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話,赤金色的護甲在半空裡劃過一抹燦爛奪目的光芒出來。一個瞧上去很有幾分陳舊的畫軸便朝着段皇貴妃扔了過去。
她顯然並沒有要爲難段皇貴妃的意思,用的力道並不大。幾乎是一伸手畫軸便叫段皇貴妃給抓在了手裡。
畫軸的紙張些微的發黃,雖然已經仔細的裝裱過,但邊緣的絲絹已經有些發毛。一眼就能看得出畫軸的主人該是經常將它拿出來觀摩,纔會有這樣深刻的磨損。
“這是……。”段皇貴妃挑了挑眉。
林皇后卻已經側過了頭去:“你只管打開瞧瞧吧,本宮如今大約也沒有什麼能力能夠弄得死你。”
段皇貴妃依言將手中畫軸的繩結解開,輕輕一抖。一副斑斕的畫卷立刻就呈現在了眼前。
“怎麼……怎麼會是……。”
眼看着段皇貴妃手腕一抖,手裡的畫卷便落了地。美麗的眼眸深處便如瞧見了蛇蠍,竟然滿目都是悲傷。
“呵呵。”大殿裡響起林皇后一聲低笑。
南越帝的寢宮華麗而碩大,如今卻相當的空曠。女子的笑聲在大殿裡頭幽幽打着轉,聽上去異常的悽婉。
“我們都叫他騙了啊!”
唐韻眸光一閃,便朝着落在地面上的畫軸瞧了過去。那上頭只不過是一副再正常不過的宮廷肖像畫。
繁茂的花草之間,一對夫妻相互依偎着共同瞧着婦人懷裡抱着的孩子。當年畫畫的人技法十分的高超,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的眉目都畫的清晰而逼真,一眼便能瞧得出兩人的滿足和溫柔。
這畫……
不過才瞧了一眼,唐韻自己也給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畫裡頭那一對衣着華貴,神仙般美好的小夫妻中的男人分明便是南越帝。而叫他小心呵護在懷裡面的女子,美目之中分明與樂正容休有着七八分的相似。不同的是,她的眼底之中帶着繾綣的溫柔,沒有樂正容休的狠厲和陰霾。
那人分明便是……淑媛大長公主?!
那麼,他們兩人抱着的孩子還能是誰
這個居然是南越皇帝和淑媛大長公主以及樂正容休的……全家福?
這個畫面,只怕是個人都得給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用權利穩住了我,用寵愛拴住了你。爲了這個男人,我們爭了整整一輩子,卻原來都是一場笑話。”林皇后擡頭望天,語聲聽起來淡淡的似乎沒有什麼起伏。卻叫聽起來的人覺得莫名的憂傷。
“呵。”段皇貴妃的身子本就不大好,前些時候不過是爲了與林皇后爭一口氣,才強忍着叫自己的的身軀站的筆直。
到了這會子就彷彿渾身的力氣都一下子給抽乾了,拿手撐着身旁的桌子,軟綿綿坐了下去。
“那一年翠雲山上驚鴻一瞥,他擡手爲我遮了頭頂刺目的日光。從此再也挪不開眼。”
她的聲音也如她的人一般軟綿綿的沒有力道,空曠而幽遠。
“爲了他我拋夫棄子甘願揹負了滿身的罵名入宮,一日日爲了替他分憂,周旋於女子之間的相互傾軋之中沒有一日輕鬆過。卻原來……。”
眼看着段皇貴妃美麗眼眸中漸漸氤氳起來。
“你以爲你爲他犧牲的最多麼?”林皇后不屑地朝着她看了一眼,凌厲的鳳眸落在了靜靜躺在龍牀上的南越帝身上。
“他並非皇后嫡出,當年怎麼都輪不到他榮登九五。只因爲宮宴之上他爲我摘下第一支沾着雪的梅花,我便將自己給丟了。”
林皇后吸了口氣:“從此之後,我一心一意爲他奔走。甚至不惜親手毒殺了我親姑姑的兒子,只爲了能與他相守一生。即便他將一個別國女子冊封爲後,我也並不曾怨恨過他半分。”
“他說,一個敵國女子沒有資格身居後位,娶她不過是爲了得到她身後的國家。我便爲了他一句話設計弄死了淑媛,自此後叫她的兒子恨我入了骨。”
“我做了皇后又怎麼樣?”
林皇后笑容中多了幾分苦澀:“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往後宮擡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而我……除了冷冰冰的鳳印什麼都沒有。”
段皇貴妃閉了口,第一次認認真真打量着自己的敵人。
林皇后閉了閉眼,再睜開來時已經是一片清明:“我一生有二子一女,長子聰慧幼女可人,卻都在未成年之時夭折。在這整個後宮裡頭本宮是最大的,有誰能有那個本事叫本宮的孩兒夭折?”
“你……。”段皇貴妃遲疑着開了口,林皇后卻並沒有給她機會叫她繼續說下去。
“本宮明白,他是不希望本宮有個聰明能幹的兒子。所以,從容庚出生那一日本宮便一直慣着他,將他寵上了天。終於養出了一個不堪大用是兒子。卻原來,我們在他的心裡從來都敵不過一個已經死了多年的敵國之女!”
“呵呵呵。”
後頭的話她沒能再說出來,只餘下一道悽婉的笑聲。
“皇上,容郎。”段皇貴妃吸了吸鼻子:“你害的我們……好苦啊!”
唐韻斂了眉目,她一直以爲南越帝是個不折不扣的渣男。是他造成了樂正容休一生的痛苦,卻越來這當中還藏着這麼多辛密。
他心裡頭居然始終愛着淑媛大長公主麼?那……他爲什麼又能對自己深愛的人做出那些事情來?
“你走吧。”林皇后再度牽起了南越帝的手:“我被他騙了一輩子,早已經成了習慣,回不了頭了。你不一樣。”
段皇貴妃眯了眯眼:“你以爲我對他的愛就比你少麼?”
林皇后卻回頭朝着她看了過去,脣畔不合時宜的勾起一個笑容:“你與我不同。”
“容庚不堪大用,南越若到了他的手裡未必就是好事。容時比他更適合做一個皇帝。”
這話出口,莫說是段皇貴妃,即便是唐韻都深深的震驚了。
“你無需這麼瞧着本宮。”林皇后淡淡說道:“本宮是皇后,本宮沒有一天忘記了本宮是南越的皇后。身爲皇后自然有義務叫南越長治久安的發展下去。本宮從沒有想過要容庚做皇帝。”
“他的性子做皇帝不如做個閒散的王爺還能活的長久自在一些。”
“……我以前,誤會了你。”
林皇后自嘲一笑:“不過都是被一個男人給騙了的可憐人。左譽是我叫過去的,本宮雖然能看着容時當皇帝,可實在不想瞧着你做太后。本宮沒有那麼大的肚量。可惜……。”
凌厲的眼眸朝着唐韻瞧了過去:“千算萬算本宮怎麼都沒有想到,天下間居然能有這樣的女子。真真是可惜了啊。”
之後便是悠長的一聲嘆息,她在可惜什麼誰也不知道。但她顯然不打算就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了。
“左譽是叫你給抓了麼?”林皇后朝着唐韻看了過去。
“起先是,但如今他已經在關將軍手裡邊了。”
林皇后便點了點頭:“那孩子是個人才,只是性子太硬不知變通。如果可以的話叫他活着,總會有些用處。”
“這事情大約我也做不了主。”
“本宮明白。”林皇后緩緩說道:“他是個重情的人,不過是念着本宮對他有知遇之恩纔對本宮忠心耿耿。你只需要告訴他,當初是本宮瞧上了他的本事,才叫人殺了他娘逼他出山。他自此後自然會徹底的忘記林家。”
唐韻挑了挑眉:“你爲什麼這麼做?”她這麼做,不等於是自斷了左膀右臂麼?
到了這會子唐韻覺得,越發的看不懂眼前的女人了。
“本宮說過。”林皇后慢慢低了頭:“本宮是南越的皇后。”
“你們可以出去了。”她緩緩別過了頭去,將一雙眼眸再度焦灼在南越帝身上:“莫要打擾了本宮與皇上的相聚。”
段皇貴妃便緩緩起了身:“咱們走吧。”
她沒有再去看躺在牀上的南越帝,驟然得知的真相叫她瞧上去似乎瞬間蒼老了許多歲。卻也叫她瞬間清醒了,一下子就了斷了對眼前男人的戀慕。
天下間最最瞭解你的人永遠是你的敵人。
林皇后說的沒有錯,她的人生纔剛剛開始。她還有個值得驕傲的兒子,自此後她要活的好好的。叫那個騙了她的男人九泉之下永遠都不得安寧!
關閉了許久的宮門,終於在早晨第一抹陽光投射下來的時候咣噹一聲打開了。
就在宮門開啓的同時,宮外的甬道之上便響起了沉重卻整齊的步履聲。下一刻便是弓箭上弦的聲音。
“準備!”
有男子嘹亮的大喝衝破了雲霄,唐韻卻全不在意,只管抄着手一步步緩慢而優雅地走下了臺階。
“收隊。”
男子柔糜而慵懶的嗓音驟然間響了起來,聽起來用的力道並不大。卻在這一片莊重肅穆的喧囂中奇蹟般叫每個人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於是,唐韻便看到盔明甲亮的南越禁衛軍立刻撤回了弓箭,收了刀槍,齊刷刷分作了兩邊。下一刻,眼前便出現了許久不見那絕世傾城的一抹容顏。
男人一張面孔緊繃着,酒色瞳仁深處卻似在緩慢地凝起了一絲堅冰。
“師父。”唐韻眨了眨眼,脣畔勾起一絲笑容:“韻兒來接你回家。”