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央垂眸,“兒臣不敢。”
“不敢?!”衛皇怒視衛央,聲音冷硬,“連給后妃下毒你都敢,還有什麼不敢的?”
“是不是有一天連真的碗裡你都敢投毒!朕竟不知這二十年的手把手教導教出這麼個心狠手辣的兒子!”
冷厲又錐心的話砸在衛央耳邊,衛央眸色一暗,“此事是兒臣莽撞了。”
莽撞?
見他認錯,衛皇臉色一緩,心裡的怒火也降了降,正欲開口,衛央淡淡的嗓音再次傳來。
“不知莞貴妃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如此之深。”
衛皇鐵青着臉,似頭一次認識這個兒子一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聲如利刃,“你說什麼?”
“兒臣本以爲一個后妃而已,就算父皇再重視也不會大動干戈……”
“你給朕閉嘴!”
衛皇青筋暴漲,“朕看你要無法無天了!”
聲如雷鍾,夜色裡整個大殿嗡嗡不息。
父子兩人都未在說話,屋內長久寂靜,許久,香爐裡燃着的檀木香燒盡了,啪嗒,斷在香爐裡,蕩起些許香灰。
衛央緩緩開口,直視衛皇,“父皇,兒臣覺得有些事,我們需要好好聊聊了。”
溫醇的男聲,帶着不容置疑的味道,衛皇被噎了一下,擡眼望向這個自己最疼愛的兒子,眉目修長,氣質如玉,貴氣逼人。
嘆了一口氣,“坐吧。”
父子二人坐在窗下,中間擺了一道小矮桌,無酒無茶,沉默以對。
“父皇對莞貴妃有何打算。”
衛皇聞言蹙眉,“這不是你該問的……”
“不。”衛央擡頭,“這不是一個皇子該問的,但是一個兒子該問的。”
衛皇怔住。
“您想過您百年之後的事嗎?”
這句話由一個皇子口裡脫出來,是以上犯下,是大不敬,任何皇帝聽到都會惱羞成怒——因爲自古沒有一個帝王願意聽到死這個字。
衛皇也是如此,心底也沒來由涌起怒意,眉毛擰起來,正要厲聲呵斥,眼神突然落在衛央耳後的疤痕上,怒氣頓了頓,下一刻,消弭無形。
三歲那年,幼小的衛央寒
毒發作,生死不知。
他聽聞東海附近有一位神醫,便撇下朝政帶衛央去尋醫,路上恰遇泥石流,父子兩人雖有護衛護着,卻也受到了衝擊,恰好有一截枯樹枝從高空墜落直刺衛皇眉心。
已經痛的快要昏迷的小衛央,爬過來替他擋住。
留下了這道疤。
從那以後,衛皇便不再把衛央當成皇子,而是真正當成了自己的骨肉對待……
“唉……”
“莞貴妃朕再寵愛,也不會爲她誤了國本,你安心便是。”
衛央眸色一暗,“父皇,您聽過南疆秘術蠱毒嗎?”
“聽過……怎麼問起這個?”
“父皇不覺得莞貴妃有些怪異和不正常嗎?”
啪。
衛皇雙手拍上桌面,眉目發冷,眼神陰森,似是換了個人,“莞貴妃之事你不用過問,朕信她如朕,無憑無據的污衊,哪怕你是朕的兒子,朕也決不會姑息!”
態度堅決強硬,跟以往的睿智沉穩判若兩人。
好像莞貴妃已經成了他身上的逆鱗,誰也觸碰不得!
衛央瞳孔微縮,心底浮出苦澀。
蠱毒已深了嗎?
可現在他又拿周莞顏無可奈何——蠱王掌控的所有子蠱都屬於子母蠱,一旦母蠱身死,子蠱絕不能活。
除非把莞貴妃從琉璃殿截出來,逼問解決辦法!
可看父皇這幅態度——從琉璃殿劫人?父皇會真以爲他要罔顧父子人倫造反了吧!
罷了,此事急不得,徐徐圖之。
“父皇稍安勿躁,兒臣只是偶有此問罷了。”
衛皇哼了一聲,臉色仍陰沉不定。
衛央又提起另外一件事,“之前禮部已經擬好章程,商議此次選秀之事。”
“不用了。”衛皇擺手,不耐地打斷。
“朕都這把年紀了,後宮裡現在又有了莞貴妃,選秀之事作罷吧。”
“對了。”提起這個,衛皇眸色深了深,“你跟明珠的婚事,是不是要提上議程了?朕還等着抱皇孫頤養天年,你們倆可別掉鏈子。”
衛央難得尷尬,“還未和若兒相議。”
“不用議了。”衛皇
大手一揮,“就今年年末吧,三個月之後除夕,舉國同慶,明珠還能早再皇宮裡過個年。”
“周府那一家子太亂了,除了莞兒跟明珠沒一個能拿出手的!”
除夕。
衛央眸底浮出暖色。
他和若兒彼此相許,成婚是早晚之事,除夕也好,他們兩個還未一同守過歲。
若兒……也會答應吧?
衛央脣線微抿。
“琉璃殿的事,你以後莫要再插手,否則……”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但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夜已深。
衛皇離開七皇子宮,本欲去琉璃殿,走到一半,突然折了步。
罷了,明日再去吧。
而衛央的屋內,卻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莞貴妃。
衛央靜默地看着那立在門邊的盛裝之人,眼神平靜無波。
轉身,把她當成空氣,繼續整理未整好的草藥。
“衛七皇子好像很不願看到本宮。”
沒人答話,莞貴妃眼底閃過恨意,往屋內又行了一步,月光下的長影,覆在屋內的地板上,頭尾之處,面目猙獰。
“一別數月,衛七皇子風姿依舊。”
說這話時,莞貴妃的脣角有血的味道。
她又記起那一幕——長劍入腹,她的父親!南蠻的王啊!被眼前之人斬成兩半,諾大的宮廷焰火連天,頃刻之間,灰飛煙滅。
而她,亦從高高在上的公主變成無家可歸的孤女,從凌雲之巔狠狠砸在地上,一身驕傲摔的粉碎。
多少個深夜,她夢裡驚醒,都是眼前這個男人。
憑什麼!
憑什麼毀了她的家國滅了她的故土殺了她的親人,這男人還能跟沒事人一樣面色冷淡衣角連灰塵都不染一片!
勝雪的白!
憑什麼——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爲了那個女人!
莞貴妃眯眼,眼底恨意暴漲,恨意深處,卻帶着熊熊烈光。
是的。
她恨這個一手覆了她家國的男人。
可她控制不住地,狂躁地,變態地想佔有那一席白袍,將讓他匍匐在自己的面前,卑微虔誠如螻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