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又熱鬧了。
尤其是周府最大的院落——松柏居,周老太太的住所。
周老太太今年有六十多歲,常年禮佛,此前去了衛國最大的寺廟潛休,連自家兒媳婦橫死都以佛法難聞爲由頭,聲稱自己沒空回來。而這次回來,則是因爲自己又要添孫的喜事——還不止一個孫子,據說那翠姨娘肚子裡懷的是雙胎男孩。
當初太醫診斷結果一出來,驚呆了周府衆人。
翠姨娘笑的一臉溫柔,渾身散發着母性的光輝。周浩南也忘記了惱怒,不要命地往翠姨娘院裡塞人,凌若手筆一揮,幾千兩的護胎藥送到翠姨娘院裡。
唯一不開心的,只有王氏院裡的母子三人。
王氏據說紮了一夜的小人,二姑娘關在屋裡好幾天沒出房門,就連大公子都在次日去了酒樓喝的酩酊大醉。
明眼人都知道,周丞相極看重這翠姨娘肚子裡的小公子,因此一個個擠破了頭似的往翠姨娘院子裡尋差事,整個府裡的人心要麼散在凌若這兒,要麼散在翠姨娘那兒,王氏那邊則是越來越冷清,除了幾個死忠外,悽慘無比。
王氏卻罕少發脾氣,整個人越來越沉默。
尤其是在相府碰面,她不說話也不行禮,只站在那兒,陰測測地看着你,眼底似住了一隻暗藏獠牙的毒蛇,瞅準時機狠狠衝來來對準人的脖子死咬一口——一擊斃命。
此刻,王氏正帶着心腹和女兒去松柏居。
老太太回來了,她這個名義上的兒媳雖然身份不夠,但仍需要過去請安。
一路上,碰到無數匆忙的僕人,那些曾經對她卑躬屈膝的人,如今卻不把她看在眼裡,草草的行了禮,便竄到看不見的角落,連句好都懶得問。
王氏的臉色愈發陰沉難看。
“紅玉,剛纔那婢女是哪個院子的?”
紅玉臉色一苦,“姨娘,難不成您問了又要把她拖到咱們院裡活活打死解恨?您這樣除了惹怒相爺敗壞在府裡的名聲還有什麼用?”
王氏臉色一滯,下一秒,恨恨道:“如今我要名聲還有什麼用?老爺厭了天啓,
我又要樣貌沒樣貌要身份沒身份,不趁着還有幾分威勢的時候擺出來,難不成看別人欺在我頭上?”
“夫人糊塗啊……”紅玉搖頭,滿臉不贊同,“誰說咱們沒有前路了?誰說少爺就不能再得相爺喜歡了?”
王氏怔了怔,眼神似乎找到了焦距。
她已經糊塗到這份上了?必須靠着婢女的提醒才能醒悟過來?相爺不喜,再讓他喜歡就行了,兒子不得心,讓他多進孝心爭得相爺的寵愛不是難事。
就連女兒……也還能嫁個好人家……
明明白白的事,爲何她卻困頓了這麼長時間?
收回哭喪的臉,王氏拉起采薇轉身往回走。
采薇一臉迷茫,“娘你要幹什麼!”
王氏瞪她一眼,“還能幹什麼?也不看你穿一身暗色像什麼樣!你祖母最喜歡喜慶東西,咱們回去換衣服再來。”
采薇渾渾噩噩不明所以。
這身衣服,不還是娘給她挑的嗎?
她們費盡心思想得老夫人喜歡,凌若卻在問紅緞,“打聽清楚了?那老夫人最討厭點翠的首飾?”
“嗯!”紅緞狂點頭,“據說是當初老夫人蔘加宴會,帶了上年時興的點翠首飾被那些圈子裡的人嘲諷一頓,回來發了好大的脾氣,從此府裡再不敢戴點翠首飾。”
“嗯。”凌若一邊應着一邊從首飾盒裡抽出一隻點翠簪子。
簪子有幾寸長,通身用點翠團成,藍幽幽地散着魅光,而簪首,則用翠羽圍成青鸞的形狀,簪在發頂,昂首欲飛。
插完簪子,凌若對着鏡子拍了拍臉,繼續問道:“還有什麼?”
紅緞翻出一個小本,一字一句念道:“米白色的煙羅裙,唔,她最厭惡小姑娘穿着喪服樣的白衣服亂跑,尤其是煙羅裙,一層又一層,累贅又拎不清。”
“蘭夷香薰的衣服,據說是她對這香氣過敏。”
“桃粉色的豆蔻,她覺得這顏色是在羞辱她老了。”
“鴛鴦戲水的荷包,老太爺當初跟個妾私奔跑了,她從此再不信男人,也最厭惡兒女情長。”
……
她說的快,凌若裝扮的也快。
按着冊子上的東西,全副武裝後,擡眸問道:“我記得還有一條,她最厭惡周福記的點心是嗎?”
紅緞捧着書翻過頁,在最後一行尋到了這條,咧嘴笑道:“有有有,小姐記性真好。”
凌若拍拍袖角,拎起梳妝檯一角的油布包,輕快地起身,揮揮手,“走,咱們見老夫人去。”
紅緞咧嘴跟上,餘光掃了一眼凌若手裡提着的點心——周福記三個大字赫然在目。
松柏居。
屋內笑聲不斷。
有王氏插科打諢的聲音,有周采薇討好賣嬌的聲音,有周天啓朗朗的祝福聲,亦有書夫人偶爾摻進去的討好賣乖聲。
更有老夫人得意夾雜驕傲的讚許聲,“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不枉我這一把糟骨頭在廟裡天天給你們祈福抄經。”
翠姨娘的嬌笑聲格外清晰,“妾可要好好借老祖宗的福分,保佑肚裡的孩子安然長大了。”
一個個,都把周老夫人當成祖宗供着。
凌若進了院門。
眼神伶俐的婢女急忙衝進去,“老夫人!大小姐來了!”
屋內的笑鬧聲戛然而止,落針可聞。
許久,老夫人冷冷道:“來就來了,有什麼好通報的,不過是個黃毛丫頭,看把你緊張了,見了我不還得恭恭敬敬叫聲祖母?”
小婢女瞪圓了眼。不是您讓守着的嗎?
卻知道和主子爭論是最沒意義的事,憋着氣縮到一邊。
殊不知,坐在首位的周老夫人也捏緊了手帕。
屋簾被人從外掀開,凌若並紅緞一起走進來,最先印入眼簾的,便是那滿頭幾欲晃花人眼的點翠首飾,層層密密,似一隻孤傲的青鸞,欲掙來束縛,沖天飛去。
“孫女見過老祖宗,願老祖宗身體安泰萬事如意。”
清脆的少女嗓音,幾句下來,聽的人心都軟了。
偏那坐在首位的老夫人勃然大怒,猛拍椅背驚怒交加。
“你!你戴的什麼鬼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