趣盎然。
延慶帝略一沉吟,也是啊,來圍場是以狩獵爲主,難不成要在這綵棚外面設一些靶子比試?這樣的話倒是沖淡了宴會的趣味,也老套的很。
皇后款款笑道,柔若無骨的身子倚在延慶帝耳邊如此這番說了幾句。延慶帝大笑:“也罷,聽你的便是,一般端午節過後纔到射柳的日子,今天雖然沒有柳葉桃枝,不若在枝頭上繫上絹帕,也算是提前過了射柳的時節。”
淳貴妃打趣道:“這絹帕可有說道?”
皇后用帕子掩着脣淡淡笑道:“自古以來英雄配美人,此處如此多的絹帕害怕尋不着嗎?”
她這話一出口,世家大族待字閨中的少女們具是羞紅了臉。
淳貴妃笑道:“還是姐姐風雅得緊,若是藉此成就一段佳話又是功德無量的一件事。”
延慶帝微閉了眸子點了點頭,世家大族聯姻歷來是一項傳統,這期間的盤根錯節,作爲皇帝也不能干涉其中。何不做個順水人情,有情人終成眷屬,也是美事一樁。
很快世家小姐們的絹帕被丫鬟們呈了過去,系在柳枝上花花綠綠倒是顏色豔麗的緊,沈苾芃眉頭一蹙,心中竟然萌生出一股子醋意。看向了場中握弓的君謇,平安牽着馬走到他身邊,他上馬之前卻將目光投向了自己,沈苾芃忙低下頭去。
她告誡自己切不可將善妒的表情寫在臉上,豈不是讓人笑話了去?且不說自己現在還沒成爲正室少夫人,即便是成了少夫人還不得照樣端着個賢良淑德的面子撐下去?想到此處,她轉過頭看向了不遠處的宣平侯一家,但見李玥衝着自己的積極射箭的夫君怒目而視,不禁莞爾。
雖然延慶帝沒有明說場中的英雄誰射中了帕子便要對帕子的主人負責什麼的話語,即便如此,若是君謇射中了某一個不相干的紅顏錦繡,豈不又要惹出一樁麻煩來?沈苾芃嘴角的莞爾漸漸冷卻,憂心地看着場內飛馬競射的衆英豪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