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央……你在騙我,是不是?”
眼淚砸在衛央的衣襟,濡溼一片。
凌若攥住他的袖子,好像在攥住洪水淹沒大陸後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你騙我……根本,不是這樣……”
聲音低啞如失去母親的雉鳥,一聲一聲,斷人心腸。
衛央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
有一種疼,不是渾身上下遍佈傷口的疼,而是從靈魂裡衝出來一寸一寸將人撕裂的疼!
疼到讓人只剩下一抹意識。
十次百次千萬次寒毒發作加起來,他都沒這麼疼過。
可今日是他痛,明日這痛會生在若兒身上!
親眼看着心愛之人死在面前,而唯一能救心愛之人的是自己的命!有一天,若兒發現這個事實,該絕望掙扎到何種模樣?
甚至他根本不用去猜,以若兒敢愛敢恨的性格,哪怕自己死了,也會把這條命分給他。
不。
眼角滲出血淚。
若有一人死,讓那個人是他吧。
若有一人背上無情無義的罵名,讓那個人是他吧。
他不奢求給若兒最好的幸福了因爲他給不了——他唯一能做的,是讓若兒好好活下去……恨着他,遠離他,活下去。
一根一根地掰開糾纏在袖口的手指,似一塊一塊掰開自己的心。
“我沒有理由騙你。”
“而且事到如今,我們,還能回到從前?”
“爲什麼不能?”
“你說爲什麼?”衛央強迫自己露出失望的眼神,又在失望了加上一絲強擠出來我厭惡,“你被父皇……”
“你放屁!”
凌若怔怔後退,“你不在乎這些的,不是嗎?要不然當初明知道我是太妃……”
“你以爲當初我接近你就沒有調查過?”
衛央聲音冰冷,他還是頭一次用這種語氣跟凌若說話。
“你雖然衝冠六宮,但云帝並未碰過你,就連雲稷,也顧忌着你的身份,從未對你做出非分之舉。”
“若非如此,我怎會娶你爲妻?”
“衛央!”凌若聲音嘶啞若瘋,“你非要如此傷人嗎?你到底怎麼了告訴我啊!”
“不是我
傷人。”
衛央喉口酸澀,將血腥之氣逼回去,“我爲你殺了生我養我的父親,一面是父子人倫,一面是淺淡的愛,你讓我如何選擇?”
“走吧。我不想看見你,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一口鮮血溢出脣角,衛央不能再這麼糾纏下去了,一旦若兒發現不對勁,他今日所做的努力全都功虧一簣。
回不去了?
凌若的眼底遍佈灰白。
嘴脣蒼白,身形踉蹌,“再也回不去了……是嗎?”
“衛央。”
凌若最後看了他一眼,牙齒深深地陷進下脣,咬出鮮血,“你不要後悔。”
轉身,離開。
淒冷的身影被慘白的月色徹底覆蓋,大門陡開,屋外嚴寒如刀,寸寸刮扯嘶吼咆哮如衛央的心窩。
他扶住身邊的紅漆金柱,面色慘白如紙,帶着暗色的血液滴滴答答掉在暗紫色的地板上,冷寂,詭異。
“你沒必要如此。”
衛皇蒼老的身影從御書房後繞出。
衛央垂眸,白色的衣袖擦乾脣角上的血跡,嘴角勾出一絲冰冷的弧度,“早說晚說都一樣,長痛不如短痛。所幸她還未對我情根深種。”
“可……你若放手,你的命?”
“用我的命換若兒的命,也挺值的。”
“糊塗啊……”
衛皇眼底閃過失落,“你是衛國下一任的皇,你的身體關係着整個天下,你怎能……”
“父皇。”衛央眼神空洞,聲音淡漠似煙,“這天下於我何干?”
“你!”
衛皇剛涌起一絲怒氣,立刻又被心底的悲哀淹沒。
“你隨意吧……你要記得,你是衛家人,你身上流着衛家的血,而衛家,是衛國的天,是衛國百姓的唯一依仗!”
說完這些,衛皇頹廢地後退,整個人似蒼老了十歲不止。
“查出來了嗎?”
御書房內,衛央的聲音冰冷似鐵,“查出來了嗎?誰把皇子妃引來的?”
地上,跪着神色凝滯的周德。
“屬下跟着皇子妃進宮時,隱約在院內見了扶桑大人的身影。”
衛央眼底劃過暗芒,“扶桑……今日囂張的很!”
語
音最後,帶着殺意。
周德眼角抽了抽。
“把扶桑壓過來,生死不論。”
“是……”
周德瞳孔微縮。
半個時辰後,扶桑被扭送進宮,奇怪的是,他一路全程並未掙扎,眼底深不見底,絕望似深潭。
一進門,雙膝跪地,狠狠砸了幾個頭,沉默不語。
衛央盯着他滲血的額頭,冷笑一聲。
起身,暗色的長袍曳過地面。
“把你的劍給我。”
扶桑一言不發,抽出長劍。
他抽出把柄後,並沒有直接遞給衛央,而是五指抓住劍身,狠狠地死死地,不顧鋒利劍鋒劃出的傷痕,將劍柄遞過去。
衛央接過。
“你跟了我十八年。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信任你如信任自己的手足,可沒想到我的手足會成了別人的刀,朝我胸口刺。”
扶桑肩膀劇烈地顫抖。
南鈴兒被綁送到水牢九死一生切斷蠱毒的聯繫時,他便清醒過來。
回想自己一整天發生的事,他恨不得把劍抹了脖子自刎而死!
可他不能死。
這條命是主子給的。
若死,也只能由主子來處置。
“主子……”
扶桑聲啞若磨着地面的齒輪,“是生是死……”
後面的話沒發出來。
他的眼角在地板上閃過,看到了原本屬於自己此時此刻離開的手臂。
他的右臂,被衛央一劍斬斷。
額頭大滴大滴往下掉汗,牙齒打顫,渾身顫抖,筋脈痙攣。
疼。
“你疼嗎?”
衛央的聲音帶着煞氣,黑眸深處遍染血腥,“我之痛,痛過你千倍百倍。”
“從今天起,你負責清掃皇宮所有入廁池,以後造化如何,全看你自己的本事,朕不會管你,也不屑再管你。”
衛央扔下滴血的劍。
他已經換上了黑金色的長袍,袍角有金色的繡龍紋路,尊貴華儀不似天神,而像天帝。
不再是一身白衫,神醫出世。俊雅如霧,氣質非凡。
而是帝王冷漠,決絕狠辣,孤家寡人。
一切,都回不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