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生全程沉默。
等那輛四面漏風的馬車消失在人羣中後,才擡頭面帶愧疚道:“玉簪……”
凌若打斷他,“怎麼,你難不成憐香惜玉,想替她求情?”
魏書生急忙解釋,“怎麼可能,且不說她冒充你行騙本就不義,而且我和玉簪的關係……”
話音戛然而止。
他想起了中秋節的事。
凌若和那名男子相伴而行,夜遊而歸。即便時候他查了那男子是凌若的表兄衛七皇子,仍然不能釋懷。
凌若聽他話到一般,不再言語,擡頭笑道:“怎麼?”
魏書生神情複雜。
良久,嘆息一聲,“玉簪,若你有心儀之人,這婚姻便作罷吧。”
凌若神情一滯。
面前的男子神情真摯,一開口便掐斷了兩人之間的一切關係,即便他對自己已經情根深種。
心底涌過無限情緒,垂眸道:“是因爲中秋節那晚之事?”
魏書生面色一苦。
“不止如此。”
他的聲音裡藏了無盡失落,卻擲地有聲,“當初你和我定親,本就是因爲我的一己私利。”
“如今……想明白了,感情不是靠一張婚約就能維持的,而且若有人能給你更好的幸福,且玉簪也心悅於他,我如何能在攔着?”
“就算和他競爭,也應該站在同樣的起跑線上,正大光明,而不是如現在一般,靠一張婚約來約束你。”
“所以玉簪,若你願意,我們便退婚吧。”
四際沉默,良久無人言語。
凌若不知此刻是該慶幸還是該嘆息,只覺心底沉重無比。
她擡眼,迎着日光,盯着面前這個滿身儒雅的未婚夫。
劍眉,修目,滿身正氣,心思純正。
陽光打在他的側臉,如金邊鑲嵌,印在人的心底,一片溫暖和閃亮。
“好……”
凌若嘆氣,點頭。
退婚,本就是她的意願,也是她終歸要做的事,早退不如晚退,省的到時候糾纏不清,兩個人都爲難和痛苦。
凌若話音落下,魏書生的黑眸黯淡成灰色。心臟似有無數大刀翻攪,頭昏腦漲,逼得他拿不穩手裡的箱籠。
箱籠和茶碗同
時墜地。
果然,還是如此嗎?
早知道結果,早預想過無數次她的反應,早做了無數個心裡準備,爲什麼到這一刻,還是無法接受?
但既然已經出口,容不得再次反悔,再苦再痛,他都要忍住。
魏書生擡頭,口脣微動,卻腦袋嗡鳴一片,聽不清自己的話。
“既如此,等我會試之後出來,便將婚書送到周府。”
脣齒間,涌起血腥。
他狠狠嚥下,衝凌若拱手,僵硬地微笑,“那三日後再見。”
語罷,轉身,身形不穩,搖搖欲墜。
“魏公子!”
紅緞見他欲跌倒,伸手去拉他,攥住他的右臂,將他從欲要傾倒的姿勢拉正。
“嘶。”
魏書生呼痛,猛然回神。
急忙抽回右臂,抽到一半,才反應過來發生什麼,急忙頓住,愧疚地對紅緞道:“多謝紅緞姑娘相扶。”
紅緞卻定定地看着他的右臂。
“你?右臂受傷了?”
魏書生搖頭,“不礙事不礙事,只是剛纔一時沒反應過來。”
言罷,彎腰去撿地上的書籠,提到一半,手臂上的傷口劇痛難忍,他強壓住痛意,額頭逼出幾絲冷汗,才堪堪拿穩那書籠。
凌若看到這一幕,呼吸驟然停止。
他的右臂。
是上次在府城門口爲救自己而受傷的吧?淬了毒的箭一箭貫穿,將骨頭都射碎,血肉模糊,若不是當時青陽府正好有一個雲遊至此的神醫,再加上衛央從旁協助……
這條手臂,怕是要廢了。
手臂最後是保住了,但不能做精細活,也不能提重力,就連寫字也只能左手,一筆一劃的練着左手。
凌若擡頭。
魏書生面上已經慘白一片。
他的右臂已經顫抖,但卻仍固執地攥住那箱籠,衝紅緞道謝之後,又遙遙對自己行了一禮,神情狼狽,身形不穩,勉強露出一抹微笑。
“我無礙,玉簪放心。”
凌若眼眶有些發酸。
她想起初次遇見魏書生的情形。
翩翩君子,溫潤如玉,即便半夜鑽進別人的院子,也恪守着禮節,進出得宜,從容應對,身爲青陽府府主之子
,又是年少成名的年輕俊才。
前途無量。
而現在?
爲了她,他放棄應有的書生的傲骨,放棄一切唾手可得的東西,癡纏她,迷戀她,甚至爲她把自己折騰的人不人鬼不鬼。
還有那塊月餅。
是凌若有生以來,收到的最用心的禮物。
當初離開青陽府時魏府主的話猶在耳畔。
“你就當是可憐我這個老頭子,等他考完再提退婚之事如何?你也知道,他對你情根深種,又爲你付出良多……”
凌若閉眼。
再擡眼,眼裡有了決斷。
“書生。”
凌若叫住他。
“你先停下,我有話對你說。”
魏書生身形頓住,控制了許久的面部表情,讓它不顯得那麼僵硬,這才轉頭,笑道:“若兒有事?”
臉色卻依舊慘白。
凌若行到他的身邊,替他拍拍衣服上染上的泥土,輕笑,“中秋節的節禮,我很歡喜。”
魏書生不可置信地看着凌若替他整理衣袍的雙手,腦中一片混沌,待反應過來凌若話裡的意思後,望着凌若溫婉的側臉,聲音顫抖道:“玉簪……看到那月餅了?”
凌若勾脣,擡首,對他一笑,溫柔如水,“跟我很像,以後,每年都送我一個如何?”
魏書生不能呼吸。
他……他剛纔聽到什麼了?是他聽錯了嗎?
凌若嗔他一眼,“你怎麼這麼呆。”
“暫時,我還沒有喜歡的人。而你的條件比起來也還不錯,退婚之事,以後再說吧,我們再相處一段時間試試。”
每個字的意思魏書生都懂,可爲什麼,連在一起,他卻分辨不出來?
是他想的那樣嗎?
魏書生灼灼地望向凌若。
他知道她的性格愛憎分明,若有了心上人,絕不會再和他維繫婚約,更不會爲了他而委屈自己!
“玉簪……”
魏書生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纔好。
似被幸運的餡餅砸中,剛纔的一切惶恐心痛絕望都消失不見,心裡只留下歡喜。
凌若拉了拉他的袖子,“所以,你這次會試好好考。”
“我等着你考個狀元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