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奴婢不請,是請來的太醫都被公主殿下攆了出去。”
管事姑姑一臉着急,瞧了淳于嫵一眼,見她面色無甚變化,一時摸不清她的心思,立馬又垂下了頭。
淳于嫵見狀眯了眯眼,道,“娘急糊塗了,姑姑你也糊塗了嗎?怎麼能由着孃的性子來!你現在立刻去請太醫來瞧鳳儀妹妹,娘那裡交給我。”
“是。”管事姑姑如蒙大赦,轉身往府外奔去。
淳于嫵看着管事姑姑箭步消失的身影,嘆了口氣,迅速往長公主的院子趕去。
楚鳳儀發熱是不是因爲在外面跪了半宿所致,她不清楚。
但她相當清楚,這麼一跪一病,楚鳳儀已經成功爲自己塑造了憂姐心切自責不已的形象。
楚鳳儀的人緣本就足以甩這具身子主人幾條街,娘再這麼一折騰,將自己失蹤的事情遷怒於她,反而陰差陽錯將她在背後對自己下毒手的嫌疑撇乾淨。
關心則亂,關心則亂啊!
剛跨進長公主院門,淳于嫵便聽見一陣咳嗽聲從偏旁裡傳出。
那聲音壓得極低,卻仍能聽出裡面痛苦難耐的意味來。看來楚鳳儀這招苦肉計,真是下了狠功夫。
她這麼賣力的表演,估計是沒想到自己還能活着回來。可惜任憑她處心積慮一再想除去自己,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
這具身子主人的冤屈太大,閻王怕地府怨氣沖天不敢收自己。
發個熱咳幾聲,算不得大病,一時半會死不了人。那麼自己添把火澆點油想來也無傷大雅,楚鳳儀既然喜歡自討苦吃,那就讓她多嚐嚐箇中滋味。
淳于嫵清了清嗓子,擡頭看向二樓,朗聲喊道,“娘,我回來了!”
果然,偏房的咳嗽聲在她話音響起的一瞬,戛然而止。
片刻,那房中重新響起咳嗽聲來,卻是壓不住的,撕心裂肺的,驚天動地般震徹院中。
淳于嫵冷冷勾勾嘴角。
自己只是僥倖那麼一丟丟,一不小心被大神之光罩着,安然回來了而已,楚鳳儀就接收不了,被刺激到了?
墜河,毒針,躑躅花。這一環扣一環,計策是妙,卻並非萬無一失。
在動手之前,就應該有連環計可能會被識破的準備。楚鳳儀能忍能裝,可終究還是太自信了些!
淳于嫵眼底也漾出冷笑。
楚鳳儀一再算計到她頭上,這次甚至險些害她栽進去,她豈會刺激刺激就算完事?
這只是動動嘴皮子的小小還擊,只是警告楚鳳儀自己正式接招的開始!
真正的暴風雨還在後頭,她會用行動告訴楚鳳儀,選擇做蓮花就該有蓮花的自覺!
掀風起浪想裝逼?
小心裝逼遭雷劈!
淳于嫵朝着偏房望去一眼,斂了面上的冷意,朝通往二樓的樓梯口奔去。
二樓主臥,長公主聽到淳于嫵的聲音,目光一瞬恍惚,扭頭灼灼看向隔開內外室的屏風。
直至淳于嫵的身影出現在內室,她眸中的不敢置信才一點點化作震驚,驚喜,繼而是至寶失而復得般的狂喜。
“阿嫵,我的兒!”長公主猛地從牀上掙扎而起,身子一晃險些栽到地上。
淳于嫵忙奔上前扶住她,湊近了才瞧見長公主一向妝點得精緻端莊的面容,此刻竟淚痕斑斑憔悴不堪,心沒由來的一痛,她哽咽道,“娘,我回來了。”
聞言,長公主紅腫的眼眶立盈滿淚水,“回來就好,平安就好,娘以爲再也……再也見不到你了。”
長公主將淳于嫵緊緊摟緊懷裡,生怕一鬆手她便又會消失般。
淳于嫵被勒得憋悶難受,卻不忍心推開長公主,擡手回擁住她,輕輕拍着她顫抖的脊背,柔聲安慰道,“娘,我沒事,更沒受傷,可您再不鬆些力氣,我就要被您勒暈過去了。”
長公主身子一僵,連忙鬆開淳于嫵,擔憂的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遍,確認她身上沒有傷口,臉色也紅潤正常,這才改握住她的手。
“聽到你墜河的消息,娘只覺得天都要塌了,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讓娘怎麼活?”
這一開口,長公主眼淚撲簌而下。
淳于嫵霎時慌了神,忙騰出一隻手,拿過一旁備着的素錦帕,去擦長公主眼裡的淚花,“女兒不孝,讓您擔憂了。”
沾溼帕子的眼淚卻一點沒有要收住的意思。
淳于嫵咬脣,猶豫了一下,豁出去般咧出笑來,打趣道,“娘,您別哭。您可是大楚最尊貴的長公主,哭得像只花貓,被別人瞧去就一點威儀都沒了。”
說完,她調皮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
長公主沒料到淳于嫵會突然賣萌,愣了一愣,似想到了什麼,破涕爲笑,“你呀,是有多少年沒和娘撒嬌了。”
聽着長公主寵溺的語氣,看着她眼裡的笑意,淳于嫵暗暗鬆了口氣。
雖然賣萌可恥,但孃的眼淚她更招架不住啊。
上一世她沒有家,只有組織。沒有慈母呵護,只有嚴師鞭笞。沒有人教她怎麼哄人,只有人教她如何自保消滅敵人。
她根本不會撒嬌賣萌,索性這具身子主人的記憶還在,索性這具身子她也用慣了,否則,剛剛她這眼睛就該像抽筋了。
許久,見長公主的情緒漸漸穩定,淳于嫵起身倒了杯水,遞到她嘴邊,“娘,您一天水米未進了,先喝些熱水暖暖胃,我讓廚房給您熬點粥?”
長公主只淺抿了一口,便搖了搖頭,面色嚴肅道,“阿嫵,娘不餓。你也別走,就在這裡陪娘坐一會兒。”
“好,我不走。”淳于嫵瞟過長公主的神色,放下水杯,“娘,你想問什麼?”
“你是怎麼墜的河?我聽鳳儀說,是敦王府的芷曦郡主和你起了爭執,她將你推下去的?”
淳于嫵沉默。
一切追究起來,真正的源頭是楚鳳儀和她起爭執纔對。楚芷曦不過是傻乎乎的做了楚鳳儀殺人的刀罷了。
長公主見淳于嫵不答,語重心長道,“阿嫵,對娘你還需要隱瞞嗎?若真的是芷曦郡主推的你,等會娘就去宮中將此事稟明皇上,無論如何也要敦王府還你一個公道。”
淳于嫵心一跳,忙拒絕道,“娘,我這不平安無事的回來了,這件事就不要專程去驚動皇上了。”
楚芷曦已死,還不知道莫尋蹤能不能用她的屍體順利矇混過關。要是娘稟明皇上,再呆着人去這麼一鬧,莫尋蹤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只怕也難以瞞天過海了。
楚芷曦的死,雖然與她無關,卻是楚鳳儀下的手。一旦查明,到底與將軍府脫不了干係,到時候,可就不是將軍府找敦王府的麻煩了。
淳于嫵道,“芷曦郡主在暗河裡也沒少吃苦頭……”
“那也是她自找罪受!”
“娘……”淳于嫵擡眸,見長公主一臉怒意,只得繼續勸道,“娘,你也是爲人父母,芷曦郡主是敦王府獨女,此刻敦王和王妃想必也好不到哪裡去。大家都在氣頭上,我們去討公道一個交談不慎,事情就會變得更麻煩。不如等過幾天,大家都消了氣,再追究這件事誰是誰非?”
可長公主怒色絲毫未消,眸光陡厲道,“她在城門外辱罵你,你回擊得漂亮,沒吃什麼虧,娘原打算不和她一般見識。沒想到她變本加厲竟想要你的命,你是皇上親賜的嘉儀郡主,她楚芷曦連個封號都沒有,也敢對你起歹心!敦王府當真以爲我德容這些年深入淺出,不再問朝事,便沒了從前的威儀地位了?娘豈能眼睜睜看着別人欺負你?這口氣娘咽不下去,今日就進宮!”
淳于嫵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怔道,“娘,你派人暗地裡跟着我?”
“你第一次參加春遊,加之你與太子……唉,娘怕有人刁難你,就讓影衛送你出城門。但娘要是早知你會遇險,必定讓影衛跟着你去校場了。”
淳于嫵蹙眉。
影衛將她和楚芷曦之間起衝突回稟給娘,那她和楚鳳儀之間發生的碰撞,娘也知道了?
是因爲這樣,娘纔將請來給楚鳳儀瞧病的太醫攆走的嗎?
這所作所爲不像是娘一慣的氣度啊。
莫非,娘察覺到了此事和楚鳳儀有關?可若娘知道,爲什麼卻又閉口不談她呢?
不管娘知不知道楚鳳儀心懷不軌,眼下也不及阻止娘進宮找皇上告狀的事情要緊。
莫尋蹤說能用楚芷曦的屍體瞞上三天,這三天內,敦王府上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至於三天之後,楚芷曦的死訊傳來,娘大約便不會和一個死人計較了。
總而言之,將軍府和敦王府一定不能正面起衝突。
淳于嫵眸光轉了轉,一計頓上心頭。
淳于嫵朝長公主望去,觸上她的目光,當即垂下頭,“娘,其實這次我墜河,我覺得很是蹊蹺。”
“怎麼個蹊蹺法?”
“我感覺想要我命的人,不是芷曦郡主。”
淳于嫵猶疑了下,慢慢道,“我在暗河裡,似乎聞到了躑躅花的香味。芷曦郡主對我身中朦朧醉的事並不知曉。所以,我隱隱覺得這件事和將太子妃之死陷害到我頭上的幕後黑手有關。”
“此話當真?”
長公主神色一變,“若是這樣,那我不能再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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