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

出征

出征

高宗退了朝,將杜燕綏叫進了紫宸殿。

杜燕綏進得殿來,見裡面只有胡公公一人侍立在側,心知皇帝必有要事單獨和自己說。他上前行了禮靜靜的等待着。

高宗將中書省遞來的一摞看完,飛快的提筆批寫轉發給門下省。

如今的議政行程是中書省將需要皇帝擬詔頒旨的寫成摺子報上來,皇帝審閱後,覺得有必要的就轉給門下省六部複議。門下省討論通過了,再報上來。皇帝再簽字就發給尚書省,由尚書省對外公開宣佈了。

高宗有些無奈的想,中書省遞來的這些需擬詔的摺子,中間又過濾了多少沒讓自己知曉?三省長官抱成一團,彼此互通消息。他這個皇帝不過就是照他們的意思動動硃筆罷了。心裡又有幾分不痛快。

他擱了筆,胡公公趕緊端上一碗奶茶。

高帝飲了兩口,又接過熱汗巾擦了臉。這才離了案桌,在殿裡慢慢踱起步來。

杜燕綏知道,這是高宗的習慣。皇帝喜歡踱着步思考,拿定主意後就會溫和而堅定的進行。

在年輕的皇帝身邊呆了兩年,杜燕綏時不時愛把歲數相差不大的滕王拿來和皇帝比較。皇帝性情溫和,極少發怒斥責。縱對着老臣再不滿,面上也是溫和有禮的。有時候,他甚至感覺不到皇帝的威嚴,覺得皇帝更像朋友。

皇帝性情具有欺騙性,他的親和力是滕王的十倍。總能讓人不知不覺的放鬆了警惕,和他親近起來。

然而在滕王身邊呆久了,杜燕綏無時不在提醒自己,皇上就是皇上,絕非書院裡或平日結交的朋友。

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也證明。年輕溫和的皇帝並不是沒有誠府心機的。並不是一味對老臣們唯唯諾諾的懦弱男子。

杜燕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高宗踱了兩圈,停了下來:“燕綏,接到旨意了?”

“是。軍情緊急,臣今日就去兵部點五百親兵出發去淮南道。”杜燕綏靜靜的回道。

高宗沉默了下道:“只許勝,不能敗。”

行軍打仗哪能保證不吃敗仗?杜燕綏接旨後已經去兵部報備過了,也查了江南兩道八百里快報傳來的所有消息。他有八成完勝的把握。還有兩成變數。一成是他不知道江南道的形勢在自己趕過去之前會發生怎樣的變化。一成是離京之後,朝中格局會不會有突然的逆轉。比如,武昭儀突然死了。比如,皇帝最終沒能扛得過兩朝老臣們。比如,爲了不讓皇帝贏,江南兩道的官員故意下絆子,讓自己兵敗,再遣自己的將領去收拾殘局。

最後一點是致命的。犧牲了杜燕綏,讓叛亂來得更猛烈。皇帝不得不退讓,老臣們再徐徐收拾叛軍。

他一旦敗了,皇帝想收攏軍權的心思落了空,還能再徐徐圖之。國公府卻是覆頂之災。杜燕綏只要一想到年邁的祖母,病重的母親,心頭就發緊。崔侯爺會怎麼待燕婉?還有三娘,她嫁給自己才半年。

“皇上放心,這一仗不會敗。”杜燕綏說的凝重不己。

高宗莞爾一笑:“敗了也沒什麼,活着回來朕不會治你死罪,最多革了將軍之職罷了。一羣刁民,給你練手而己。”

這就是高宗和滕王最大的不同啊。君王能這樣說,做臣子的哪能不感動,情願爲之膽腦塗地。

杜燕綏配合的露出感動的笑容:“臣寧可馬革裹屍,也不會丟皇上的臉。”

高宗看着他,輕聲喟嘆:“還記得咱倆小時候的約定麼?那罈子酒等你得勝後,朕就挖出來和你共飲。”

杜燕綏開心的笑了:“真的……能喝?”

高宗努力板着臉道:“必須能喝。”

兩人相視一笑。

杜燕綏要抓緊時間,君臣說完話就行禮出了殿。外面風已蕭瑟,他深吸得一口,沁人肺腑的涼。他匆匆去兵部點兵,一路上滿腦子都是皇帝的話。

八歲那年帶着天策劍面見先帝后,和一羣備選的孩子住在宮裡。他不合羣,喜歡獨自躲在假山背後呆着。遇到一個人悄悄溜出皇子府的晉王。

假山臨水處種着一棵桃樹。晉王抱着一罈子自己釀的酒埋在了樹下。告訴他,再過十年,酒會非常醇香。將來定請他飲上一杯。前提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當然,晉王也威脅了他一把:“我看到你帶着天策劍見父皇了。我認得那柄劍。”

這件事他沒有告訴太宗皇帝。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可能父親教育的太嚴,他沒有玩樂過。也許一個八歲的孩子童心未泯。晉王是他第一個朋友。

後來,杜燕綏跟了滕王,一直都在想,做了皇帝的晉王定笑得像只狐狸。他也開心,最不可能當皇帝的晉王繼承了皇位。他只需要等待一個離開滕王的機會,回到長安的機會。他滅了馮鐘的長林軍餘黨之後,高宗就藉此功勞將他留在了千牛衛。對一個曾跟在滕王身邊**年的人,高宗給了他無比的信任。

就如武昭儀猜測的,投靠幫助她和滕王是有所求。他其實是皇帝的人。

和滕王相處的時間再長,情誼再深。他終究是懷着目的留在滕王身邊的。他無時無刻不想念着回到長安,重新做杜家九郎。

高宗給了他信任,也願意繼續相信着他。杜燕綏清醒的知道,兒時那一抹意外的友情只是君臣相處默契的前提。

皇帝就是皇帝。他只是個臣子。從小到大生活在一團團秘密中,努力求生存的臣子。皇帝再給他多少承諾。此次平叛,也只能勝,不能敗。

杜燕綏到了兵部,照規定去校場點五百士兵。他帶了兩名千牛衛親兵,到了校場,心就沉了下去。老的老,小的小。十六至六十歲都要服兵役。給他準備的人,青壯只佔三分之一。老臣們肆無忌憚給他來了個下馬威。

他沒說什麼,也沒時間讓他去找兵部尚書斡旋。點完兵去領甲冑武器馬匹等。任軍器監丞的杜靜賢給了他最優良的武器:“九弟,一定要勝!”

杜燕綏心頭一暖,有些愧疚:“三哥,上次租院子的事……”

“自家兄弟。親兄弟明算帳,租金該給的。哥知道國公府也難。”杜靜賢笑道。他見左右無人,又悄聲說道,“揚州刺史是我家尚書的門生。”

皇帝令洪州刺史揚州刺史這兩名江南道的州衙長宮協助。知道了揚州刺史和兵部尚書的關係,杜燕綏就提前了防備。他輕聲道:“多謝三哥。”

杜靜賢大力的拍着他的肩:“三哥等着你得勝回朝喝我的喜酒。”

韋小婉明年二月十八嫁給杜靜賢。此時已是十一月中旬了。有三個月時間。

杜燕綏卻知道,越快越好。最好趕在年三十前結束這次平叛。喜慶熱鬧的過年。

離隊伍開拔還有兩小時辰,他匆匆的回了府。

府裡已得到了消息。前院裡侍衛們都翻出了多年未穿上身的甲冑,站得整整齊齊。他們中有的跟隨杜如晦征戰沙場,有的是父親曾是杜如晦帳下親兵。聽說孫少爺要領兵平叛,一時間熱血沸騰。不等老夫人咐咐就自行披掛起來。

“都散了。都跟着我去,府里老太太夫人少夫人怎麼辦?我在千牛衛挑了兩名親兵。”相比戰場,杜燕綏更擔憂家裡。

“孫少爺,你帶着饅頭吧!他十六了,壯的像小牛犢子。腿腳靈便,給你跑個腿傳個信都成。”一名頭髮花白的侍衛推出了自己的孫子。

“孫少爺,帶上我的吧!我能開二石弓百發百中,每天都揹着石鎖跑十圈校場!”十六歲的饅頭眼裡閃爍着渴望。

又有幾名二十來歲的侍衛圍了上來。

這些纔是真正的自己人。杜燕綏一時之間有些猶豫。把府裡青壯挑走了,國公府的安全怎麼辦?“等我見過祖母再說。”他扔下話,徑直去了正氣堂。

杜老夫人焦急的等着。

“祖母!”杜燕綏一笑,“只是小股災民,您放心。”

知道多少是在寬慰自己。杜老夫人眼圈一紅:“起來。”

杜燕綏望着祖母,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杜老夫人厲聲喝道:“此仗是你的第一仗。只能勝,不能敗。瞧你那樣,像個要出征的將軍嗎?”

杜燕綏下意識的挺直了背。

“府裡要帶什麼人不用你管,祖母已安排妥當了。會在城門外等着你。時間不多,去瞧瞧你母親和三娘吧。”杜老夫人一氣說完就趕他走。

杜燕綏跪下給杜老夫人認真的磕完頭,臉上揚起了笑容:“祖母,當初祖父上戰場時,你也這麼嚴厲麼?”

杜老夫人揚起柺杖欲打,杜燕綏身手敏捷的跳開,笑嘻嘻的說道:“我去見母親和三娘。您等着我過年,給我封個大利市!”

等他走了,杜老夫人急步走到門口,伸手去扶尹媽媽的手:“燕綏出不得意外哪!”

尹媽媽寬慰道:“孫少爺會得勝回來的。”亅..亅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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