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邊緣有一條小河,河水緩緩的流淌着。河岸邊七八株胡楊樹使得這片荒漠,多了一些綠色。那胡楊樹的旁邊,幾間黃土堆砌的屋子,似乎有人居住。不過現在裡面卻是靜悄悄的,毫無聲息。
在土屋的後面遠處,那片連綿的丘陵之前。有一個小小的土堆,地上還有一些土石,旁邊扔着一把鐵鍬。這是一座新墳,墳頭插着一塊木板,刻着幾個字:愛妻翠兒之墓。
一個光頭大漢,抱着一個襁褓,站在墳前。兩眼看着這座新墳,神色黯然。這個人頭上寸發無有,整個腦袋油光發亮。年紀約莫三四十歲,身材魁梧,膚色黝黑,一身灰黑布衣,卻是佈滿斑斑血跡。而最奇怪的是他腰間,居然還彆着一柄手槍。
“翠兒,俺答應你,俺什麼都答應你……”這光頭大漢喃喃自語,言語中似有無盡悲哀,感覺十分落寞。看得出,他對墳中之人,用情頗爲深厚。
“你那爹孃兄弟,俺統統不再去找他們了……俺會好好帶大咱兒子的。俺會讓他學好的。你……你一定要在天上看着……”光頭大漢伸出一隻粗糙的大手,輕輕撫摸着懷中襁褓裡熟睡的嬰兒。
一滴淚水,突然滴落在了那大紅色的襁褓之上,那一點點地方,猶如落下了一滴血。這是光頭大漢的眼淚,又有一滴,正順着他的臉頰,悄悄向着那大紅色的襁褓落去……
風,輕輕刮過,捲起一些塵土。斜陽的紅色光芒,讓所有的黃土,所有的沙漠,所有的天地萬物完全成了一片紅色。
許久,一陣嘈雜的馬蹄聲打破了這裡的沉默。只見二十幾匹快馬,自遠處飛馳而來,揚起了接天的一片煙塵。
然而,那些馬匹並沒有靠近過來。在很遠的地方,馬上之人就紛紛拉住繮繩,止住馬步,駐足而立。遠遠望着這邊的,一墳,一人,一襁褓。
只見這一羣人,一個個裝束各異。有破舊的軍裝,也有商人的服飾,更多的,卻是土黃色的粗布衣服。然而一個個同樣的面色黝黑,背後都揹着一柄長槍,腰間也掛有馬刀。很顯然,他們是沙漠裡的土匪。
那光頭大漢對於這些土匪的到來,卻視若無物一般。他連頭也沒有擡起來,依舊保持着那個凝視的姿態,只顧看着墳堆發着愣。似乎,還是沉浸在往日的那段回憶之中。
過了片刻,那羣土匪之中突然有兩個人摘下了背後的長槍,交給了身旁的人,自己卻跳下了馬。邁步朝着這邊,向着光頭大漢走了過來。但是,他們的腳步很輕,也很穩,而且走得很慢。
隨着越來越靠近這光頭大漢,兩個土匪的臉色卻變得有些緊張。這是一種難得出現在土匪臉上的神情,他們臉上竟然都是充滿了情感,很複雜的情感變化。這些,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在土匪臉上,確實令人出乎意料。
“老大……”兩個土匪在離開光頭大漢尚有十幾步之處,幾乎異口同聲般,說出了這兩個字。之後,他們兩個就止步,不再向前走來。看着那光頭大漢,又看着那新墳,沒有再說些什麼。
“曹通,劉四。你們這是何必呢。俺如今心同死灰,不願再去行走江湖,你們還是走吧……”那光頭大漢說完,望天長嘆了一聲,緩緩轉過身來,看着那兩人。
“老大,我們……”左邊那個比較消瘦的人說着,居然哭了起來。這樣一個大老爺們,沙漠土匪,居然也哭了。看來確實是真情流露,難以控制了。
“劉四,你……”右邊的這個人推了一下正在掉眼淚的同夥,回頭,對那光頭大漢說道:“老大,咱們沒有你可不行啊!兄弟們都說好了,不管你到哪裡,我們都跟定你了。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誰都不含糊。”
光頭大漢緩緩的搖了搖頭,說道:“俺,早已不再是你們的老大。從今之後,俺要退出這個江湖,過幾年太平日子。這,是俺答應翠兒的。”
“這……”那個叫曹通的有些着急了,搓着手,向前緊走幾步,說道:“就算是你要洗手收山,咱們也要跟着你。好手好腳的,堂堂七尺男兒,誰願意幹這勾當。老大,你說什麼,我們都聽你的,打雜掃地總能出一些力氣。”
“是啊,是啊,老大,我們這些弟兄們都商量好了。你走到哪裡,我們都跟着。”劉四一邊說,一邊伸手抹去了眼淚。臉上神色頗爲嚴肅,語氣也很堅決。
光頭大漢看着面前的兩個手下,見二人的神情,倒也很受感動。他又擡頭望了望那後邊的一衆人馬,只見他們一個個翹首張望。不自覺地,他的眉頭緊緊鎖在了一起,心中十分思緒複雜。
這些人跟着自己已有多年,雖然說得難聽一些,是一羣土匪。可是這個年月,兵荒馬亂天下並不太平。到處都有打仗,到處都有殺人放火的事情。自己這些人也只不過是爲了在這個亂世之中,混口飯吃,圖個安身立命罷了。
可是,老婆翠兒在臨死的時候,抓着自己的手緊緊不放。她用盡了畢生的氣力,說出“改過自新,帶大孩兒”這八個字,自己已是點頭答應了。翠兒臉上露出的最後那個微笑,深深烙印在了自己的腦海裡。
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是答應下來了,絕對無反悔之理。然而,現在這羣忠心不二的手下,卻偏偏又來糾纏,一時間倒也難以抉擇。
片刻之後,那光頭大漢似乎下定決心一般。猛然擡頭,看着面前兩個手下,說道:“俺在石壁山,原先咱們的山洞裡。那石座之後,藏有兩箱金銀。你倆可帶着弟兄們過去分了,也好爲將來圖個營生。”
“啊!老大,你這是瞧不起我們啊!”曹通明顯很是激動,臉色有些通紅,嚷道:“我們這些人,有誰沒有得過你的恩惠?誰能要您的錢?誰敢拿,我第一個滅了他。”
劉四在一旁,卻突然雙手一拍巴掌,喜笑眉開的說道:“老大,老大,你既然要收山,咱們何不拿這筆錢,到內地做些買賣?總好過在這裡吃風沙強上百倍啊。”
“生意買賣?俺可是外行,只有一身蠻力,什麼都不懂。”光頭大漢倒是頗爲意外,他一直在幹搶劫往來商隊的“買賣”,倒是沒有想到要自己去經營生意買賣。
“是啊,老大。我之前也偶爾有打算過,想要攢點錢,到上海去做些小生意。”劉四似乎也覺得自己的主意不錯,神色頗爲激動。只聽他繼續說道:“可惜我存不住錢,總是不知怎麼就花了個精光。”
“少廢話,你他媽快說重點。”曹通不耐煩了,催促劉四快點說正題。
劉四嚥了口口水,說道:“老大,我是這麼想的。咱們這些人都是靠的住的,有這些人力,再加上有金銀本錢。您說,幹什麼買賣不行啊?只要有本錢,有人手,生意總是行得通的。再說……”
“你又來了,少婆媽,再說什麼?”曹通明顯比那光頭大漢着急。不過,這個時候,光頭大漢卻已經在微微點頭了,似乎他已經想到了劉四話中餘味。
“再說,咱們有錢又有人,完全不用自己去跑生意,只要僱傭懂行的掌櫃,就可以坐等收錢。曹通,你說,咱們不欺負人就算了,可有誰能夠欺負咱們?無論幹什麼買賣,那都是穩賺無賠的。”劉四一口氣說完,搖頭晃腦十分得意。
“對啊,俺怎麼就沒有想到啊。好,就照你說的辦。哈哈哈。”光頭大漢一掃之前頹廢的神色,大聲笑了起來。按照劉四所說的辦法,無疑是極好的。既可以脫離江湖生涯,又可以不失兄弟義氣,兩全其美,深深打動了光頭大漢。
突然,一聲洪亮的啼哭,打斷了光頭大漢的笑聲。原來是他懷裡的嬰兒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顯然是被他的笑聲給驚醒了。
這下光頭大漢有些慌了手腳,小心翼翼地抱着嬰兒,想要哄他不哭。可是粗手粗腳,姿勢十分別扭。明顯是不得其法,那嬰兒反而哭得更加厲害。急得光頭大漢額頭冒出了微微的汗珠,眉頭緊鎖着。
一旁的曹通也是急得團團亂轉,不知該如何是好。想要出聲哄哄那嬰兒,卻有些猶豫,怕自己粗聲大氣的,萬一嚇到嬰兒反而不妙。
倒是劉四比較鎮定,他走上前,從光頭大漢手裡抱過嬰兒。左手摟着嬰兒,右手伸到襁褓後面,輕輕拍打着嬰兒的後背。嘴裡細聲哄着“乖哦,乖哦,不哭……”竟然十分熟練的樣子,再看那嬰兒,居然不再哭鬧,閉起小眼,又睡了過去。
“喲,看不出你小子還有這一手啊。”曹通瞪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
劉四見嬰兒睡着了,又想把他還給光頭大漢。卻只見光頭大漢擺了擺手,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樣,說道:“劉四,你辛苦些,幫我帶着他。這小混蛋,我是拿他沒辦法的。”
“哪裡話,不幸苦。我以前帶過我幾個弟妹,這小……”劉四楞了一下,問道:“老大,他起名字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