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凌若鳥也不鳥跪地上滿目淒涼的王氏,繞過她,行至周相身邊,行了個禮。
“下個月就是爹爹的四十大壽了吧?正當壯年,爹爹前途一片大好,想必還能在執掌朝堂二十年。”
凌若不着痕跡的奉承讓周浩南很是受用,他情不自禁地點點頭。
凌若遮去眼底的嘲諷,繼續柔聲道:“那爹爹可想過二十年以後的事?爹爹成了老壽星一枚,大把的家業交給下一代,而到時候大哥——已經四十多了。”
周浩南聞言微微蹙眉……四十多歲,確實有些不妥。
“爹爹爲官多年,定然深知權利的重要性,且不說大哥的人品如何,就是您,能容忍自己熬到四十多歲才能接過祖輩繼承的一切?”
“而大哥?”凌若意有所指地掃了掃跪在地上的疊翠,那意思不言而喻。
連女人都跟你搶同一個,以後會不搶你手裡的權利?
周浩南臉色鐵青。不是他耳根軟,也不是他偏聽凌若的話,而是凌若所言,是赤裸裸的事實!比如他,他就絕不會容忍有人站在自己頭頂二十多年,把自己幹勁兒都熬沒了才能接手權利!他老子都不行!
“你血口噴人!”
王氏不能沉默了,再沉默下去她兒子只怕會遭了相爺的猜忌!這賤人好一張惡毒的嘴!她這是要毀了天啓啊!
“相爺,天啓可是您從小看到大的,什麼品行您最清楚不過了,孝悌又良善,哪怕您八十歲都不讓權,他也絕不敢生出什麼壞心思啊!”
不會嗎?凌若不語,只靜默地望着周浩南。
她相信周浩南不傻,而疊翠這顆棋子也不是當擺設的。
果然,周浩南指着一邊的疊翠,陰測測地盯着王氏,冷聲道:“孝悌?良善?揹着本相去青樓是在表現他有多孝順嗎?一個半月前來京,三過家門而不入,反而找同僚喝花酒睡女人,美名其曰是在遊學?”
“把本相玩在你們的掌心你當本相是傻子?!啊?”
語到後來,生生掐斷了牀側的扶手,看王氏的眼神,似看殺父仇人,恨不得將
其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
王氏被駭的渾身發抖。二十年了,她從未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可見疊翠一事,他真是徹底惱了天啓。
辛辛苦苦二十年的努力,一朝化爲雲煙?
王氏指甲掐進手心,眼裡血絲亂成蛛網——她好不甘心啊!
凌若則跟個沒事人似的,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偶爾和跪在地上的疊翠交流下眼神,也是一閃即過。
良久,周浩南終於發了話,“若兒,你去找黃伯,讓他拿本相的手令進宮找婦科的太醫……”
語罷,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疊翠,終於下定決心,“對外就說,本相又收個貼身婢女,疑似懷孕——以後就叫翠夫人吧。”
這孩子他要保下。
若生出來是個男童,他便親手教養,誓把他按照自己的方式養成相府的繼承人該有的樣子。等他六七十歲辭官歸隱,這個孩子正值青壯年,定能讓周家在衛國的勢力更進一步。
若是個女童。
周浩南眼底一閃,難產母子俱亡的事情又不是沒發生過。
竟是連一條命都不願留了。
凌若含笑應下,點頭離了房間,行到門口,突然回頭,望着那面容被陰影包裹的周浩南,露出一抹詭異的笑。
爹爹就請放心吧,結果定會讓您滿意……
衛國皇宮比起大華國皇宮要更精緻秀美些。
畢竟地理位置偏南,能工巧匠要多些,亭臺樓閣假山流水的設計更爲精妙和雅緻。
現在是夏末,秋殺未至,一切植被繁榮到極致,入目,哪兒都是蒼翠欲滴的綠意和灼灼絢爛的百花,爭奇鬥豔。
御花園有一處涼亭,涼亭不大,卻勝在位置優越,左側是假山流水,右側是碧波萬頃的御湖,幾棵百年老榕樹枝繁葉茂,爲涼亭四周打下成片的陰涼。
怡人怡景,蟬鳴悠悠。
衛皇每到下午都要來這兒小坐片刻。
今日亦不例外。
遣退了一切侍從和身邊的太監,行到近處,卻發現那裡已經坐了一個人。
看清那人的面容,衛皇難得露出一抹詫異。
老七?他怎麼會在那裡?
衛央。
他清瘦了,神色卻不顯憔悴。
一身白衣坐在涼亭的石椅上,面前擺了一盤用玉石做的黑白棋子,偶爾有微風吹過,輕扶他的衣角,纏綿一圈後不捨的離去。
臨走的時候也在困惑。
——神仙一樣的人,爲何不隨它一起御風離去?
見衛皇來了,衛央起身行禮,音如玉石相激,清朗悅耳。
“父皇還是老習慣,每日都要來這兒坐坐。”
衛皇擺手,示意他起身,“你若有事尋朕,直接去御書房便可,不用專程在這兒等。”
語裡含着擔憂。
對於這個兒子,他是愧疚的。是他的過錯,讓他胎裡便中了寒毒早產,生母熬不過去世了,他也帶着一副殘破的身體苟延殘喘。
活不過二十。
對於一個先天早慧謀略手段樣樣俱全又身份尊貴的皇子來說,是何等的打擊。
註定無緣皇位苟延殘喘,這樣拖生在皇室還不如生在普通人家。
他這父親,唯一能做的,便是給些作爲父親的溫情。
終究,待他和其他皇子不同。
“不礙事。”衛央扶着衛皇的手,讓他在對面坐下。
“倒是父皇的身子不比從前,這半年來生了兩次大病,若再不愛惜身子,兒臣醫術再高,可也無能爲力啊。”
衛皇拍拍他的手,嘆息一聲,“你放心……這以後,也沒什麼事能氣到朕了……”
衛央垂眼,鳳眸和衛皇一模一樣。
“上次父皇氣急攻心,是因爲大哥二哥不孝,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可這次?父皇病的毫無徵兆,兒臣不能放心。”
衛皇笑了笑,笑裡帶着一絲苦澀,“哪裡是突然……”
“故人陡然逝世,一時無法接受罷了。”
故人逝世——果然如此嗎?
衛央的眼底閃過一絲暗淡,自嘲一笑。
原來他多年的猜測都是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