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慕緊緊握住扶手的龍頭,突然,他猛的飛身上前,一掌拍碎宦官的頭蓋骨。
看着軟軟倒在腳下的人,楚天慕脣角勾起一抹冷笑,悠悠地道,“那就讓它盡情地燒。”
火,肆意舔舐殿中帷幔,極盡迅猛地吞噬一切,眨眼便成滔天之勢。
淳于嫵被綁在殿角落的柱子上,烈火炙熱的高溫將她灼醒,睜開眼看清眼前無可挽救的火勢,她面色微微一驚,卻又瞬間釋然,歸於平靜。
空氣中刺鼻的油煙味,昭示這座宮殿事先已被人澆上火油。看來長公主是想用這火海砌成的墳墓,送給她當葬身之所了。
其實,對於這樣的結果,淳于嫵並不意外。
她本就抱着最壞的打算而來,尤其在踏進宮殿被人敲暈的那一刻,更加做好面對死境的心理準備。
只是——
卻沒想到,長公主竟會選擇與她同歸於盡!
透過瀰漫的煙,淳于嫵看向不遠處端坐於妝臺旁的長公主,幾尺高的熊熊火焰就在銅鏡後的窗櫺上烈烈燃着,她卻視若無睹般,自顧專注地對鏡描眉。
“阿嫵,你看娘這妝容美嗎?”
長公主從鏡中見淳于嫵醒來,放下手中的黛,緩緩側過頭。
一張美極的容顏,便毫無預兆映入淳于嫵眼底。
厚厚的粉全然遮去了那張臉上歲月的刀痕,淡淡的桃紅從兩腮層層暈染至髮際,修長的遠山眉透出幾分溫婉,而真正讓人移不開眼的,是那淺粉脣角輕揚的弧度,極盡燦爛明豔。
長公主素以端莊典雅的模樣示人,淳于嫵從未見過她這般如少女情竇初開妍麗照人的模樣,不由看得一怔。
見淳于嫵如此反應,長公主心情大悅,回頭看向擺在妝臺上的髮飾,挑了幾樣拿在手中道,“這支鳳凰銜珠釵貴氣,這支比翼雙飛蝶簪靈動,這朵綵綢絹花嬌俏……阿嫵,你覺得娘戴哪一樣,才能像驚豔到你這般,讓你爹側目?戴哪一樣,你爹纔不會覺得我老?”
說着,長公主不停地將首飾置於梳得精緻的雲鬢間比對,可換了又換,她似乎仍覺得不滿意,臉上的笑意便一點點僵下去,揮袖將妝臺上所有的首飾掃到地上,轉身開始瘋狂翻找起一旁的大箱子。
一件件髮飾被找出,又被擲在地上,一個個首飾匣子被翻空,又被摔成碎片……
“去哪裡了?去哪裡了?”久找無果,長公主焦躁的咆哮起來,豔麗的妝,也壓不住她眉目間的猙獰之色。
淳于嫵看着近乎魔怔的長公主,嘆了口氣,淡淡道,“公主殿下,粉黛能遮皺紋,卻埋葬不了已經發生的事,你再怎麼妝扮,終究回不去的,別再徒勞了。”
長公主卻似未聞,許久,她忽的捧起一支水晶攢珠步搖,眸光灼亮看向淳于嫵,興奮道,“怎麼會是徒勞呢?我找到了!”
“這支步搖是當年我與將軍初見時所戴,你看,它還是一樣的嶄新,一樣的閃耀。”長公主緩緩將步搖別入鬢間,如獲珍寶般一遍遍撫弄着垂墜的細碎水晶串珠,滿目的眷戀與嚮往,似完全沉浸在了回憶裡。
淳于嫵瞥過去,只見那支樣式過時的步搖,在長公主的鬢間,被雪色的髮絲襯得黯淡無光,全無閃耀可言。
淳于嫵忽覺心底涌上一陣悲涼,鼻尖的酸楚直往眸子裡鑽,她仰頭勉強壓下淚意,“翻出舊物又如何,一切就能回到過去嗎?你做過的事,殺過的人,永遠無法挽回,正如你再怎麼費盡心思點綴,你這一頭華髮,也恢復不成墨色。”
“你閉嘴!”
“我偏不!橫豎已是一死,有些話,我不吐不快!公主殿下,你覺得你愛爹,愛到不能失去他,所以你不擇手段將他留在身邊,千方百計將他所珍惜的人除去,可你這份愛,最後帶給他的是什麼?是死亡!是你打着愛的名義,一步步將他推向絕境!”
“你閉嘴!你閉嘴!”長公主歇斯底里大喝,飛掠至淳于嫵面前,掐住她的喉嚨,“你敢再說一句,本宮現在就要了你的命!”
淳于嫵冷笑,笑着笑着眼角竟有冰涼沁出,“難道我說的有錯嗎?公主殿下,你應該祈禱這世間最好沒有陰曹地府,那樣一切如煙散,誰也不記得誰。若真有黃泉,再相見,知道一切的爹,豈會原諒你這個殺死摯愛的兇手!”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是太愛他……”
“你根本不懂愛,你所謂的愛,只是自私佔有!”
長公主面色陡變,眸光漸漸渾沌,可當她重新看向淳于嫵,雙眸卻又瞬間變得鋥亮而惡毒,“古冰清,是你這個賤人,是你這個賤人搶走了本宮的將軍,本宮要殺了你,殺了你!”
“你瘋了!”淳于嫵啓脣,陳述事實。
長公主眸子微縮,似又清醒過來,仰天長笑,“對,本宮瘋了,本宮是被你娘和你這個小賤人逼瘋的,既然本宮已成瘋子,那來吧,我們一起下地獄!”
她微微傾身貼近淳于嫵,幽幽地道,“想知道本宮在蜜餞裡放的是什麼東西嗎?是一對毒蠱的子蠱,據說,當這對毒蠱的母蠱死了,它就會啃食你的心臟,讓你受盡噬心之痛而亡……”
淳于嫵豁然擡眸,“你怎麼會巫蠱之術?”
“呵呵……”長公主陰陽怪氣笑了起來,“你看,你多招人恨,有人爲了弄死你,竟不遠千里從南疆過來,交給本宮這麼毒辣的法子。你想不想知道母蠱下在誰的身上?”
淳于嫵迎上長公主的目光,“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不管是誰,你都不會讓我活,對嗎?”
“當然!所以本宮把它下在了自己身上!”長公主鬆開淳于嫵的咽喉,扯下近旁燃着的一條垂幔,火焰燒灼肌膚散出肉香,她卻似根本感覺不到疼。
她將烈火晃過淳于嫵面前,“知道爲什麼要讓你葬身火海嗎?本宮這一生最深惡痛絕的就是你這張臉,只有把它燒成灰燼,才能解本宮心頭之恨!本宮不僅要讓你受盡折磨而死,還要你面目全非去死!這死亡的滋味,你就好好品嚐吧。”
長公主癲狂大笑,輕輕鬆開手,垂幔墜落在地,燃燒的火苗慢慢躥向她身上。
她拖着被火焰點燃的裙襬,鎮定自若轉身走到妝臺前坐下,對着鏡子,扶了扶鬢間的步搖,彷彿拂過戀人的容顏,她終於微笑起來。
熊熊的火,漸漸將長公主包圍。
一絲驚痛帶起千萬縷疼意,慢慢襲上淳于嫵心間。
淳于嫵忍痛緊緊抿脣,看向烈焰中至始至終紋絲不動的長公主,深吸了口氣,微微闔了闔眸子。
人啊,一旦抱着必死之心,死亡就變得不足爲懼。
的確,死亡有什麼可怕呢?
無論上一世,還是今生短暫的數月,她活的磊落,活的坦蕩。
那下黃泉,她一樣走得瀟灑。
……
宮翊一路策馬狂奔,剛至宮門,便遠遠見着宮中某處濃煙滾滾,他的臉色,猛地沉了下去。
長公主絕不可能輕易放過阿嫵,宮中四下無異,那阿嫵此刻肯定就在那座起火的宮殿內。
幾乎未做多想,宮翊從馬上騰空而起,躍過宮牆,徑直朝着火光的方向掠去。
可當他趕到宮殿前,臉上僅剩些微的血色,也霎時褪去。
眼前已成一片火海!
沖天的火光裡,依稀可見殿內不斷有橫樑墜落,柱子倒塌,那轟然之聲在噼啪燃燒的聲裡,顯得尤爲驚心,似乎就砸在人心尖上。
宮翊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都驟停了。
但立刻他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飛快打量了一下整座宮殿,身形一晃,直撲向火勢最薄弱的那處地方。
然而,就在這一瞬,一條細細的絲線比他速度更快,突然纏上他的腰,硬生生制止了他進殿的動作。
宮翊回頭,只見莫尋蹤與流霜,從天而降。
莫尋蹤手腕一翻收回絲線,看向宮翊,微怒道,“這麼大的火,你進去送死嗎?”
宮翊瞥莫尋蹤一眼,淡淡道,“莫邪醫若來幫忙救人,我歡迎至極,若來阻止我,那就不必了,我自有分寸。”
莫尋蹤卻苦苦一笑,“你救不了她,在這火場裡她反倒能多活片刻。”
宮翊蹙眉,“你這話什麼意思?”
莫尋蹤從袖中取出一物,正是渾身深紅的吱吱,他道,“南疆神女一族養了種特殊的母子蠱,當皇族的蠱王或者幼年蠱王遇到這種蠱留下的痕跡,就會變成紅色,隨着蠱毒發作,顏色會隨之慢慢加深,直到被下蠱的人死亡,顏色纔會消退。”
說到這裡,莫尋蹤神色變得異常凝重,“吱吱是觸碰了阿嫵用來解苦的蜜餞後變的顏色,說明有人在蜜餞中做過手腳,如今吱吱顏色變深,證明蠱毒已經發作,若不是這種母子蠱畏火,阿嫵只怕……”
宮翊心一陣冰涼,冷然道,“我要解蠱之法,你要知道,火能壓制蠱毒,也能將一切變成灰燼。”
莫尋蹤卻搖頭黯然道,“這種蠱的解救之法是有,可遠在南疆。而且,中蠱之人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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