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的手頹然墜下，在空中劃了一道落寞的弧度，摔到身後的靠椅上，骨頭刺疼刺疼的。
與此同時，屋內所有人的眼神，全落在她身上——或是試探、或是豔羨、或是嫉恨，各種情緒不一，在她的臉上來回搜刮，最後不甘地縮回去。
凌若握緊手心，指節發冷，擡頭，看向那段黏在自己身上，久久不願褪去的眼睛。
衛央。
凌若心口一痛。
她的一時衝動，不僅害得他出頭頂罪，把他推到風口浪尖上，讓皇帝對他起了疑心，如今——結果竟然是皇帝要爲自己和魏書生賜婚！
他該多難過！
凌若深吸一口氣。
事到如今。
她不能再後退不能再讓步了。
魏書生可以抗婚，她爲什麼不可以？衛央爲了她能夠冒天下之大不韙對皇帝說謊，她爲什麼不能爲了他而表明自己的立場？
要相愛，就要做彼此的依靠和扶持，共享霧靄虹迷霹靂，共擔風雨爽打雷擊。
凌若肅然起身，絕美的臉龐上帶着凝重和決絕，眼神篤定，有風捲起她鬢邊的髮絲，絕世美人，偏偏帶了肅殺之意！
衛皇的目光挪到凌若身上。
凌若走到正中，一邊躬身欲要下跪，一邊聲音泠然，“謝陛下聖恩，只是臣女……”
噗。
黑紅的鮮血噴射而出，灑在寬闊的大理石地面上，黑血和白色地面相印鮮明，詭異又驚悚。
凌若駭然擡頭，不可置信地望向衛央。
衛央面如白紙，肌膚透明的和他身上的白衫一個眼色，渾身上下，除了淒寒的白色，便是墨一樣的瞳孔和長髮，整個人在陽光下，幾欲透明，似是下一刻就要化成白雲，搖盪離去。
凌若如遭雷劈。
那一攤鮮血是衛央吐出來的。
霜雪一樣慘白的嘴脣上，染了暗紅的血漬，驚人的顏色碰撞，有種異樣的沉淪美感。
衛央喃喃，卻不發聲，只有距離的近的凌若，才能讀懂他的脣語。
“你放心，這血是我運功逼出來的。”
“婚約之事交給我來解決，你千萬別熱鬧了父
皇，他性子拗的很，你若再反對，只怕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我怎麼能讓若兒因爲你我之事下跪？”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說完這些，又一口暗黑色的血涌出來，這次汩汩地全落到他的白色長衫上，暗紅如鏽，將剛纔那個臨風而立的仙人拉入凡塵。
倒行運功逼出的鮮血怎麼可能是輕鬆的事？箭在弦上怎麼可能說停就停？
衛央身形踉蹌，本就虛弱的身體因爲這幾口心頭血的逼出，頹萎欲要墜地。
“主子！”
扶桑衝過來，一把接住衛央的身體，雙目猩紅，“主子！你怎麼了！”
他不知道衛央是硬生生逼出來的血，他以爲衛央的寒毒又發作了。二十歲終的魔咒在他心頭如陰雲一般凝滯，三日後，主子就二十了啊！
衛皇也衝了下來。
跌跌撞撞，甚至連磕掉了杯盤絆住了腳都不管不顧，滿面悲痛，衝到衛央身邊，待看到衛央如紙一樣慘白的脣色後，心口大痛。
“來人！傳太醫！所有太醫院的太醫全部給朕滾過來！”
顧不得剛纔的猜忌，顧不得還有一樁婚姻，更顧不得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這兒盯着，甚至連身爲皇帝的形象都顧不得了。
如同平常一個擔憂兒子身體的父親一樣，失了分寸。
“去偏殿！”
衛皇低吼，親自抱着衛央，和扶桑一起，帶着呼丫丫圍上來的朝臣一起，去了側殿，整個大廳，只留下寥寥幾人。
魏老太爺扶着魏丞相的手起身。
面帶怨怒和複雜地望着凌若和魏書生，想罵人想打人，又想發火，最後忍了忍，冷哼一聲，也去了偏殿。
殿內只剩凌若和魏書生。
魏書生擡頭，眼底似染了霜霧。
“七皇子……他的身體？”
“不會有事。”
凌若猛然擡眼，血紅地雙眼死死盯着魏書生，這是她頭一次用如此嚴厲狠戾地眼神看他。
“他絕不會有事！”
凌若又重複一遍，聲音篤定，跟平時清冷的嗓音大相庭徑，反而帶着一絲狠辣和絕望。
只有衝過來抱住凌若的紅緞才知道，自家主子的身體，顫抖成什麼樣了。
衛央。
衛央……
凌若的靈魂在身體裡一遍又一遍嘶吼，仰天長嘯。
我不值得你這樣！你不必爲我這樣！
一滴滾燙地淚砸在紅緞手上，紅緞驚愕地擡頭。
凌若已經收回了一切外露的情緒。
脣線緊繃，絕美的五官隱隱帶着寒氣，眼底又火焰生衍。
“我們也過去看看。”
凌若的嗓音有些沙啞。話落，示意紅緞鬆開自己，轉身，一向沉穩的步調，竟然有些飄搖。
紅緞呆呆地望向了自己的手心。
那滴淚還沒有幹掉，順着掌心的紋路一點點滑落，最後掉到地上，砸出一小團暗色的水跡。
連聲音都沒發出。
此刻，偏殿之內。
太醫院最好的幾名太醫輪流給衛央診過脈之後，垂首立在一旁，表情肅然，悄悄擡頭看一眼一臉鐵青滿身煞氣的衛皇后，把要說的話縮回去，往暗處隱藏自己，妄圖不被衛皇注意到。
“一個個是老鼠嗎？！”
衛皇怒吼，眼底猩紅，“朕叫你們來診脈的！是來叫你們當啞巴來了？說！七皇子身體怎麼樣！”
他的怒吼落下，太醫們個個縮地跟鵪鶉一樣，哭喪着臉望向穿藍色太醫服的老者。
那是太醫院的院首南老。
“南太醫！”
衛皇犀利又狠辣地眼神掃向他，“七皇子身體是個什麼情況？”
南太醫抖着手，張了兩次口，話音都卡在喉嚨裡發不出聲，最後噗通跪地上，花白的鬍鬚拖在地上，“老臣無能啊！”
他一跪，後面稀里嘩啦地太醫全跪下，一個個腦門着地，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地裡面。
咔嚓。
衛皇捏碎了椅子的把手，氣地渾身顫抖，“朕問你們！七皇子身體怎麼樣！再說不出個所以然，今天全拖去午門砍了腦袋！”
南太醫快哭了。
最後，哽着嗓子，說出了憋在喉嚨裡半天的話。
“老臣建議……還是準備後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