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正上課,外面忽然就吵了起來,講課的老師聽聽,眉頭皺皺走了出去,學生們覺得有熱鬧看,也都到了走廊上。
平安剛剛出來,就瞧見學院的程教授眼瞪的透圓,和另一個姓李的副教授吵着什麼,而那個李副教授基本沒吭聲,只是冷冷的看着程教授,管教學的賈世堡副教授站在兩人中間一邊勸這個,一邊又勸那個。
“嘭!”程教授忽然一蹦,跺腳,將手裡的保溫杯給扔了,走廊裡的人頓時都一陣驚呼,程教授歪着脖子看看,吼了一聲:“看什麼看!都不上課!”
程教授怒衝衝走了,賈世堡看樣子在給那個李副教授做工作,一會兩人往這邊走,平安聽到賈世堡說:“你得忍忍啊,等評聘正高了再說,關鍵時刻,退一步海闊天空,他有一票否決權,你到時怎麼辦?”
“這事本來是我挑頭,是我的設計方案,創意什麼都是我的,怎麼他非得橫插一槓子?也不能這樣沒天理吧?老賈,你可也是副教授,他平時怎麼對你的?咱們……”
賈世堡按住了這個李副教授的手,示意人多嘴雜,點頭說:“我都知道,這事我會給院長反映,啊。”
到了中午,平安到了樓下,賈世堡老遠的看到他就喊,平安連忙過去,賈世堡問:“平安,這單位學習兩頭跑,辛苦吧。”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學校的這些教師們都是研究人的,個個都猴精猴精,對你話越說的客氣你越是要小心注意了,面前肯定就有坑等你。
平安覺得,要是說不辛苦,那準是假話,沒意思,就說有點,賈世堡呵呵一笑,說:“這樣,你不是在公安局工作?”
剛纔還問我單位學習兩頭跑的,我在哪工作你不知道?平安答道:“是,老師。我是在經濟偵查處那裡。”
“是這樣,噯,還沒吃飯吧?”
“老師你也沒吃吧?我聽說門口那新開了一家店,菜做的不錯,這正好飯點,老師一起去吧。”
賈世堡也沒客氣:“正好有事和你說。”
兩人到了校外,上了雅間,平安是什麼菜貴點什麼,什麼菜講究點什麼,酒也要好的,接下來先敬了賈世堡幾杯。
喝着酒,賈世堡說了幾句客氣話,問:“你也工作了,知道這單位評先進,其實就是一個過場,一年了,大家都辛苦,誰都不容易。早上那事你也見了,這位老師和我平時關係也不錯,要是年底給個先進,到時候職稱大概也就解決了。”
“那個程教授呢,人也挺好,就是脾氣爆,”賈世堡說着笑:“有本事的都有脾氣。人家是教授,你說是吧?”
這話很有傾向性,平安除了點頭附和,就是端酒遞煙倒茶,賈世堡又是幾杯下肚,話就多了:“咱們那個模擬法庭,你知道,民法商法物權法經濟法海事法金融法這些都搞的不錯,可唯獨刑法這塊有些欠缺,那個李副教授呢,就想將刑法這邊搞正統化、標準化、實際化、可操作化,當然,他也就是爲了今後評教授加分。”
“這事沒通過程教授,直接給咱刑司院長說了,早上怎麼回事呢,程教授不是管教研的副院長嘛,覺得這是有意不將他當回事,所以,就那樣了。”
模擬法庭這事,學校幾個院系都在搞,當初李國忠和楊文斌當模擬法庭的法警,還鬧過笑話。
“李副教授的想法是什麼呢?往常,咱們學院搞的模擬法庭,都是讓研究生往下推,高年級的當法官檢察官,低年級的當律師當事人,再有剛入學的當旁聽,李副教授說,咱得有新意,要搞就搞的像模像樣,跟真的似的。”
“其實呢,也就是老瓶裝新酒,怎麼說呢,就是從社會外界找個地方,然後讓扮演被抓的那些學生們去那裡,那邊像正常生活工作一樣,咱們學校裡面呢,學生穿上警服,開着警車,用的都是真的手銬什麼的,到那邊將‘犯罪嫌疑人’帶上警車,押回來,完全按照真實的路數來,而後,學校這邊扮演法官的穿法袍,檢察官和法警,穿制服,一切跟真的似的,按照真實的庭審程序走。”
平安點頭:“李老師說的這個主意好。這樣能讓咱們院的學生們早點接觸實質性的審判過程,往年都是到了大四,人家法院檢察院才挑幾個人去實習一下。實際上很多同學出了學校門也未必就是從事法律職業工作了,一輩子也沒真正的學以致用。是要切身的感受一下。”
“是啊,不過程教授有不同意見。”
“怎麼?”平安附和。
“他也不是有不同意見,他聽說,這樣搞的話,可能要被立項爲校級、省級項目,所以,他就想參與進來。”
平安知道賈世堡和那個李副教授的級別一樣,這件事裡,程教授是有些無理取鬧,於是說:“這不是奪人所愛?”
“對呀,大家都有些不樂意,結果,程教授就說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參與,還說,他有外界基礎,他在法學院一輩子,他的學生有當法官當檢察官當律師的,遍佈全省全國,他能借來服裝甚至警械,而且,他還聯繫了幾個地點,要用咱們市具有標誌性的建築物作爲到時候的抓捕場所,給學校法學院打打知名度,讓學院一炮而紅。”
“這不是……”平安憤憤的說:“老師,你喝酒。”
賈世堡嘆氣了:“他是想自己紅……程教授是院裡學術委員會的副主任吶。”
平安表示理解:“他也快退休了吧?”
賈世堡笑了:“對啊,他就是想在退休前拿個省級國家級科研項目,想的不得了,這下正瞌睡有人遞了枕頭,李副教授這一出他正中下懷,他想以此延聘教授,以後多拿點學校配套的科研經費嘛。”
“那,老師你說,我能做什麼?”
賈世堡看看平安,心裡覺得這學生真是聞弦而知雅意,一點就透深得我心:“你能給老師借來一輛警車不能?”
平安稍微一沉吟,說:“好!保證完成任務!不,我給老師借兩輛,一輛專門押解犯罪嫌疑人,另一輛嘛,稍微高級一點,要好一點,到時候老師坐,現場指揮,監督執行。那天,我穿警服,給老師開車。”
賈世堡一拍桌子:“好!來,平安,咱們師生喝一個。”
稍過一會,平安說:“老師,我想到一件事,程教授不是說要找個本市標誌性建築,到時候能宣傳,我有個同事,和萬寶那個雙子大廈那有些熟,那地方可真是有矚目性了,要是從那將人帶回來,效果會好點。”
“噯!對呀,那,你去聯繫一下。”
“行,沒問題。”
到了第二天,賈世堡見了平安說:“算了,讓你借警車的事情,算了。”
“啊?這個,我都聯繫好了,隨時用,隨時開過來,老師請放心。”
“不是,”賈世堡將平安叫到一邊說:“程教授人家也借了,咱們就……”
平安皺了眉:“他借他的!不興老師你也有學生!……那,他們到時候都是什麼車?”
“就法院那用的車。”
平安問最關心的問題:“模擬抓捕地點呢?”
“程教授有個學生,在雙子大廈那開了個律師樓,他也聯繫好了,而且要逼真,就不讓學校裡的學生扮演嫌疑人,這些學生光是笑場。他的弟子負責在社會上找一些人,學校這邊直接過去逮人,程教授的弟子們也正好來學校給程教授捧場。”
平安心裡緩了口氣,嘴上有些氣憤:“這人怎麼這樣?這……”
“算了,就讓他挑前頭吧。”
平安想想,問:“那確定哪天了沒有?”
“後天。”
“後天……好,後天,我還是借一輛車,老師你坐我的車帶隊。”
賈世堡拍拍平安的肩膀,點頭走了。
下午,平安跑到那座吊燈像是在掉眼淚的大廈,瞭解了樓裡面都有幾家律師事務所,具體的方位樓層,弄明白之後,心說幹你孃的!
而後平安跑到陳寶那裡,給陳寶說,後天賞個薄面,給你家那雙子大廈說一下,門口不管誰,都不準停車,車輛全部都要下地下車庫。
陳寶莫名其妙,問你幹嘛,平安大概說了一下學校要模擬實戰教課的事,這不要整齊劃一!
陳寶笑:“這不小菜一碟,這也算事?我到時候讓保安和迎賓的說上面來了大領導,在我們省開會,下榻在那,這不就成了?”
“還有一個事,你警隊那好車,借我用一下,我也好威風。”
陳寶嗤笑:“你經偵處沒好車?”
“我們那的車怎麼和你刑警隊的比?再說我面子沒你大。”
陳寶想想說:“想威風,要好車?好,我絕對滿足你。”
但是沒想到快晚上的時候,陳煜開着一輛奔馳來找平安,說是陳寶說的,你要用車,他們單位的車有任務,他搞不出來,就這車,你權宜着用吧。
陳寶這傢伙心裡想什麼平安明白的很,什麼借不出警車,這奔馳還權宜着用,他其實就是想讓陳煜來和自己多接觸。
這輛奔馳其實就是陳富貴的用車之一,這車能隨便開嗎?平安到時候把這車開着在市裡兜一圈,誰都知道平安和陳家人關係不一般了。
不過既然這樣,那既來之則安之,計劃要略微的改動。
到了這天晚上,平安將王德義給叫了出來,先吃飽喝足,而後帶着他從雙子大廈的A座坐電梯到了十三樓和十四樓,也就是B座的十二樓和十五樓,而後從B座這邊坐電梯又下來。
王德義被搞的稀裡糊塗,問:“你這是讓我消食呢?”
平安問:“這兩邊你能分得清不能?”
王德義看看,說:“什麼分得清?”
“就是我們剛剛走的路,第幾層,你知道?”
王德義想想,搖頭,平安說:“那我們再來一次。”
“你幹嘛呀你?”
平安擺擺手:“你用心記住,一會揭曉。”
這樣,兩人電梯坐了來回三次,王德義將十二十五和十三十四完全搞懂了,平安指着說:“這邊,是幹嘛的?”
“這不都記住了嘛?”
“那邊,是幹嘛的?”
“我知道啊!雖然我喝酒了,絕對不會搞錯,這都幾遍了。你別看這邊和那邊都掛着‘熱烈祝賀行業論壇會議勝利召開’的橫幅,我是幹嘛的,司機,還是老司機。司機找不到地方怎麼開車賺錢?要不,咱倆再賭兩瓶?”
那邊是開經濟貿易論壇會議,這邊是開律師論壇會議,但是負責做橫幅的可能是一家,省時省力,一個模板做了兩個。平安見王德義真的沒搞錯,兩人下到地下停車場,坐進車裡,說:“這樣,要你幫個忙。我們學校呢,要搞一個活動,怕同學們走錯路,你給引導一下……”
王德義聽完,嘿嘿一笑,拍拍胸脯說:“這個,你放心,準沒錯,錯不了,我以爲多大事呢。舉手之勞,你瞧好吧。”
第二天平安就將奔馳開到了學校,直接停到了學院辦公樓下面,而程教授那邊也借來了警車、警服和警用器械,像個要打仗的將軍似的指揮這個指揮那個,頤氣指使忙的就怕別人不知道這些都是他的面子搞來的,他還挑了二十來個看着威武健壯的學生,全穿上警服,每個人都給配了手銬,一聲令下,這些穿警服的學生們就衝向扮演嫌疑人的學生中間,兩個按到一個,上手銬,動作迅猛又果敢,看起來已經練了一會了。
平安到樓上找到了賈世堡和那個李副教授,說自己沒借來警車,不過借來了一輛奔馳,老師明天湊活坐吧。
李副教授和賈世堡示意平安將門關上,賈世堡說:“奔馳就奔馳吧……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就……”
賈世堡這句話分別是給平安和李副教授說的,話說了半截,下面傳來程教授要求學生們再嚴肅一點的喊聲:“抓捕過程中就要像是秋風掃落葉,哪能嬉皮笑臉?成何體統?你們明天參加了工作,見了嫌疑人就這樣?到時候被單位領導訓了,別說是我的學生!”
賈世堡聽了和李副教授又對視一眼,搖搖頭。
這時有人敲門,一個學生進來說,程教授讓兩位老師一起去大廈看明天的抓捕現場。
李副教授說我不去了,賈世堡點頭:那好,我去。
賈世堡和平安到了下面,和程教授說了幾句話,程教授坐警車先行一步,一溜煙走了。賈世堡看看,往平安這邊來。
平安站在奔馳跟前,賈世堡過來了,他給賈世堡拉開車門,賈世堡仔細一看,吸了一口氣,“咦”了一聲,有些驚訝的問:“這車,是不是萬寶那個陳董事長的座駕?”
平安愣着回答:“是吧,好像是,我從朋友那借來的。”
賈世堡頓時一臉喜悅,上了車左看右瞧,平安指着早就準備好的飲料和酒說老師你辛苦,喝點去乏。
奔馳車速度快,在路上一會就追上了程教授的警車,賈世堡喝着酒看着前面的警車,猛然覺得這不就像是領導視察,警車爲自己開路?
到了大廈門崗,門口的保安和工作人員見到奔馳,真的以爲是董事長來了,一個個站的筆直,賈世堡心裡滿足,再看到程教授那黑臉,心裡舒坦多了。
幾個人到了A座十五樓約定的地點,裡面的人見到程教授非常熱情,程教授做足了派頭,點評了一他們的工作,又交待了明天的事宜,說明天你們這裡的首要分子,可都得要配合點。
平安沒理會這些顯擺,他四下看看,一會果然看到了馬雄偉。不過兩人只是對視一眼,算是打招呼了。
到了實際模擬的這天,程教授坐在警用桑塔納裡一馬當先,後面是法院的執行庭的警車,再後面是平安載着賈世堡,到了萬寶雙子樓外的門崗,程教授的兩輛警車被攔下了,說今天有上面來的重要人物,所有車今天不能在大廈上面停,都得下車庫。
程教授正在惱怒,平安的車開了過去,保安卻敬禮放行了,賈世堡在車裡看着程教授的嘴臉,心裡樂,平安這時說:“老師,我下去說說,讓程教授就在上面,讓同學們下到停車場吧?”
賈世堡覺得平安的提議好,不能太得罪程教授,於是點頭,平安下車過去指着程教授給保安說,這是重要貴賓,跟我一起的。
保安認車不認人,知道平安是董事長的司機,就讓行了程教授的桑塔納,而拉了一車學生的警車則下到了下面車庫裡。
警用桑塔納再警用也是桑塔納,和奔馳比不得,這下程教授心裡更有些火。
程教授是指揮,逮人沒什麼好瞧的,原本他就沒打算上樓,急着回去指揮庭審現場的,那纔是今天的重心所在,這下直接讓桑塔納停在萬寶大廈的門口,賭氣似的和平安的奔馳兩輛輝映。
大廈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門前空蕩蕩的只見一輛警車和董事長的奔馳,還都沒人下車,於是都格外的小心,分外的各司其職。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那輛執行庭的車從一側車庫出口出來,程教授的桑塔納就一騎絕塵,再次領先而去。
平安瞅瞅,王德義的出租車也從那邊停車場出口出來了,他也啓動車子離開。
剛纔,拉着學生們的警車在地下車庫停住,學生們下來有些迷路,看看四面,似乎都一個樣,不過地面上標着往A座和B座去的黃白指示線,學生們整理警容,檢查手銬等等物品,整裝待發的就上了電梯。
王德義一直在A座的十三樓和十四樓電梯門口等候。平安給他交待,如果一二十個警察——其實是法學院的學生們從這個電梯裡出來,就負責給這些學生指引一下,告知他們行動的目標一直往前,到對面的那個大門口往裡就是。
但是王德義一直沒等到,他有些心急,於是往前走到拐彎處,到能同時看到兩邊電梯的的那個位置,剛巧就看到十幾個警察從B座管十二和十五層的電梯出來,直接去了平安所說的那個地方,王德義知道自己任務完成了。
不到十分鐘,這十幾個警察(學生)押着好幾個戴着手銬的人從那邊大門出來,上電梯離開了,王德義心說法學院果然名不虛傳,老師教得好,學生們不管演警察扮演壞蛋一個個都像模像樣的。
到了學校之後,賈世堡下車往教學樓的模擬法庭進,但是裡面這會已經吵翻了天,亂哄哄的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見偌大的屋裡烏煙瘴氣,每個人似乎都在吆喝,喊聲震耳欲聾,純粹像放羊一樣,而程教授坐在那裡一聲不吭,像是遭遇世界末日家裡死人了一樣。
賈世堡急忙的問出了什麼事,李副教授將賈世堡一拉,說:“程教授指揮的假警察抓錯了人!走錯了地方,將勇發貿易公司的總經理一夥人給抓了回來,首要份子嘛!”
“啊!”
李副教授憋着笑說:“關鍵是,這裡面還有公安局的、還有稅務工商等等單位的人,這些人在總經理室開會來着,而學生們被訓練的太像警察了,比真警察還像警察,按倒上手銬,動作乾淨利落,全部拿下。這些被抓的人裡,有幾個被這樣的突襲嚇壞了,以爲是真的被抓了,有人在路上已經坦白交代自己的受賄和犯罪行爲了。”
賈世堡聽了半天合不攏嘴,腦子裡也嗡嗡的亂響,哭笑不得——怎麼會這樣?
這都什麼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