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尋蹤笑意驟斂,似傷感又似隱忍着憤恨,“你知道你長得像誰嗎?”
他伸手擡起淳于嫵的下巴,“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不妨再多告訴你一點。你的模樣和上一任南疆神女古冰清,宛如一個模子裡刻出。”
看着淳于嫵震驚的神色,莫尋蹤用指腹輕輕撫過她的臉頰,似極其不捨的收回手。
“你很驚訝?正常,我初見你的臉也被驚住了。因爲我想不明白,你和清姨無親無故,怎麼會和她如此相似。但知道你的身份後,我似乎想通了。”
淳于嫵疑惑,看向莫尋蹤道,“我是大楚的郡主,怎麼算也和南疆神女一族八竿子打不着,有什麼問題嗎?”
莫尋蹤回望她,“不錯,你是大楚的郡主,但你也是淳于驍的女兒。你知道我爲什麼這麼痛恨你爹嗎?”
“當年你爹率軍征戰南疆,楚軍所過之處血流成河。南疆節節敗退,大片疆域失守,清姨不忍見舉國覆滅,最後親自披甲上陣。兩軍混戰中,你爹身負重傷與大軍失散,豈料,誤導誤撞被清姨所救。”
“然後呢?”
若是電視劇播到這裡,後面的情節便是二人日久生情纏纏綿綿滾到一起,直到滾出一小隻。
想到這裡,淳于嫵心中突然有根弦繃了起來,直直看向莫尋蹤。
不會吧,難道她就是那一小隻?
莫尋蹤卻似看穿她的思想,搖搖頭道,“你只猜對了一半。”
淳于嫵忐忑,“哪一半?”
“清姨和你爹,的確有過一段情。當年清姨並不知道你爹的真實身份,錯以爲他是被戰爭殃及的南疆百姓,便將他偷偷帶回了神女殿悉心救治。而你爹醒後得知自己的處境,非但沒有離去,反而將這看成裡應外合攻破南疆的絕佳機會,繼續隱瞞身份留了下來。”
“你爹在神女殿住着的兩個月,將戰場上那一套計謀盡數用在了清姨身上。他極盡溫柔體貼,花言巧語不離口,用了足足三個月,終於成功俘虜了清姨的芳心。”
莫尋蹤一頓,臉上浮現出痛心的神色,“南疆的歷任神女是在指定的兩位繼承人中二選一。她們從出生起,便會由四大護法寸步不離嚴密守護,潛心修煉神女清心術。在沒正式成爲神女前,世間邪惡醜陋的一面,都不會在她們面前呈現。清姨心性善良,即使她在接過神女權杖時一夕之間看遍世間百態,她的心思仍乾淨得如嬰兒初生白梨始綻。”
淳于嫵忍不住插話,“心思純淨難能可貴,但在這個你算計我我謀害你的世界裡,一味善良只會吃大虧。你們的神女可以乾淨,但不能幹淨到無知。”
“清姨並不無知,她極其聰慧,十五年華便練就神女清心術,成爲南疆史上最年輕的神女。那一段孽緣……”
莫尋蹤嘆氣,“歸根到底終究是她太年輕。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與一名年輕男子朝夕相對,不動情已是不易。偏偏你爹步步算計,處處示好,她焉能不踏入你爹編織的陷阱裡?”
“於是,他們後來……便有了我?”淳于嫵的嗓音有些不可控制的顫抖,她心底有着濃濃的抗拒,來自這具身子的主人,亦來自於她自己。
長公主有多疼這具身子的主人,天下皆知。可突然之間她卻被告知,疼她養她寵她十多年的娘,有可能不是她的親孃,換做是誰,誰都無法一下接受這樣的事。
“不,你不是他們的孩子。”莫尋蹤雖語氣篤定,可他的眼神裡卻有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
他慢慢道,“清姨對你爹動情後沒多久,便識破了你爹的身份。你爹見計劃敗露,強行將她秘密擄走。神女失蹤,古氏一族傾盡所有勢力搜尋清姨的下落,整整半年,卻一無所獲。這時各種各樣的流言突起,接踵而來,不堪入耳,神女殿上下陷入恐慌。就在古氏一族長老迫於壓力,打算宣佈清姨死訊另選神女時,清姨卻自己回來了。”
“她一個人?”肚子裡沒有***?
“清姨回來後第一件事便是當着全族上下的面,接受了十位嬤嬤的驗身,證明自己的清白。”
“這麼說來,她根本沒有作假的可能。那她和我爹之間也就沒有發生不該發生的事。所以,我不是他們的孩子。”
淳于嫵蹙眉,她似乎明白莫尋蹤爲何會語氣篤定,神色卻百思不得其解。
不僅他矛盾,這一刻,連她也覺得矛盾了。
淳于嫵略一思索,“那有沒有人知道她爲何回來?是逃回來的還是我爹放她走的?”
“清姨對失蹤一事隻字不提,那半年究竟發生了什麼,無人得知。但我始終覺得,她是自己回來的。”
“何以見得?”
“我自孃胎出來就被人施了巫術,只有神女清心術才能解開,我年幼時都住在神女殿。那年清姨失蹤回來後她表面上看着與平時雖無太多區別,可每每夜深人靜,她卻總是一個人整宿整宿在你爹曾住的屋子裡發呆。我見過她那時的表情,沒有淚水卻悲傷到無以自制,是一種近乎生無可戀的絕望。”
莫尋蹤闔目,將臉隱進了陰影中,聲音竟有些許哽咽,“三個月後,你爹率大軍再度來犯,讓南疆交出清姨。我在城牆上觀戰,見着你爹身邊跟了另一名大腹便便的女子,我便明白清姨爲何傷心欲絕。那一戰,清姨爲保住南疆,將自己的胸口送上你爹的刀尖,用鮮血逼得你爹撤兵。”
聽到這裡,種種證據都證明自己不是古冰清的女兒,可淳于嫵卻怎麼也慶幸不起來。
莫尋蹤的一席話,似乎將那畫面,勾勒了出來。
烽火硝煙,血色沙場,女子神色決絕,一無所懼迎向心上人的刀尖,只爲身後她的家國子民。
古冰清用這等慘烈的方式保住南疆,淳于嫵竟突然覺得心中酸楚無比。調整了許久情緒,那種心情才平復了。她問道,“我爹身邊那名有孕的女子,是我娘?”
莫尋蹤點頭,“楚毓敏千里追夫,是世間一大佳話,你身爲他們的女兒,應該很清楚纔是。”
他突然突兀的打住話,似想起什麼,隔了許久才道,“清姨香消玉殞那日,你爹親自將她的屍身送進神女殿地宮的玄冰棺中,他在她靈前立誓,終身不再親征南疆。這麼多年,他戍守與邊疆,任憑南疆如何挑釁,他果真便沒踏進南疆一步。來楚京前,我去祭拜清姨,聽說每年清姨忌日,神女殿地宮總有來歷不明的人闖進去。你爹這般情深又這般薄倖,看來你娘未必有世人傳道那樣幸福。”
“幸福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誰也不能輕易斷定他人是否活的幸福。”
淳于嫵望向夜空,就如上一世的她,以爲將每一次的任務圓滿完成,便是最自豪最幸福的事,至於什麼親情愛情要不要都一樣。
但當她換了一個身份換了一種心境,發現自己想要的,其實並不是那種水裡來火裡去驚心動魄的生活。
她想要的幸福,原來只是一家人其樂融融暢談嬉笑,再多成就感也換不來的平淡日子。
可這種日子,得來並不容易,想守住更不容易。
壓向她的奪命黑手,今夜的所聞,似乎又將她推入一個嶄新的迷局。
她有太多的疑惑。
譬如沒有任何血緣關係,自己爲何卻和古冰清有着一樣的容顏?
巧合嗎?這未免也太巧了!
又譬如她被施催眠術,是何人所爲?想遮掩什麼事?
淳于嫵越想越覺得這二者之間有關聯,她嚴肅道,“當年我爹與南疆神女的事,會不會並非你所看到的這樣,中間會不會有不爲人知的隱情?”
“我也這麼想。”莫尋蹤輕扶額頭,“只是清姨已逝,這世間知道真相的人唯有你爹,頂多再算上你娘。要想知道原原本本的真相,除了從他們嘴裡撬,再無別的辦法。”
“我娘從沒有提過古冰清這一號人物,當年的事,她恐怕不知情吧?”
“楚毓敏寵你,你自然這麼認爲。可若客觀評價她,你覺得她是省油的燈?”
淳于嫵據實道,“一個女人能擁有如今的地位,智謀的確不同常人。但我娘不是善妒的人,不然,將軍府怎麼可能有我那幾位姨娘的容身之處。”
“世家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孰是孰非時間會給分曉。但願如你所說,楚毓敏對你爹和清姨之間的一切毫不知情。否則,你頂着這張臉,她還能疼你入骨,那纔是真正的可怕。”
莫尋蹤瞧淳于嫵一眼,沉默半晌,換了話題,“三日之後,我會讓人將朦朧醉的解藥送到你府上。”
“只需三日你就能配出解藥?”淳于嫵驚呆,娘遍尋名醫對此毒都束手無策,莫尋蹤把把脈三天就給解藥,這醫術是要逆天的節奏嗎?
“三天自然遠遠不夠,但有人抓着我的命,用來緊張你的命,我需要的一切藥材,想來他都已準備好。”
淳于嫵不解。
莫尋蹤神秘笑笑,渾身又散發出邪魅之氣,“你今晚知道的太多了,該睡一覺,好好消化消化。”
來不及防備,淳于嫵只見眼前玄色悠悠晃過,強烈的困頓感驟然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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